第六十三章、推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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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推一把 雨叫四面八方趕路的人聚過來,這間客棧自昨夜起就喧鬧異常,韓臨半宿沒睡,清早換藥的人來敲門,見他眼下青淤,勸他再休息休息,不著急行路,又問:“張哥讓我問一下,樓主昨日來的信,副樓主看了嗎?” 詳寫韓臨傷勢的信是八天前送出去的,眾人也沒想到上官闕的回信昨晚就能冒雨送回來。關(guān)于信的內(nèi)容,眾人多少都猜得出是召回信。挽明月實在太能跑,此行暗雨樓損傷嚴重,最要緊的是韓臨沖得太往前,傷得最重。上官闕用韓臨算不上愛惜,卻也不能沒有他,甚至隨隊找了個耳目專程盯著韓臨。 要不是無蟬門守舊一輩卷土重來,南方已亂作一團,伺機反撲,上官闕得坐鎮(zhèn)京師穩(wěn)定局勢,大伙完全相信樓主會親自跟來,師兄弟齊心協(xié)力,殺掉這心腹大患。 韓臨脫下衣裳讓他換藥,小心翻閱為雨水浸爛的話本,說昨晚忘了,我待會兒就看。 男人也知道他在敷衍,沒多說什么。 別處的傷韓臨自己能上藥,只有背后的夠不到,得別人來幫忙。他肩頭的箭傷很深,箭尖嵌進骨頭里,大夫花了大功夫才起出來,周圍被錢袋砸出一圈瘀青。韓臨一身爛rou,肩上背上大大小小十幾處疤,這次的新傷壘著舊疤,看得人手軟。 好久沒等到藥粉撒下來,韓臨回頭問:“我不是鋼打的,這幾年總把人逼到死關(guān),受了不少傷。嚇到了?” 男人往他傷患處撒藥,道:“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在外頭打斗久了,身上疤多些正常,副樓主今年還沒二十四吧,名聲在外的好武功,都叫你刀圣呢。想不到身上也這么多舊傷。” “刀圣。”韓臨哼笑:“因為這個名頭,別人跟我打架,從來不會松懈。” “哈哈哈,別人想要還要不來呢?!?/br> 見換完藥,韓臨穿上衣裳,自嘲道:“是,我也就這個名頭值點錢?!?/br> 上好藥,男人以不打擾韓臨休息為由離開,走前提醒他看信。韓臨睡了一覺,醒來是下午,窗外天晴了,他從枕下翻出那封信,打不起興趣拆,擱進懷里,突然想曬日頭。 出門前韓臨下意識帶刀,卻與前兩日一樣,手一握上刀就發(fā)抖,渾身患處發(fā)疼。韓臨捏了捏手指,沒有再碰刀。 下了樓,發(fā)現(xiàn)客棧有說書先生在說書,韓臨不由停步站在人墻后頭聽,意猶未盡地聽了足有一個時辰,說書先生休息離場,他這才如夢初醒,想起下樓的本意,不舍地走出門去。 雨后天晴總是好景,畫眉鳥叫,林木花草較往日更蒼翠,湖邊的人意外的多,擠擠攘攘的。不知道哪家旅人的一對粉雕玉砌的孩子走丟了,韓臨就牽住他們,跟他們一起留在原地,等父母來找。 小孩子話稠,嗓門又大,韓臨給吵得受不了,聽著他們的話,往藍天上看去,見到一道橋一般的彩虹。 不久后孩子父母找來了,朝韓臨好一番謝。韓臨目送他們離開,再往天上看,彩虹橋已經(jīng)沒有了。彩虹一消失,湖邊的人也散開,只有隨家人客宿的女孩子留了不少,零零星星地站在四方,好奇地朝湖邊的青年卡岸看。 送走孩子,清凈地曬太陽放松,滿身疲憊和疼痛就又襲上來。韓臨坐到湖邊的石階上休息,聽湖上舟中的歌女彈著琵琶賣唱。好像到了這種關(guān)頭,凡事都美好起來,韓臨胸中昂揚的斗志不由退卻許多,滿心猶豫。他索性伸到懷里,掏出信來讀,熟悉的字跡讓他先回洛陽去休整。 他捏住信,垂頭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倒影中又出現(xiàn)了一個女子。 開朗的女孩子開口就是說我賭輸了,然后回頭望了不遠處的三四個姑娘,又轉(zhuǎn)過頭來問他的名字。如往常的應付一樣,韓臨謅了個假名告訴她,女孩子又問他的年齡,這個沒什么大不了,韓臨據(jù)實說了。 女孩子笑了笑,離開時說了句俏皮話:“你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我只在我爹臉上見過。你要高興一點?!?/br> 韓臨一怔,這下仔細望向湖中影,他很年輕,今年才二十四歲,可臉上的麻木卻已經(jīng)是記憶中四五十歲人才會有的了。 韓臨起身遠望山水,摘下腰間的錢袋,遠擲到湖上賣唱的歌女腳邊,轉(zhuǎn)身離開。剛進門里,恰逢樓下說書先生回味續(xù)上故事,他頓了頓足,頭也不回地快步上樓。 他當晚就說我沒有大礙,如今我們?nèi)?,他們更弱。近日山城不太平,無蟬門里自相殘殺,勢必不會向挽明月支援兵??傻冗^了秦嶺到了南方,他們就像游魚入海,再難捉到,殺挽明月,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了,樓主那邊怪罪下來,有我扛著,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日啟程繼續(xù)追。 夜里上官闕的耳目來敲門,勸韓臨回洛陽養(yǎng)精蓄銳。 燈下,韓臨正用酒澆洗干結(jié)著血污的鋼刀:“我只知道給我的命令是殺挽明月,你有什么疑問和不滿,盡可以向上官闕講?!?/br> 此處的消息傳回京城至少要三天,樓主的回信找過來,只會更久。再無關(guān)緊要的副樓主,論起位置,也僅在樓主之下。韓臨的權(quán)級高,以及上官闕對他眾所周知的放縱,他管人要挽明月的足跡,沒有哪個暗雨樓的探子不敢給。 只不過挽明月狡猾,心知韓臨此行只是為他,散了傷重腳慢的人,日宿夜行,盡往深林里鉆。 韓臨這隊人多少都沾些傷,圓滑世故,殺了挽明月這件好事到頭來還是要落在這師兄弟頭上,早懈怠了,此時只滿心等樓主的召回令,并不用心行路,拖拖拉拉,盡管雙方相距不遠,卻也完全追不上目標。 一個人的勇進終究帶不起一堆人,韓臨沒追上挽明月,卻被上官闕遣來的姑娘追上了。 不知是路上太趕沒休息好,還是其他的緣故,見到韓臨時,舒紅袖的臉色很差,韓臨從馬上抱她下來,她雙足剛一粘地,便取出一只錦囊遞給韓臨。 錦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苦香,隔兩三步遠韓臨就能聞到。真奇怪,韓臨分明聞不得藥味,卻對上官闕身上的藥香很受用。 韓臨沒接,只笑說:“外頭冷,進去再說吧?!?/br> 舒紅袖卻不動,徑直拆開錦囊,朗朗乾坤下取出一塊掌心大小的令牌,凡是暗雨樓的人,樓上賞美人的,候在韓臨身側(cè)聽命的,就連牽馬的傅池,一見令牌,俱收回神情,齊刷刷單膝跪地,頓首等女子發(fā)言。 人群中唯獨韓臨站立,一雙眼睛盯著那枚令牌,默不作語。 舒紅袖朗聲道:“三月二十,暗雨樓樓主上官闕下追燈令,見令如見樓主本人,即刻起,召暗雨樓副樓主韓臨回京聽候發(fā)落?!?/br> 韓臨臉上毫無殊色,只是如常地垂手站著,目光自令牌轉(zhuǎn)向舒紅袖。 舒紅袖與他對視,眼眶久違地滑下淚來,說話抽著氣:“韓臨,暗雨樓的追燈令,你不接嗎?” 許久不見她哭,韓臨震了一震,閉目屏氣,單膝跪地,雙手遞出,讓女孩子將那枚與心臟同重的鐵令交到他手上。 當天,一行人轉(zhuǎn)道洛陽。 歸程為慰藉苦熬近一月的眾人,先找了個鄰近的繁華小城休息。 接下追燈令后韓臨再沒說一句話,悶頭獨自呆在屋里,舒紅袖沒有強令他出來,只讓傅池看住他。等到了京師,有的是人能叫他說話。 第三天一早,傅池與紅袖去送飯,見韓臨屋中沒人,慌亂片刻,見桌上茶杯壓了一張白紙,上頭寫著:“釣魚,午回,勿憂?!?/br> 傅池憂心忡忡的:“要不我去找吧。” 紅袖將那六字來回看了幾遍,臉上卻有了笑意:“不用,他會回來的?!?/br> 韓臨天不亮翻窗出去時,天上月勾寒氣森森,街上更無一戶燈亮。他循著記憶找到個賣魚鉤魚餌的鋪子,見也閉著門板,無奈先找去一片竹林,拔刀削出魚竿,又回到客棧,翻出針,刀背敲彎,扯出線來帶上,這才去尋郊外的湖。 如此折騰,天已亮了,錯過了釣魚的時機不說,好位置也已經(jīng)給人捷足先登占住。韓臨只好另尋了個位置,剛一坐下,才想起沒有魚餌,抄起刀就在湖邊深泥挖起來,事事不順,半天只挖到兩條蚯蚓。 動靜太大,這湖也小,眼見他那邊水濁得要污了自己這頭,先來的人出聲:“別挖了,我分給你。” 分餌時,那人望著腳邊遍體淤泥的刀,笑著說:“小兄弟,刀不興這么用吧。” 韓臨分了一眼看過去,把粘泥刀踢到湖邊去浸水,說:“習慣了,我的刀便宜?!?/br> 那人莞爾:“我當你們都要隔幾天涂一層油,不時拿出來賞玩呢?!?/br> 韓臨腦中閃過幾個人,搖搖頭,甩掉已死之人的影子:“是有人會愛惜?!?/br> 韓臨從來沒有多珍惜地用刀,在外殺魚剖腹劈柴開路,水洗酒澆,用的都是自己的佩刀。他師父謝治山知道他這個毛病,當年總要托人從臨溪捎來許多柄鋼刀,長輩總嫌少,于是那些刀至今還有十幾柄,堆在韓臨荒草遍地的京師家里,除此之外,那里也還有各種各樣珍貴的刀。 由于韓臨使刀的緣故,很多人想與他攀交,或者想巴結(jié)上官闕,總要送他刀。就好像招徠客人的姑娘要有好的首飾,常人總覺得他也要一柄神駿非常的寶刀。實際上,只要夠利,夠快,都可以做韓臨的佩刀。 更何況,那些人情都有分量,叫韓臨總要擔心傷到刀的同時,人情也要毀壞,只好束之高閣。 等魚上鉤的時候,韓臨一邊喝酒,一邊把手心大小的令牌握在掌中,兩天的攥握叫韓臨熟悉這枚追燈令的每一寸脈絡,要跳出來的火焰,背后燕山的山形走勢,以及火印下的那三個字,江水煙。 這是當年上官闕為救他,違命不遵的那道追燈令。 韓臨滿心只是亂,握著魚竿也神游天外,魚上鉤了都不知道,身邊那個人叫他好幾聲才反應過來,魚很大,想不到這樣的小湖還能長出這樣的大魚,好大功夫才磨得那魚力疲,抄上岸來一看,足有人臂長短,幫忙的人高興得手舞足蹈,圈量著長度寬度。 韓臨抬頭看日頭,就說:“還得多謝你,過不多久我回去這魚也沒處擱,就送給你吧。” 那人原不肯收,推了半天,一拍大腿說那我做魚有些手藝,那就用這魚做點菜,請你吃一頓吧,總歸是你釣上來的。 韓臨見他熱情,天色也還早,回去只是在屋里悶著,就隨他到他郊外暫居的客棧等。 男子姓鐘,說話時有南方口音,軟糯溫柔,玉面文弱相貌有些女相,身形不高,頭頂剛能碰到韓臨下巴,二十歲時為應付家里,考了個舉人出來,今年二十有七,妻子謝世之后就四海漂泊。 半個多時辰,桌上漸漸為魚擺滿,鐘兄弟也過來落座,張羅著遞筷子:“先吃先吃,不能涼。火上還有鍋湯,讓給廚子盯著,怕你無聊,過來陪你消消閑?!?/br> 他做菜好得明顯,只可惜此刻的韓臨手里捏著追燈令,嚼什么都食不知味,他說什么也都只是茫應。 家長里短說了半天,菜都吃完了一半,湯終于擺上來,鐘兄弟給韓臨盛碗魚湯,見韓臨端起牛飲半碗,沒忍住笑,說:“其實我們之前差點見過?!?/br> 韓臨抬起頭:“見過是見過,沒見過是沒見過,什么是差點見過?” 鐘兄弟正拿熱水燙碗:“那天我出去釣魚,臨到晚上下了場大雨,找了半個晚上,才有船夫肯載我回去。我老遠見家里燈沒滅,就知道剪夏又在等著,準備罵我?!闭f到這里笑了一笑,熱水一抖,澆到他手上,他只繼續(xù)說著話:“我捂著耳朵進屋里,沒聽見她罵,擱下魚竿不小心碰倒了桌上花瓶,也沒聽見她罵,我知道她這是要大罵我一頓了,我就賠著各樣的不小心,小心地走進里屋。我見她躺在床上,胸前全都是血,床上全都是血?!?/br> 手中的追燈鐵令撲通一聲掉到地上,韓臨拿不出半絲力氣去撿。 “那時候剪夏還是熱的,韓臨,你說我們是不是差點見過?” 韓臨曾無數(shù)次好奇,花剪夏最終選擇的男人會是什么樣,為此,他釣魚去揣摩,可惜后來只成了逃避上官闕的方式。沒成想造化弄人,竟在這個境地遇到。 “你可真是叫人難找啊。”見韓臨面如死灰,一言不發(fā),鐘穆又拿過他面前的碗,往里盛了些熱湯:“你知道今天這桌菜,里頭下了多少毒嗎?” 韓臨臉色更白了,卻未如鐘沐春所料想的去扣喉嚨眼,只見他頹著肩發(fā)了好一陣呆,嘴唇囁喏幾下,才抬起眼睛:“對不起?!?/br> “你覺得一句對不起,你做的事就可以勾銷了。” 韓臨又喝了半碗他盛的湯,抿了抿嘴唇,才說:“當然不是,我死無葬身之地都是活該,你下什么樣的毒都沒有關(guān)系?!?/br> “剪夏留給我一封信,你有沒有看?” 韓臨頭垂得更低了:“沒有?!?/br> 鐘沐春再次給他續(xù)滿了湯:“真的?” 韓臨的胃陣陣收緊,先才吃過的東西幾乎逆過喉道向上,他忍不住地想吐,最終只得深吸幾口氣,才說:“真的?!?/br> “哦,喝湯。”鐘沐春目看韓臨又滿灌一碗湯,只說:“那你應該也不知道,她讓我不要報仇?!?/br> 韓臨擱碗的動作愣了一下,隨后緩緩地舉起眼睛看著鐘沐春,嘴唇因忍著強烈的嘔意而緊抿成一道線。 “但她沒有寫不讓我嚇你?!辩娿宕赫f完大笑起來。 韓臨整個人忽然塌了,從椅子上掉下去,跪坐在地上,靠墻捧著臉,躲在桌下發(fā)笑。 鐘沐春則為自己盛了碗涼透的魚湯,小口喝著:“你很可憐,你知道嗎?” 邵竹軒下樓時那魚湯都已見底,不免吸了口氣,罵說:“嘶,你給我留半碗是能死嗎?哇!你還知道給我擺碗筷啦?不對啊,這怎么是人吃過的……草!桌底下怎么還有個人?。 ?/br> 韓臨擦了擦臉,緩緩站起身,去拍身上的灰。 邵竹軒看清人臉,一愣,忙往后撤步,一臉不可置信:“我沒做過什么殺人越貨的錯事吧,也沒惹著上官闕吧,你怎么找上我了。你要書的什么版本我給你什么版本,你不能這么卸磨殺驢吧?” 他不提書倒好,一提書,韓臨皺眉瞥過去:“你還敢提書?怎么什么東西你都往里寫?”見邵竹軒嚇得都快退到門口,他彎下腰撿起牌子:“算了?!?/br> 這時鐘沐春總算開口,向邵竹軒講明了韓臨的由來,以及這一桌飯菜,一并連自己嚇他的事都笑著說了。 邵竹軒總半信半疑地舒了半口氣,才敢靠近,握住韓臨肩膀,為甘露寺紅繩致歉:“哎呀,我給你賠禮道歉,靈感來了,堵不住嘛。就算我欠你個人情好啦。” 韓臨撥掉肩上的手,又略一想,抬眼道:“好,我現(xiàn)在就要你替我辦件事?!?/br> 事后離開,行至拐角,韓臨終于忍不住喉底翻涌,撐住墻將滿腹湯水吐了干凈,最后只剩胃酸時,幾乎要將心臟嘔出來。 目送韓臨離開,邵竹軒還是暈的,覺得自己這人情被用得未免太隨意了,轉(zhuǎn)過臉,見鐘沐春氣定神閑喝茶,這才正了神色:“你真的沒在菜里下毒?” 見鐘沐春搖頭,邵竹軒仍有些七上八下,畢竟他是見過自己這個發(fā)小那段癲狂日子的。 “沐春,他死不要緊,要緊的是他被你毒死了,上官闕發(fā)作起來要找你的麻煩。你夫人不要你報仇,就是為了叫你活著?!?/br> 鐘沐春把茶給他滿上:“你看他走的時候不是神采煥發(fā)嗎?何況這桌菜我也吃了一半?!?/br> “可是,你就這么放過他?” “說好陪我散心的,別老提傷心事。我們接下來去哪里看山看水?”鐘沐春起身,望著城外蔥蔥郁郁的春色,若有所思道:“今年雨多,山路不會好走吧?!?/br> 這兩年龍王爺勤懇得好像剛上任的新官,雨多路滑,挽明月花了好大功夫才從深山老林里鉆出來,尋到山野客棧只不過洗個熱水澡,就跟劫后余生似的。 神神鬼鬼的,韓臨沿蹤跡又找上門,挽明月一宿覺都沒睡踏實,只能繼續(xù)跑。 無論是鬧市還是密林,韓臨都緊隨其后。上次碰面,韓臨一箭射在他小腹,他步行不快,不想同韓臨硬碰硬。韓臨只有一個人,雖渾身是傷但咬得緊。 這天眼見韓臨追上,眾人慌得迷了方向,挽明月教跟在身邊的人分頭行動,自己則帶著身后緊追不舍的韓臨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深山偏僻,樹茂林繁,東躲西藏,終于還是撞見。 雨天昏沉,只有韓臨手腕上的那串紅豆,紅得刺目。 天昏,飛刀射出去,多半都被韓臨揮刀擋下,小部分射在身上,韓臨眉頭都不皺一下就拔掉。 暗器終于用盡了,挽明月拔出背后的刀。 他少年時不著調(diào),各樣武器都學過,又聰明,除了輕功暗器,刀和劍學得都好。只不過后來韓臨和師父勸他專精一樣,他考量再三,見用刀比不過韓臨,用劍比不過上官闕,這才挑了輕功與暗器。這些年來為了調(diào)教媚好,刀和劍都又撿起來,如今竟是救了命。 那刀拔出時,韓臨顯然怔了一怔。 “不知道你認不認得,這還是我送你的那把刀?!?/br> 去年汴梁一約,挽明月再回山城,就見這刀被還回,此后出外行李中都帶著,等著韓臨來找他。 韓臨聞聲很沉默,他的沉默維持了足有一個月。自這次再遇上,他沒有回答過無蟬門任何人的話,他像一把沒有感情的刀,上官闕指向哪里,他就揮向哪里。 挽明月并不期待他回答,只說:“那天你睡完我,說要送我一樣東西。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別人送你的東西,是不可以當作禮物還贈給對方的?!?/br> 這次相逢,韓臨第一次回答挽明月的話:“要送你的不是刀?!?/br> 挽明月反問:“那是什么?” 韓臨輕笑了一聲,刺耳地說:“那你要有命出得去?!?/br> “我的紅繩呢,你怎么不也還回來?” 韓臨拔下酒囊的木塞,用酒澆洗沾血的鋼刀:“我剪斷了?!?/br> “你騙我?!?/br> 韓臨謔笑兩聲,摔下酒囊,揮刀殺來。 挽明月同他對了不下百招后,眼里只看得到那抹艷色。 挽明月武功算當今頂尖,對上負傷嚴重,被媚好他們耗掉一半體力的韓臨,吃虧不多。但韓臨銳意太重了,橫劍格住他揮出半月形的刀,挽明月感受著劍柄的震顫,手心直麻。 他真的要殺我。 我要活下去必須要殺他。 這個認知令麻木的心再次緊了起來。 雨水澆在頭上,沉悶的心情更加陰郁。 喘息間,挽明月寒聲道:“我想活。” 韓臨揮刀振下血水,輕笑舔掉濺在唇邊的血:“你要有那個本事?!?/br> 白森森的刀光頓時逼將上來。 冷兵器沾雨越發(fā)生寒,刀風裹著水氣逼近,越發(fā)凄神愴骨。 挽明月殺紅了眼,揮刀同韓臨砍來的刀對上,精鋼鍛造的鋒刃迸出火光,忽然,韓臨的刀斷裂,刀刃飛的扎到樹干中。 刀的殘影隨即削向腕戴艷色的手,紅豆與血同時跳落下去。隨即白光在韓臨右臂疾刺狠劃,而后染紅的刀尖轉(zhuǎn)上,洞穿胸口而出。 刀甫一拔出,鮮血噴涌,韓臨應聲倒下。 好多年前,就有很多好心人提醒韓臨,說用酒澆常磨,刀最容易折斷。謝治山次次寫信,常教訓他珍惜用刀,記得換刀。 上官闕少年時所練的是劍,百兵中的君子,劍風不兇不狠,一招一式都算得準,拿捏著火候,一柄重金得來的長劍自小練到大,沒半絲缺口和崩刃。成年后,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上官闕鮮有實戰(zhàn),并不知道在外廝殺的人,在刀上還有這樣一番講究。 可是后來師父死了,好心的人死的死,散的散,韓臨身邊只剩下一個上官闕。 韓臨胸口噴出的血濺了挽明月滿身,他手中握劍靜靜站在尸首前很長時間。半天,高大的男人轉(zhuǎn)身,緩步離開。 在密林兜轉(zhuǎn)許久,挽明月才走出去,與殘部聚上,再往南行,才算脫離了險境。剩余時間挽明月都在閉門養(yǎng)傷,韓臨下手不輕,那場對戰(zhàn)要了他半條命。門內(nèi)平亂的事,就都暫時由傷勢較輕的媚好負責。 挽明月殺死刀圣一事,自他活著出了秦嶺,迅疾為天下口口相傳。歸程途中,尋常認為他武功取巧不務實的粗豪漢子,此番再見,看他的目光皆滿布敬仰之意。 媚好起初下殺伐果決的命令,總覺一個個名字是活生生的人rou,下不去手,跟挽明月說平息內(nèi)亂的事,總要掉眼淚。后來殺的多了,麻木地覺得死人只是個數(shù)字,語氣平靜的朝挽明月陳述,麻木到眼都不眨。 無論如何,半月前的追殺都無法避而不談。馬車駛至山城時,媚好挑開簾幕,望著遠處的樹林,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簡短的交代:“上官闕以樓主的名義連發(fā)了三道追燈令?!?/br> “韓臨不聽?!?/br> …… 這年四月,一只信封送到京師上官府。樓主出京尋韓副樓主,并不在家,門房掂量掂量信,有幾分重量,又看了看信封上的署名,是近幾年風很大的家。門房摸不準這人在不在重要人物之列,不敢怠慢,暫擱到手邊。 六月,樓主回京,他并未尋到韓副樓主尸骸,只是此行帶回了洛陽的易副樓主。門房將兩月來積攢的信送去,專門提了幾句那封很有重量的信,一并抽出來遞給一旁的易副樓主。 易副樓主拿視線去詢問,上官樓主只顧俯身在地圖的山脈深林間勾畫尋找。 易副樓主見狀回過頭,索性取刀劃開信封,隨手往桌上一傾。 只聽咣啷一聲,信封里掉出一塊鐵令牌,以及一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