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這一日，當(dāng)真是很尋常無奇的一日，鳳桐蒼澤剛把兒子們打包送去沒有幾天，也不過是稍稍放縱的在外面親熱了一二，第二日再醒來，蒼澤就覺得身子比往常重了許多，腦袋也混混蒙蒙的，胸膛中更像是燃著一把火，一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感覺。

    終于還是到了。

    這個念頭在兩人心中閃過，蒼澤這才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昨日在樹下親昵后，自己會覺得那風(fēng)有些太過清涼透骨，原是在這里等著呢。

    鳳桐摸著蒼澤比往常熱上一些的手臂，只覺從指尖一直涼到了心里，心中又是自責(zé)又是悔恨，蒼澤的身體在他不經(jīng)意間，已經(jīng)到了天人五衰最后的地步了……不被邪物所侵的仙體開始崩壞，只吹些冷風(fēng)就能讓他受涼。

    “等下，我找帝俊過來，他在人間至今還受著神農(nóng)供奉，一定知道怎么治療的。”鳳桐強顏歡笑，掖了掖蒼澤的被角，踉蹌地走了出去。

    就是帝俊來了也是束手無策，他哪里懂這兩個究竟在玩什么情趣，要說鳳桐又不是不知道伴侶契約的人，真要想解決，一個契約過去，別說病痛了全消，就是人都立馬活蹦亂跳?！疤烊宋逅ィ闶俏乙矝]有辦法?！钡劭@了口氣，他還不知該如何安慰得知此事的陸壓呢，如今蒼澤在陸壓心中的分量可不小。“其實，這天人五衰是那佛國說法，是玄門中為了避諱才用的，按你我玄門門中說的，蒼澤不過是陽壽將盡了?！?/br>
    “這最后的日子，想續(xù)命也簡單，”帝俊嘆了口氣，他也被九公子卷進了那所行之事中，九公子以鳳凰二神的神魂都在天道手中為由引誘他，如若愛妻羲和的神魂也在天道手中，那豈不是說，他會有一日能重見愛妻？而直到此時，見到鳳桐因蒼澤即將臨終而痛苦茫然的模樣，他才知曉蒼澤究竟有多么重要，這是唯一能牽動鳳桐情感的人物，該是萬萬不能有事的。

    “他是仙身，最先消散的就是體內(nèi)的靈力，只要一直有靈物補充，就能延緩。但時日一長，這對于靈物的需求只會越來越嚴(yán)苛，到后來，無物可用。而且……蒼澤是體修，他的rou身有一部分就是靈力構(gòu)成的，服用的靈物大半都會被身體吸收，用來維持rou身不變，真正用到的少之又少?！钡劭≌J(rèn)真分析，他以前做人皇時只給人族治療過，只能憑著他對修士的了解推斷一二，可說起來，對蒼澤的修為，難道鳳桐不比他清楚嗎？不過是醫(yī)者不能自醫(yī)，自欺欺人罷了。

    最后，帝俊看著鳳桐隨自己的話愈發(fā)衰敗的臉色，有些不忍但還是說了出來。“仙家和凡人終究是不同的，凡人沒有經(jīng)過靈物的浸泡，甫一接觸必然效果出奇得好，對于每天都和靈力打交道的仙家則用處微弱。有極大的可能，是連之前揣測的那點幫助都沒有的?！?/br>
    “我不想他走的太過難過，想來他也不愿死時變得形銷骨立，就算不能留下性命，能保全rou身也是好的?！兵P桐垂下頭，澀然道，他第一次慶幸自己被天道封閉了視線，不然此刻，他是忍不住的。當(dāng)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身體強健的蒼澤居然生病了，那一刻他仿佛再度置身于陰川那陰寒刺骨的湍流之中，若說他搜尋黎炎魂魄時心口尚存著一絲溫暖的希望，而這次則是由內(nèi)而外的冷到了極致，就差那臨門一錘，就能讓他成為一地四碎的冰塊。

    鳳桐渾渾噩噩地送別了帝俊，或許有些失了禮數(shù)，但帝俊也會體諒他的苦楚的。鳳桐去了自己的寶庫中，他開著法相看著各色寶光輝映在墻壁上，他卻只想笑，笑自己太過無用。他自詡坐擁三界至寶，而這些東西中，能給蒼澤延續(xù)壽命的竟然少之又少。他不了解蒼澤的身體嗎？他沒有在這幾千年里給蒼澤喂下那些天材地寶嗎！

    可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了。

    鳳桐從中翻找著自己還未給蒼澤吃過，且品質(zhì)遠(yuǎn)勝以前服用過那些的靈物。結(jié)果是——但凡能入口的，他都給蒼澤吃過了。

    這個結(jié)果一點都不意外，鳳桐手上的單子垂到了地上堆疊著鋪滿了地面，上面所有靈物的名字都化了個勾，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丟下手中的單子便往外走，剛轉(zhuǎn)身眼前就天旋地轉(zhuǎn)，鳳桐看著突然傾斜的視線愣了好久，才恍然自己是被長單絆倒了。

    “該收起來才對，不然絆到蒼澤就不好了，”鳳桐喃喃自語地在地上開始摸索，尋找被自己不知隨手扔到了哪里的頭或者尾。

    等到蒼澤找來時，就只看見鳳桐不停地在一片狼藉的地上翻找著，口中喃喃自語“在哪呢，怎么找不到了?！?/br>
    “找什么呢？我?guī)湍阋黄鹫??！鄙n澤看不下去了，說著，就要走進來。

    鳳桐坐起身來，茫然地看向蒼澤，見蒼澤抬腿就要進來后，驚叫一聲：“小心！”而后爬起來就想過去扶著他，只是沒走幾步又被絆倒在地。

    “你別著急，我小心往里走，不會摔著的。”蒼澤安撫地矮下身，一點點靠近鳳桐，把精神恍惚的鳳神摟入懷里。

    鳳桐剛被溫暖的懷抱籠罩，就忍不住眼圈一紅，哽咽道：“對不起。分明你還病著，這么難受，我卻不能……還要你來安慰我，該是我照顧你的……”他擦了擦不見濕潤的眼角，“我該打起精神來才是，不然，一下子兩個都垮了，孩子們怎么辦啊。”

    說著，他一把火將地上的清單燒成灰燼。而后，兩人帶著滿身紙灰回到寢殿，鳳桐讓蒼澤躺回床上，自己去把帝俊臨走前留下的藥端過來。

    鳳桐看著這碗泛著詭異味道的深色湯藥，思及狼獸那靈敏的味覺，又讓桐青去拿了蜜粉來，沏了杯蜜水，備在一邊。

    “這是什么？”蒼澤看著這碗湯藥，如臨大敵，他近些年看似懶散，實則一直都未曾松懈，莫說是煉丹畫陣了，就是給兒子們做飯的時候都會在心里推演星盤，抽空出去一看竟然還讓他猜了個準(zhǔn)，可見那三百年的星君不是白做的。如今他不說是煉丹三界第一人，也能算個精通，但這個湯藥的方子卻聞所未聞，不過想到修士丹藥中沒有治療這壽衰體弱產(chǎn)生的疾病的，這聞所未聞的方子看起來才有些可信。

    “帝俊給你開的藥，”鳳桐說的時候，心里也不確定帝俊這個人醫(yī)開的藥，能不能給蒼澤喝。

    說是帝俊開的，蒼澤又不敢喝了?！八巧褶r(nóng)氏不錯，但他不是自己吃藥草吃死的嗎？”

    鳳桐看著已經(jīng)變得溫?zé)岬臏?，詭異的味道隨著溫度的降低而變得淺淡，他喝了一口，就被口中又苦又澀還略帶酸咸的味道惡心地吐了出來。連他這個味覺不算靈敏的都難以下咽，更何況蒼澤了。

    “幸好我還備了一爐煉成丹藥，”鳳桐讓桐青拿走那碗湯藥，劃開空間取來肚子里染著爐火的碧綠小鼎，從中倒出三顆褐色的藥丸?！拔揖陀X得帝俊非說要煮成湯太過奇怪，想來是凡人大多沒法練丹，只能熬成湯喝?！?/br>
    有了形狀熟悉的丹藥，蒼澤就容易接受多了，三顆入腹后，就覺得一股暖意從腹中升起，雖然胸口呼吸仍是火熱無比，身上卻已經(jīng)輕快許多。

    “我們該怎么和孩子們說，”鳳桐看蒼澤比之前精神了些，心下稍安卻仍是無比的迷茫，壽命悠久漫長的古神，從未面對過要為心上人一步步安排后事的情況，他無人可以借鑒，也不想去借鑒。

    “他們都四五千歲了，不是孩子了，”蒼澤說，“他們看子母鏡的時候，不是有過很多次生生死死？不會太難的?！?/br>
    可在子母鏡的鏡中人與疼愛自己一手撫養(yǎng)長大的爹爹相比，全然不同。兩個臉上帶著些許嬰兒肥的白凈少年，聽到自己爹爹就要壽終而亡時，腦?！稗Z”的一聲變成空白，還來不及細(xì)想，眼淚就先奪眶而出。

    “為什么爹爹會死？”啁啁茫然不解，甚至顧不得擦去臉上成串落下的淚水。他知道死去是什麼意思，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兩位父親會永遠(yuǎn)陪伴著自己，像他們這等神裔不都是與天地同壽的嗎？

    鳳桐心里看得更難受了。

    “因為爹爹是生靈，生靈都是會死去的?！鄙n澤背后墊了個軟墊靠在床上，他無奈地看著發(fā)問的兒子，連日的病痛已經(jīng)讓他有些消瘦，甚至皮膚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蒼白，不復(fù)往日健康的麥色。

    “但、但是……神裔的伴侶不是…嗝…”啾啾話剛說一半就只有打哭嗝的力氣了。擁有神位的神只飛沫即可化靈，似眼淚這等情動之物除哀痛到極致否則不會出現(xiàn)，就算鳳桐心中如何哀痛，只要還未到當(dāng)年喪偶的撕裂割心之痛，就不會落下一滴，此刻他心中不知多羨慕兩個兒子能痛哭一場。

    “爹爹不是你們父親的伴侶，我與他沒有契約在身，”蒼澤冷靜而平淡地拋出了一個雷。

    炸得在場三只鳥具炸起了毛，鳳桐猛地回身瞪他，他自詡和蒼澤多年恩愛，在孩子們面前也是如此，可如今，蒼澤居然當(dāng)著孩子們的面說，他不是自己的伴侶！蒼澤怎么能如此說！若不是以伴侶相待，自己能多年來予取予求，與他同床合歡嗎！

    兩個小的更是目瞪口呆，啾啾連嗝都嚇得不打了。

    蒼澤不給他們反應(yīng)時間，緊接著丟出第二個雷?！耙院竽銈兏赣H會有新的伴侶，那才是你們真正的爹爹，我不過是鳩占鵲巢?！?/br>
    鳳桐的臉色難看得讓蒼澤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現(xiàn)在病著，他定是要打自己一頓的。再看兩個小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蒼澤哂笑，“不要這么難過，你們現(xiàn)在難過是因為我還活著，等遇到了新的那個，就會發(fā)現(xiàn)他才是最好的，他必定實力足夠強大，也足夠體貼，會比我更好的。”

    啁啁啾啾眼睛瞪得極大，淚珠子又成串的往下掉，他們是覺得爹爹實力有些太弱了，但再如何那也是他們的親生爹爹，對他們疼愛有加會滿足他們所有任性的爹爹，只是有時候會忍不住想一想，從來沒有當(dāng)真看低過爹爹，沒想到爹爹居然是知道他們這種偶爾出現(xiàn)的小心思的。

    蒼澤……當(dāng)然不知道，他是猜出來的，或者說，啁啁啾啾有這種小心思，在他看來太正常了，看不起生靈是神裔的通病，蒼澤自認(rèn)不是什么教育大家，這種所有神裔身上都有的毛病，他是治不好的。

    鳳桐忍不下去，把兒子們轟了出去，關(guān)起門來好生和蒼澤理論了一番，至于結(jié)果……就看他摔門而出時依然難堪的臉色，就知是沒有說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