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初春，剛下陣細雨，一輛白色的馬車匆匆駛過，在濕漉的地面上未曾留下任何的車轍印。

    從妖界到人間的遙遠路程只花費了短短不到幾個時辰的時間，可見凌子宵早已安排妥當了一切，前面不遠處是一座格外繁華的城鎮(zhèn)——天應城。

    天應城坐落在三清門的山腳下，凡人和修士都匯集于此，商貿往來，熱鬧非凡。

    它從三清門成立便一直存在，原本只是一個貧困的小村落，沈檀深在任時，那些妖魔侵襲，流離失所的凡人皆被安頓于此，于是，仰仗著三清門，小村落在短短幾十年間發(fā)展成了一個大城鎮(zhèn)。

    直到沈檀深被外來者奪舍，短短幾年，天翻地覆的變動中，它經(jīng)歷了不少劫難和打擊，最后還是在凌子宵的扶持下幸存了下來。

    此次回三清門，凌子宵打算在天應城親自置辦一些物件衣食再帶沈檀深回去。

    馬車里溫暖如春，不帶一絲初春的冷氣和料峭，暖枕細被里，沈檀深躺在上面，一頭白發(fā)柔順地散開，他側著身，正握著凌子宵的手沉沉睡了過去。

    凌子宵一刻不離地守在沈檀深的身邊，到了一定時間，他才會喚醒沉睡的男人，隨后扶著尚未清醒的男人進食、洗漱，最后又任男人靠在他的懷里，在他輕柔的按揉下睡了過去。

    而其他大部分時間就如現(xiàn)在一般，他會用自身靈力慢慢修復沈檀深破損的經(jīng)脈，一邊計劃下一步要如何走。

    修煉之人皆以經(jīng)脈和丹田為重，沈檀深已失內丹，經(jīng)脈又布滿沉疴舊疾。

    重走修煉之路可謂是難之又難，能再多活十幾年都難說，何況男人現(xiàn)在還懷了子嗣。

    凌子宵的靈力在沈檀深的經(jīng)脈里格外艱難地運行一周后，他才緩緩睜開眼，吐出一口濁氣。

    他抬起一雙好看又冷淡的眼眸，深邃的墨色眼瞳深處浮現(xiàn)著絲絲微光，配上他那清冷俊雅的容貌，身姿挺拔，任誰看了都忍不住春心蕩漾，恨不得把心捧在冷漠的青年面前任其踐踏，只求這人把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片刻。

    他先是凝視了沈檀深安靜的睡容許久，才伸出手，輕輕挽住了沈檀深散開的一縷白色的頭發(fā)，在指腹間反復揉搓。

    他那冰冷的眸光也如同沈檀深柔軟頭發(fā)般，在此刻化為一潭春水。

    凌子宵沒有任何道德觀念地想，沒關系，經(jīng)脈受損，他便去尋世間最好的丹藥和藥材，為男人洗髓重鑄；沒有內丹，那他可以為沈檀深找天下最好的內丹，至于是用什么手段得到的，對他而言，都不重要。

    沾血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之前男人也曾這般為了他尋來各種奇珍異寶，為了彌補他在修煉一事上的資質不足。

    現(xiàn)在輪到他為男人做這些事情了。

    正當凌子宵那毫無感情的冷淡眉眼低垂，輕描淡寫地思索著，是取當今修真界哪位化神大能的內丹給沈檀深時，沉沉睡著的沈檀深已經(jīng)在夢中和所謂的天道系統(tǒng)完成了第一次會晤。

    沈檀深身處在一片浩瀚無垠的星海里打坐調息，眼前漂浮著一個使勁在他面前蹦噠的白色小球。

    沈檀深從妖界和花陵解除魂契后，便一直昏昏沉沉地睡著，此刻身子虛弱，依靠著凌子宵無微不至的照顧才得以茍延殘喘。

    他剛剛才被凌子宵喂了幾口靈液，誰料突然便被拉入眼前這個浩瀚無垠，滿是星辰，不知是夢境還是幻境的地方，瞬間警惕起來的他，凝眸望著這星光點綴的夜空里，沒有發(fā)現(xiàn)異常后，他竟是隨手摘得身邊一顆泛著光的星星。

    微微詫異后，他將之端在手心仔細查看，只覺得其中蘊含之道，妙不可言。

    許久后，沈檀深才將手中璀璨奪目的星辰放了回去，微微拂手間，竟是宛若神跡般又創(chuàng)造了一片新的星宿。

    沈檀深隱約間地察覺到，自己漸入化臻的心境竟是有了隱隱勘破的跡象。

    正在他席地而坐，打算突破之際，一個白色的小團便從一片星辰脫身而出，意外地停在他的面前。

    只是看了一眼白色小團，沈檀深從心里油然而生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甚至連白色小團上的氣息和心跳都與他同步。

    他伸出手輕輕點了一下這個奇異的東西，隨后，他便看見這個白色小團突然活了過來一樣，在半空中旋轉了幾個圈后閃動了幾下，沈檀深便聽到，一個毫無生氣的聲音竟是直接同他的識海進行對話。

    那聲音說不出來的古怪，語氣熟稔，卻同他撒嬌道：“滴——主人，好久不見，我好想您?！?/br>
    沈檀深聞言，眼眸里閃過一絲驚訝，確認白色小團并沒有攻擊性后，他才凝視著眼前這個白色的小團，詢問道：“你是？”

    沒想到，眼前的小白團子動了動，吐出驚人之語：“??！抱歉，主人，我都忘記了，現(xiàn)在的您還不是三百年后的您，所以您還不認識我?！?/br>
    很快，它解釋了起來：“怎么來說，我其實是未來的您在成為天道后，為了制裁外來者的存在而分離出來的一小部分元神?！?/br>
    三百年后？外來者……那個奪舍他身體的外來者？

    沈檀深心生疑惑，卻在聽到外來者這個詞的時候，心頭一跳，神情嚴肅了起來

    這個白團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是的，但是不單單是一個外來者，他們是一個龐大的組織?！?/br>
    小白團子直接說出了沈檀深內心的疑問。

    它飛在男人的肩膀上，格外想念地蹭了蹭，繼續(xù)道：“按照命運因果，您現(xiàn)在經(jīng)歷的一切本不該發(fā)生，可由于外來者入侵這個世界，導致原本世間的因果輪回被徹底攪亂，眾生命運都脫離了原本的軌道，而我在三百年后的您的安排下，在這次機會里，僥幸攻破了外來者所謂的系統(tǒng)，才得以同您相見?！?/br>
    沈檀深聽到這里總算是有了一絲頭緒，他深感其中的復雜和背后隱藏的巨大的陰謀，他抬了抬眸，問道：“所以，在三百年后發(fā)生了什么？”

    “您在三百年后順利飛升，成為天道，而您的三位徒弟繼承了您的衣缽，凌子宵為三清門掌門，花陵為魔界新任魔尊，葉星闌為新生妖皇，三人在您的示意下，合力令修真界千百年無內亂紛爭，爭斗禍亂，各族皆得以生生不息，繁榮昌盛?！?/br>
    “可是，一個外來者的闖入，打破了原本的平靜，他攜帶一個幾乎是無所不能的系統(tǒng)，稱凌子宵三人為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妄圖奪取所謂的氣運，企圖將他們踩在腳下，統(tǒng)領整個修真界。”

    “一開始，外來者屢屢碰壁，可隨后他在系統(tǒng)的幫助下，開始不擇手段的陷害、算計，三位少君也隱約察覺到什么，但是他們的反擊被那個強大的系統(tǒng)一一化解，直到身為天道的您出來絞殺外來者，可外來者的系統(tǒng)太過于強大，竟是在您絞殺前的一瞬間直接進行了時間跳躍。”

    聽到這里，沈檀深突然想起那個外來者奪舍自己的身體后說得第一句話：“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居然穿成沈檀深了！”

    “在他穿越后的瞬間，整個修真界山河動蕩不安，天地分崩離析，所有人皆化為飛煙消散，三位少君也……哪怕是身為天道的您也一同……”

    小白團聲音越來越小，哪怕它的音調極其古怪，沈檀深也能聽出它背后的難過。

    沈檀深握緊了拳頭，他已經(jīng)可以知道流溯時光后的外來者做了什么，對他和他們關系的挑撥離間，對他三個徒弟慘無人道的虐殺，不計后果地肆意屠殺那些無辜的人……

    哪怕察覺到沈檀深散發(fā)的氣息凝重而帶著殺意，白團卻越發(fā)粘膩地貼在沈檀深身上。

    “于是，您在消散前凝聚了所有的力量，將我剝離了出來，逆流時光，追外來者而來，我才有機會助您一臂之力，幫您控制外來者，同時侵入他的系統(tǒng)，在您的協(xié)助下，一步步破解了系統(tǒng)的法則?！?/br>
    說到這里，小白團別扭地動了動，控訴道：“所以，我也變成了系統(tǒng)，哇——”

    沈檀深：“…………”

    他伸出手，毫不留情地把小白團從肩膀上拿了下來，他看著小白團，眼里明晃晃地說著，離我遠點。

    小白團在沈檀深的手心里吸了吸不存在的鼻涕，隨后道：“您別嫌棄我，我可是廢了好大力氣才吞噬了那個系統(tǒng)，我沒有背叛您——”

    雖然是在沈檀深完成那個黑化任務的前提下。

    小白團不想在三百年前的主人面前承認自己的能力不足。

    沈檀深打量了手里的白團，他下意識揉了揉，發(fā)現(xiàn)這個白團真的有點像面團的手感，他才道：“……所以，你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

    小白團連忙道：“主人，我現(xiàn)在是您的專屬綁定系統(tǒng)，叫做‘天道’，我入侵了它們的世界后才發(fā)現(xiàn)……”

    “師尊，醒醒——”

    凌子宵的聲音傳來，小白團不得不提前結束談話，，沈檀深的夢被打斷了——

    “誒！沒關系，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全了，等我改一下系統(tǒng)設置再和您說！”

    沈檀深睜開眼，醒了過來，他看見凌子宵低著頭，用那雙冷淡的眼眸凝視著他，那深邃的眼眸里蘊含無數(shù)深深淺淺的情緒，青年烏黑的發(fā)絲更是散開垂在他的面前無比柔順。

    這是沈檀深少數(shù)幾次見凌子宵沒有束發(fā)的模樣，他像是忘了剛剛的一切，喉結輕微動了動，輕聲道：“怎么了？”

    “師尊，我們已經(jīng)到天應城了?！?/br>
    “天應城……”

    沈檀深有些茫然，他才想起天應城在三清門山腳下，看來很快就要回三清門了。

    可……他還能回三清門么？

    “我需要下去置辦一些事情，師尊是跟我一同去，還是留在馬車上？”

    若是想留他在馬車上，凌子宵恐怕根本就不會將他弄醒，只怕等他睡醒，恐怕青年一切都辦好了。

    想到這里，沈檀深握住了凌子宵的手，他笑了笑，道：“自是一同去，我也睡得乏了，正好下去走走。”

    凌子宵斂眸不語，他將沈檀深扶了起來，細心地為沈檀深束上頭發(fā)，整理衣服，戴上罩帽。

    整理好了后，凌子宵變化了一下模樣，他下了馬車，伸出手，小心牽著沈檀深下了馬車。

    天應城此刻正在夜里，燈籠高照，前面街市車水馬龍，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沈檀深腳剛落地，胸口悶悶的不適讓他不舒服地捂住嘴，干嘔了起來。

    “師尊，還好么？”

    凌子宵一向冷淡的語氣重了一些，他拿出儲物空間的水遞給沈檀深。

    沈檀深臉色發(fā)白地喝了幾口，想吐卻什么也沒吐出來，只得道：“我沒事……只是坐久了馬車，有些暈……”

    “師尊，抓緊我?！?/br>
    “怎么了……”

    凌子宵沒有說話，他只是握緊了沈檀深的手，牽著沈檀深游刃有余地在天應城的街市里穿越人山人海。

    沈檀深不明其意，他不得不緊緊地握住凌子宵的手，跟隨凌子宵不算太快的步伐，看著青年在前頭帶著自己。

    沈檀深忍不住去想，三百年后的凌子宵會是什么樣？

    可是，如今看來……他們似乎已經(jīng)沒有三百年后了。

    直到凌子宵在吆喝著賣糖葫蘆的小販面前停了下來。

    “客官好，要什么口味的？我家糖葫蘆天應城獨此一家，不僅有山楂、紫柰的，連櫻桃、楊梅的都有，郎君您看看！”

    青年淡淡看了一眼，那小販稻草扎上各色各樣的水果，它們皆裹著冰糖，燈火下晶瑩剔透，他付了錢，伸手取下一根裹著冰糖的櫻桃糖葫蘆，遞給了沈檀深。

    青年道：“糖葫蘆，解悶——”

    沈檀深眼神微微閃動，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第一次遇到凌子宵的時候，他也給凌子宵買了糖葫蘆，不過是山楂口味的。

    凌子宵將糖葫蘆探入沈檀深的頭紗里，體貼地遞在沈檀深嘴邊。

    沈檀深握上去，咬了一口，冰糖碎在嘴里入口甜絲絲，櫻桃雖酸，口味卻很獨特，很合他的胃口，將他胃里的翻騰壓了下去。

    精明的小販見青年身姿挺拔，眉目冷淡，難得的容貌俊美，穿得是三清門的道袍，可能是個特意隱入修為的仙君，而他身邊那白衣人只比青年稍微低了一些，雖帶著罩帽，遮去容顏，卻依稀透過紗帽，看到這人耳垂上還戴著紅瑪瑙珠子的耳飾。

    兩人如此恩愛，青年更是不拿尋常的山楂口味，取的是紅珠口味，他雖然做小本生意，卻也知道女眷有不能吃山楂的時候，心下便知這白衣人雖然身形看著似男子，但是也不外乎修士里有這么高的女子，可能還懷了身孕。

    于是他笑著奉承道：“郎君對自家娘子真好，長途奔波，正好嘗嘗這小玩意解解悶——”

    沈檀深的手一顫，差點把糖葫蘆驚掉，凌子宵卻穩(wěn)當?shù)匚兆×怂掷锏奶呛J。

    沈檀深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聽著外面熙熙攘攘，凌子宵道：“初來乍到，內子怕生，勞煩幫我把紫柰和櫻桃都取下，錢不用找了?！?/br>
    小販接過沉甸甸的銀子，驚喜萬分，連忙把這兩個口味的糖葫蘆取下來都給了凌子宵，邊取還邊說著討喜的話。

    “謝謝郎君，謝謝小娘子，祝二位恩愛兩不疑，生個大胖小子！”

    凌子宵把那些糖葫蘆收入了儲物空間，他沒給自己留一支，反而是把沈檀深咬的那根糖葫蘆拿了過去，就著沈檀深咬的那一顆櫻桃咬了下來。

    “……”

    沈檀深一時無語，卻聽到凌子宵湊在他耳邊，低聲詢問了起來。

    “師尊，甜嗎？”

    青年的聲音清冷又悅耳，傳入耳內酥酥麻麻，沈檀深頓時覺得久浸yin欲的身體竟是被蠱出了異樣。

    沈檀深羞愧地壓下身體的反應，隨后他愣住了。他才想起，凌子宵身為方外之人，無情無欲，五感喪失，吃不出什么味道。

    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無法再去責備凌子宵剛剛的所作所為。

    只見他把那根糖葫蘆奪了過來，在人群里，對著凌子宵道：“酸的，你不愛吃?！?/br>
    凌子宵看著沈檀深戴的白色罩帽，雖然看不到剛剛沈檀深被誤認為是他妻子時局促的表情，可這并不能阻擋他那冷淡的眸光變得深邃。

    他含著那顆被沈檀深咬了缺口的櫻桃反復含咀。

    他想，甜的。

    他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