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你想表達什么？”林覓面無表情看著眼前這個只有幾面之緣今天突然來發(fā)難的人。

    萬嘉瞇起眼睛，說實話他本以為會看到對方驚慌失措的臉，沒想到，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來找你不是來威脅你的，放心吧，我沒有保存下來，更沒有借此要挾你的企圖。只是想來問問你的想法?！彼f。

    林覓雙手自然垂落在身側，淺棕色的眼底沒有一絲溫度，“請便?！?/br>
    “你和季蕭應該是炮友吧？我說實話，你這樣的乖乖牌和他糾纏在一起完全沒有任何好處，他可不是你看到的表面那樣，最后吃虧的只會是你?！比f嘉這話說的有九分真心，他算是部里最了解季蕭的了，他這人表里不一，外人也許把他當好好學長，其實內里惡劣無比。

    一開始他只是好奇，那個人到底是誰，知道后他也沒打算采取什么措施，畢竟季蕭也沒到他的真愛的那種程度。

    面前這個男生一看就是從小到大的好學生，季蕭不會承認他，不然為什么不公開，萬嘉不覺得他是害怕出柜。那么就是炮友，說實話他不介意和季蕭做炮友，大家都是玩玩而已，林覓離開季蕭對他自己有好處，對他也有好處。

    所以他就頂著一副好學長的樣子來勸說學弟“迷途知返”，他也玩的很花，完全不覺得此舉有什么不妥。

    一陣寒風吹過，林覓輕聲一笑。

    萬嘉一怔。

    “原來就為這個，放心，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至于炮友更是無稽之談，你要是想要，努力爭取就好了?！绷忠捳f這話的時候面色輕松了幾分。

    可是萬嘉從他那雙淺淡顏色的眼底看見了一絲一閃而過的憐憫。他臉上差點掛不住，整了整衣領，端著學長架子道：“那就好，小弟弟，找個好男人一起過日子，那才是你適合的，季蕭這樣的玩玩就算了。就當我沒來找過你，這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br>
    說的好像他已經玩過季蕭了一樣。

    林覓想笑，終究沒笑出來。萬嘉臨走之前，聽見他淡淡道：“他給你看的？”

    萬嘉突然心里猛地一跳，不知是因為心虛還是因為這薄涼如水的聲線，他眨眨眼笑道：“就一個上半身，挺性感的哦。”

    林覓回到教室之后整個人才陡然放松下來，呼吸聲震動耳膜，他牙關咬到酸痛才泄氣般用力松開。軀干在顫栗，頭腦卻無比清醒。

    他到底要被季蕭的假面迷惑多少次才能長稍微一點點記性，他已經覺得是自己活該了。

    一無所知的季蕭在放學前去了一趟超市，買了將近一個后備箱的菜，把車停在教學樓底下，就心情不錯地上樓等林覓下課了。

    他準備去林覓家蹭飯，自帶食材那種。

    放學鈴一響，學生一窩蜂從班級里涌出來，不少還熱情地跟季蕭打招呼，季蕭一一回應微抬下巴在人群里搜尋熟悉的身影。

    目光穿過形形色色的人海，兩個人一相視周遭景色都會變成虛設。季蕭在看到林覓時，旁邊的所有人都成了馬賽克。

    顯然林覓也看見了他，兩人的視線觸及后瞬間滑開，是林覓偏過了頭，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季蕭歪了歪頭，心里感到有些奇怪，剛才林覓那是視若無物的眼神吧，這段時間林覓已經對他不再那么抗拒警惕了，不對勁。

    他鶴立雞群，大步追上去。

    平時走路不緊不慢跑步也不快的林覓這次竟然速度極快，季蕭一直跟到教學樓樓下才拉住了他。他心里已經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然好端端地他裝了風火輪似的走的飛快叫都叫不住還裝沒看到他？

    兩人剛好停在距離季蕭的車不遠處，季蕭臉上輕松道：“怎么，你知道我今天要去蹭飯，急著回去做飯？”

    林覓沒有回頭，周圍人來人往，紛紛好奇地側目而視，季蕭渾不在意地抓著他的胳膊肘，兩個人僵持著沉默。最終林覓扭過了頭來，一派平靜：“松手?！?/br>
    季蕭驗證了心里所想，知道林覓身上絕對是發(fā)生了些什么，而且百分百和自己有關，他皺起眉，“怎么了？”

    林覓神色依舊，音量上升，“松手，聽不懂嗎？”

    “你先告訴我，出了什么事？”季蕭心里隱約覺得不妙，心里煩躁不堪。

    “好，你不會想知道的?！绷忠捠直坌读肆馊嗡ブ?，表情十分安靜，看不出一絲憤然或失常的情緒，可越是這樣，越讓季蕭覺得反常。

    “外聯(lián)部部長剛剛課間來找了我，想爭取你床伴的位置，我告訴他我不是你的炮友讓他努力爭取，他很開心地走了?！绷忠捳f。

    季蕭站在原地愣住了一瞬，大手猛地收緊，手背青筋暴起，疼得林覓手臂一縮，但他臉上依然沒有分毫情緒。他看著季蕭的臉色由青轉黑，心里毫無波瀾。

    “……他跟你說什么了？”季蕭強制自己放松了手上的力度。

    “沒說什么，替我謝謝他的建議，我會離你越遠越好。”林覓終于露出了一個微笑，說完掙開他的手，轉身離開。

    沒走兩步他再次被人桎梏住，季蕭發(fā)現(xiàn)他的手臂在顫抖，實際上他整個軀體都因為憤怒和羞辱顫栗著。林覓壓低了聲音，喝道：“松手！”

    “先把話說清楚你再生氣，他怎么知道的？”季蕭說，心里把萬嘉那個長舌婦罵了千百遍了。

    “不是知道，是誤會?！绷忠捬凵褚呀浻行╆幊?，可見他強壓著情緒。

    季蕭知道自己失言，這時候也不敢再刺激他，他說道：“你別誤會我沒把你當炮友，別告訴我你看不出來，你不信的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出柜……”

    他說到就能做到，幾乎完全沒有壓低聲音，一個近距離路過他們的男生瞬間瞪大了眼睛，小聲道，“臥槽了……”

    林覓仿佛聽見了什么極度好笑的笑話，笑了一聲，他面無表情靠近了季蕭，用低到甚至有些溫柔的聲線，幾乎是湊在他耳邊說道：“他說他看過我脫光的樣子，你滿意了嗎？”

    季蕭瞬間瞪大了眼睛，震驚過后大腦飛速轉動起來，裸照？那就是林覓上回被下藥那次了，他知道林覓膈應自己和季晟那個逼崽子曾經拿視頻威脅過他，手機里的色情東西基本刪光了，那次實在沒忍住才拍了幾張而且只對著上半身，本來是想留著自己欣賞的。萬嘉怎么會知道？？

    他很快想起來上次陳子昂約喝酒……萬嘉也在，最后還是他把自己送回去的……

    就cao了！媽的，喝醉一次就出岔子了！再聯(lián)想一下炮友，林覓肯定理所當然覺得自己把他當床伴拍照留戀還給萬嘉那個sao包看了！

    還有，萬一，萬一萬嘉留了證據(jù)下去，林覓會怎么樣……他不敢再想，急急忙忙抓緊了林覓的手腕，壓低聲音語速飛快——

    “那照片只有上半身，我是想留著自己看的，你以前那些東西我都刪了，我上次喝醉他……cao，總之我會找他算賬，你別生氣，我……”

    “放手！”林覓大力掙開桎梏，扭頭就走。他肩膀顫得厲害，季蕭每說一句話就剝開他一層皮，他最后的遮羞布都被撕扯下了。

    季蕭少見地慌神了，大跨步上前想要重新抓住他，就在碰到他手的那一刻，林覓猝不及防地猛地轉身，季蕭眼前一花，左側臉頰一痛，清脆的聲響傳來，他毫無防備地被一巴掌打得偏過了頭。

    四周傳來一片驚呼，原本豎著耳朵聽熱鬧稀稀拉拉的人群不約而同地駐足看向鬧劇的主角。

    這一巴掌結結實實甩在季蕭的左側臉頰上，牙齒將口腔黏膜磕出了小小的破口，季蕭整個人僵在了原地，聽見林覓低聲說：“求你離我遠點，別再給我更多羞辱?！?/br>
    他聲音有些變了調，明明情緒把他變得像個鼓脹易爆的氣球，在這大庭廣眾之下他也只能抱著隨時爆炸的風險，壓抑所有。

    季蕭緩緩扭回臉看他，只來得及看到他那雙漲紅的眼圈，林覓后退幾步快速轉身離開了。

    留下季蕭靜靜站在原地接受一旁或興奮或好奇或憐憫的視線，他以前最恨當街丟人，也從來沒被丟人過，今天他體會到了，可他此刻完全沒有自己預想中的惱羞成怒，他頂著印著紅腫指印的臉頰抬頭環(huán)視了周圍眾人一眼，坐上了自己的車，啟動，倒車，踩油門。

    與此同時他打了個電話，并不是打給萬嘉，這種事只要林覓說出來了他根本沒打算求證，就算不屬實也有隱患，他不想姑息。

    只需要幾個小時，萬嘉會后悔他今天逞能做過的所有事。

    林覓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冬天天黑的早，此時天色漸晚，打開車窗，后排沒人，否則一定會責令他關上窗子，冬季車窗外的寒風讓人并不好受，可是對于林覓來說，這樣的寒風能舒緩針扎似的眼眶。

    也許是年齡漸長，他十八歲離家那年似乎都沒有這么強烈的情緒反應。又或許人就是這樣，一層層地豎起堡壘，然后在心理暗示下一層層卸下，城破心死之后再重新建立起來，和著血就著泥，循環(huán)往復，在自作多情和痛苦之間掙扎，一次比一次痛。

    他坐過了站。

    下車后比跑了幾公里還累，林覓還是選擇走路回家。公交站離他住的小區(qū)很近，下車一百米就到了。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不過還沒到要拿手機出來照明的程度，他慢吞吞走在路上，肚子有點餓，路過明亮的便利店的時候他扭頭往里面看了一眼，靠窗的高腳桌旁有個男人在吃泡面，扣著一頂鴨舌帽，雖然聽不到聲音，光是看著就知道他吃的很香。林覓更餓了，想著回去吃泡面好了。

    就在這時男人抬起了頭，動作看上去還有些敏銳，帽檐和泡面紙蓋擋住了他的臉，只有一雙眼睛和林覓對視上了。

    林覓立刻扭過了頭，這么盯著別人吃飯也太沒禮貌了，他加快腳步往家走。

    夏天這個時間段小區(qū)里比較熱鬧，廣場上全是吃晚飯出來消食的人。但是冬天就不一樣了，寒風陣陣，吹得人骨頭縫都是冰涼的，小區(qū)里只有寥寥幾個人在散步。

    臨近單元樓的路上連個人影都看不著了，林覓心里裝著事，正走著神，不大的走道里回蕩著他的腳步聲。

    忽然，林覓回過神，察覺到除了自己似乎還有另一道腳步聲，類似于鞋底大面積擦在水泥地上的聲響，明顯不是他的，因為他走路腳不會距離地面那么近。

    林覓雖然并不敏銳，但是警戒心還是有的。而且不蠢，他沒有回頭去看，反而突然蹲下身系起了鞋帶。果然！他蹲下那一刻，多出來的腳步聲響起來一秒然后就猝然停止了。

    林覓瞬間就感覺到不對勁，不會是搶劫的吧？他緩慢地加快腳步，這次那道拖著腳的腳步聲更明顯了。林覓精神高度集中，腿腳幾乎在下一秒就會不受控制地飛奔起來。

    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林覓就快忍不住奔跑起來的時候，他的房東從單元樓里走了出來，林覓立刻大聲和他打了個招呼，房東被他嚇了一跳，對他點點頭。

    林覓和他交談起來，順勢轉身往后看了看，空無一人，是錯覺嗎。

    他的背后已經一片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