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云羅】第四集 暗香零落 第十三章 觀風聽雨 破子藩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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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觀風聽雨破子藩籬若問女子最愛惜,最珍而重之的是什么?她們的答案絕不是可心的情郎,而是自己的容顏。 沒有女人會不喜歡萬眾矚目,即使她只心屬一人;也沒有女人會不喜歡被人稱贊美麗好看,即使那些并不是她最大的魅力;更沒有女人會不喜歡有一副靚艷的容顏,即使她還身負絕藝,并不需要以美貌取悅于人生存于世。 作為侍中胡浩最親信的侍衛(wèi)之一被派遣來此,楊雪山很難理解在他身前的女人。 她的大名早有耳聞,也早已知曉她遭逢的慘事。 在被吩咐聽從她的指示而行動后,楊雪山便在暗暗叮囑自己對她保持尊重,不要有失態(tài)的表現(xiàn)。 跟隨侍中大人許久,他早已將符合身份的禮儀與胡家的面子烙印在心里,那等同于他楊雪山的面子。 可第一次見到這名女子,他還是暗暗發(fā)憷。 那被刀劈斧鑿的面容已不僅僅是丑陋,堪稱可驚可怖。 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他還是面色一變。 楊雪山想過了無數(shù)種可能,唯獨想不到有這樣一張面容的女子竟然全不遮擋,就這么大~喇喇地站在他面前。 他的勃然變色,或是他人異樣的眼光,厭惡的神色,于她而言都顯得云淡風輕,渾不在意。 她也不是全然不做遮擋,只是那副面紗是否帶上,完全取決于任務(wù)的需要。 數(shù)日之后楊雪山才終于明白,她的心早已死了,代替那顆心臟在跳動以支撐軀殼的,是一篝熊熊燃燒的復(fù)仇烈焰。 她生命僅存的意義全在于此,至于旁的,根本不在心上。 孟永淑的心臟砰砰跳動,那種讓連日來所有的疲憊一掃而空,讓懈怠的精神重新振奮,讓枯寂若死的心再度燃起生命的火焰。 上一回如此興奮是何時了?沒有!當年燕國在丘元煥的率領(lǐng)下四處剿滅暗香零落,她還在養(yǎng)傷之中,看不到將這幫萬惡的賊黨殺得鮮血淋漓的快意恩仇。 此后她獵殺惡賊,再沒有過大規(guī)模地圍殺——一個一個地殺死,即使讓他們受盡無數(shù)痛苦,又怎有尸堆成山,血流成河來得暢快?奇羅山上的賊黨不下三百人!孟永淑舔了舔因興奮而有些發(fā)干的嘴唇,唇瓣中央裂開之后重又彌合的傷口粗糙又晦澀。 一雙美眸與潤紅的舌頭是她臉上還保留原狀的僅有兩樣。 可她不在乎這些,對自身容貌全不在意的,只有心死的女人。 三日前剛摸到此處時,遠遠見到有四名賊黨離開奇羅山,依此前的經(jīng)驗看,昨夜當是他們回來的時刻。 此后又走了兩撥人,也未回來!難道路上出了什么岔子?誰在幫忙?這不重要!既有意外,賊黨必然會亂,這會讓攻打的難度小上許多。 奇羅山被賊黨們經(jīng)營的時間怕有近十年,山上的機關(guān)暗道少不了,比之平原上的一座堅城怕也不妨多讓。 孟永淑并不怕死,她怕的是活不到親眼看見暗香零落徹底覆滅的那一天。 奏報早已經(jīng)由祝家的人手送到正前來的大軍手上。 一念至此,孟永淑又是一陣興奮。 來到成都城原本是在涼州碰了一鼻子灰后,死馬當做活馬醫(yī)的無奈之舉。 不想驚喜一個接著一個,不僅吳征確實有幾分本事且敢作敢為,還能有祝家全力出手相助。 她與暗香零落作對多年,太清楚祝家的出手,對于這些城狐社鼠一般的賊黨意味著什么。 果然,自此之后事情出乎意料,情理之中地順利。 祝家密布的商業(yè)脈絡(luò)猶如一張彌天大網(wǎng)撒了出去,想要的情報先先后后陸續(xù)得到。 自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義與目標之后,何曾如此順手?由不得她不興奮!奇羅山上偶有些獵戶出沒。 手上提著些收獲的獵物,弓箭,鋼叉,制作陷阱的樹枝鐵爪等物也齊備。 暗香零落并不簡單,占據(jù)奇羅山后雖劃定了禁區(qū)生人勿近,近者死的不明不白。 可要隱藏在這里活的安生,以為長久之計,自然不能把一座山搞得如鬧鬼一樣。 孟永淑很清楚這些獵戶也不簡單。 若是生人自已被盯上,若是山上的熟客,則又是已被賊黨籠絡(luò)用作哨探,或是通傳情報之用,堪稱神不知鬼不覺。 若不是孟永淑早知其中門道,祝家又從南陵調(diào)來一組獵戶,佯作來奇羅山打獵,想要分批混進山林里而不打草驚蛇難如登天。 ——祝家派來的那是真真正正的獵戶,遠近馳名。 只不過此前沒人知曉他們也是祝家一支而已。 「浮旗使,朱,余兩位舵主至今未歸,依時辰看,袁,宋兩位香主當傳回的音信也無。 您看……」郝高原低頭弓腰,雖無拉渣的胡須襯托,面方口闊長眉鳳目,英武之中亦有幾分秀氣。 「知道了!怕是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讓他們都警惕些。 多派幾波人出去巡查刺探,遇事急報!不對,這里本旗使不如劉堂主熟悉,讓他可酌情處置,不必事事稟報本使。 」浮流云皺眉揮手道,和慣常一樣地對派里的事務(wù)不耐。 「是!」郝高原躬著身退后了七步才轉(zhuǎn)身離去。 旗使的表現(xiàn)和平常并無不同,可他還是從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那種感覺難以描述,但作為常年跟隨浮流云的近寵,他確認浮流云看他的神情里流露出已深入骨髓的味道。 那是每一回他想要得到的人無法得手,或是不可下手之后的惋惜之情。 郝高原能得到浮流云的青眼,除了浮流云本身男女不忌,郝高原的相貌又襯了心意以外,這名近寵足夠聰明得體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浮流云從未對他透露過派里的事情,可他留心觀察耳濡目染,多多少少還是看出了些門道。 每一次聚集大量人手的行動總是損失慘重,派里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死些人。 郝高原毛骨悚然,他甚至覺得浮流云看著他嘆息道:「可惜,可惜了。 」莫非這里又要死上好些人?浮旗使又把他打發(fā)了出去,莫非這里又是一個派眾的墳場?見過了劉堂主將浮流云的指令轉(zhuǎn)達,郝高原鬼使神差般拱手道:「劉堂主,屬下有個不情之請。 」劉永先身材不高卻甚是敦實,袒露的胸膛上黑毛叢生。 他掌管奇羅山多年,早先對對暗香零落強逼他入門,又下了種種禁制手段的怨氣已煙消云散。 只需管好這里的一畝三分地兒,比起從前當山大王的日子還要舒坦得多。 浮流云一來就接管了他經(jīng)營多年的奇羅山,偏又一副諸事不耐的模樣,每天忍著白眼左右請示,本就憋屈。 今日外頭出了岔子,這下倒好一股腦兒將事情全推了下來。 由老子做主?萬一處置不當責任可不由老子來擔?只是懾于幫規(guī)之嚴實在不敢冒犯,劉永先按捺著性子道:「本堂主一堆事情要辦,有話快說!」實在開罪不起浮流云,這兔兒爺武功稀松平常也沒什么身份,但混幫派里最怕的就是枕頭風,劉永先也實在不愿節(jié)外生枝,總算把后半句難聽的咽下了肚子。 「屬下在奇羅山多日,承蒙兄弟們照看,亦想為旗使與堂主分憂。 還請?zhí)弥鲗傧戮幦胙膊殛犖槔铮 购赂咴荒樦t恭討好的笑容,這種笑容他也做了太多年,一樣深入骨髓,只要有需要隨時可以做出來。 「你能濟得甚事?早些回去服侍浮旗主!」劉永先更不停留,丟下郝高原自去。 ………………………………………………………………………………………………………………………………「好了,咱們該回去了。 」祝雅瞳拍拍雙手上的灰塵道。 施展離幻魔瞳審問了兩人,有價值的信息卻沒得到,心中有些郁悶。 「要去見大師兄了嗎?」顧盼精神一振。 「還不成,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做。 這里耽擱了好一會兒咱們要抓緊時間,喚你的撲天雕來。 」祝雅瞳微笑搖頭,語氣卻驟然嚴厲隱含命令之意。 二女一同嘬唇做哨喚來鳥兒向成都城飛去。 抵達城門外天光已大亮,南城門處也已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如織。 二女在城外五里荒僻少人處落地,向著城門加速奔行。 兩名嬌滴滴的美麗女子一同施展輕功,著實引人側(cè)目。 到了吳府卻不走正門,祝雅瞳引著顧盼從側(cè)門入府,將她安置在一處少人的廂房里。 「祝夫人,你們有要事不敢再煩擾,可我想先去找我娘。 她在哪里?」顧盼心中猶疑,獨自呆在屋里的感覺著實不好受,既然吳征不在,最想見的人自是陸菲嫣。 「你娘不在府里,她也有要事。 」祝雅瞳緩緩搖頭,又寬慰道:「你來的不是時候,安心呆在這里切莫再添亂。 不是嫌你煩人,而是今日事關(guān)昆侖一派的前程,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出不得差錯,意外的事情越少越好,所以你安心等待最合適。 」顧盼心中巨震,陡然想起多年前在青云崖畔的小屋里,吳征將剛哭過一場的她摟在懷里動情道:「師兄不會害昆侖。 盼兒莫要擔心,待你長大啦,昆侖的難處便過去了。 師兄要你一世開開心心,無人能傷你……」在昆侖山上無數(shù)次幻想過與青梅竹馬的大師兄再見是怎生一副情形,也無數(shù)次聽說吳征走南闖北,建功立業(yè)。 可今日下山之后才發(fā)現(xiàn)外面的世界果真如娘親所言的一般,短短幾個時辰,第一次遭逢歹人險些遭逢不測,第一次傷人,第一次看見一地的尸體。 待得滿心歡喜地來到吳府,得知的又是另外一場更為兇險的交鋒即將到來。 「人生在世,總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難關(guān)要過。 就算再厲害的靠山也難免分身乏術(shù),大多時候都要靠自己。 」祝雅瞳撫了撫顧盼的秀發(fā)道:「若閑著無聊,不妨想想晨間的事情。 練武是一回事,殺人又是一回事。 遇上歹人不得不下殺手保護自己的時候,與練武喂招所用的招式是不同的。 」望著祝雅瞳飄然離去的身影,顧盼怔怔沉思,眼界開闊了許多,也長大了許多……吩咐好暗哨看緊顧盼的小院,不得她的許可任何人不準進來,任何人也不準離去后,祝雅瞳回到居住的廂房里。 一大缸水正燒的熱氣蒸騰,她取來備好的香料分撒在兩個大浴桶里,倒入熱水試好了水溫。 又將剩余的熱水注入高掛墻上的一個方形木桶里,除去衣衫,拔下木桶下方的軟木塞子,溫熱的水流便從鑿好的二十來個細孔里開花似的噴灑而出。 「小乖乖當真是聰明!這個方法沐發(fā)時方便許多,用來浴身亦可。 」祝雅瞳用澡豆一遍又一遍地撫搓打濕的秀發(fā)。 每當大事發(fā)生之前,她都喜歡靜靜地一個人沐浴。 不僅可以讓她保有最佳的儀態(tài),溫熱水流的包裹更能讓她平靜,以最沉穩(wěn)的心緒來應(yīng)對即將發(fā)生的一切。 自懂事起至今,練武時沖xue通脈,天陰門里的事務(wù),除了那一回,無一不是如此。 祝雅瞳心中一痛,只來得及將可愛的嬰兒胡亂洗了一道,便拖著疲累的身體提起了寶劍。 小腹和下體傳來劇烈的疼痛,可更痛的還是心里。 再相見是又是匆匆一面,待得終于有機會相處他已長大成人。 時光難倒回,再不能將他捧在手心看他呀呀叫著手舞足蹈撲騰著水花,一邊嬉戲一邊為他潔凈身體。 緊閉雙目抿著唇瓣劇喘著,再睜開眼時明眸已恢復(fù)淡然平靜,都過去了,誠如對顧盼所言,人生在世總有許多事情要做,有許多難關(guān)要過。 曾經(jīng)深刻的記憶不容淡忘,但更重要的是未來。 沐發(fā)桶里的溫水已流盡,祝雅瞳一摞長發(fā)邁步行向浴桶,殘留在身上的水滴珍珠般滾落,白皙的肌膚光滑猶如精細打磨的溫玉滑不留手。 不過幾步的距離,正面看去一身的水珠點滴不剩,好似被羊絨大方巾細細揩抹了一遍般干凈。 僅余貼在背脊的濕漉漉長發(fā)落下數(shù)條水線,自兩片隆圓的臀瓣向似有引力般的臀溝中央?yún)R合,再流成潺潺溪水一道。 踏上階梯,輕巧地跨入一人多高的浴桶沉入溫水里,兩條圓潤筆直的美腿前后擺踢,撥動得波光粼粼的水紋蕩漾。 玉白的嬌軀與纖美足踝尖端涂抹著丹蔻的足趾相映生輝。 兩條纖細又絕不顯骨感的手臂輕柔地搓洗著周身,讓人恨不得化作兩只玉手,以能感受那曼妙浮凸。 這一具動人心魄的完美身體卻沒有人撫摸與疼愛,十足的暴殄天物。 祝雅瞳忽感落寞,這一生若不能與愛子相認,終將是個孤苦伶仃的結(jié)局。 以澡豆?jié)崈袅松碥|,祝雅瞳扭腰一振躍入另一處備著凈水,灑滿了牡丹花瓣的浴桶里。 她足底剛踩至水面,高妙的輕功便讓下落的身姿一頓,猶如一片艷紅花叢中開了一朵清雅白蓮。 蕩開的水花濺上圓隆的美乳,分不清水波更奪目,還是乳浪更銷魂。 若說韓歸雁的是挺翹,陸菲嫣的是綿軟,祝雅瞳的則是肥滿。 雙乳如同兩只倒扣的玉碗,又圓又隆,在浴桶里被水波沖得晃晃蕩蕩,險些要浮了起來。 沐浴凈體,馨香滿身,祝雅瞳陡然睜開雙目,利落地起身抹凈。 多愁善感與自怨自艾不過一瞬間,勇者無懼,智者無惑,比起那些傷風悲秋的矯情,與愛子并肩前行,共破險阻的歷程讓她極為享受,在這個世上,她不是孤身一人!裹上明黃小兜,穿上白色襜褕,祝雅瞳打開衣柜提起件華衣隨手一抖,長長的裙擺波浪般翻涌而出垂垂落地。 美婦嬌軀一旋,如同抹入寬大的衣袖里。 但見一身干凈的素黑,背脊處繪著一朵潔白的蓮花,從胯骨至膝彎處斜斜蕩開三道如荷葉般的裙線,裙擺處密布褶皺。 這一套廣袖百褶留仙裙即便祝雅瞳也甚少穿著,黑色的裙衣顯得肌膚益發(fā)白凈,端莊典雅,也足見對接下來一切的重視。 吳征正隨軍進行一場大戰(zhàn),戰(zhàn)后必然伏尸滿地!而祝雅瞳所在的這一處雖看不見刀光劍影,兇險處卻更甚。 自投身朝堂起,張六橋便保持著近乎嚴苛的自律,若無極特殊的情況,他都會提早半個時辰來到衙門備好公務(wù),數(shù)十年來,他幾乎都是第一個抵達尚冷冷清清的衙門院子里。 近來張六橋總有些心神不寧,新任的北城令大人年紀輕輕卻卓有功勛,看著也不像浮夸無形的浪蕩子弟。 可自他去了趟浣花樓之后便再也見不著人影,回想起上任首日便流露出的意思,張六橋便心驚膽跳。 北城令要與京都守備開別扭,背后更隱藏著昆侖與青城兩大勢力之爭,他小小的金刀門陷在里面如何自處?本著不偏不倚,加上勤勉低調(diào),張六橋才終于爬上了主簿的位置。 一路上也見多了風風雨雨,朝堂上大人物們的爭鋒輪不到他參與,憑著這一點獨善其身,如履薄冰般扶著金刀門艱難生存。 皇城里的爭鋒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幾家歡喜幾家愁,底下人的得勢與失勢均在一句話之間。 張六橋想起便胸口悶疼,皇城里尚未有正面的交鋒,底下人先打起來了。 這是世道變了么?他覺得腦子有些不夠用。 權(quán)勢之爭古來自上而下,哪有從下而起的?依多年的經(jīng)驗來看,新任的北城令大人意圖先燒起這把火。 很有新意,可張六橋不想?yún)⑴c其間,里頭的變數(shù)太多,他根本看不明方向。 金刀門經(jīng)不起大人物們的一根小指頭,至于在北城府衙算得上響當當?shù)闹鞑韭毼唬膊贿^是揮揮手的事情。 步入院井,張六橋忽然愣神,平日里這個時辰空落落的院子早早來了四人。 瞿羽湘頂著捕快的羽帽,卻罕見地帶上了佩刀,正皺著眉在角落里踱步。 戴志杰與楊宜知分立兩側(cè),正給中間落座的一名美婦奉茶。 張六橋的胸腔里砰砰打鼓,他雖沒見過美婦,但看她受之尊崇的身份,還有人間絕色的眉眼模樣,高挑的身材與一身寶藍色的綢緞衫子,也猜得到這位便是昆侖派的三徒陸菲嫣。 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各位都早到了。 敢問這位可是昆侖派陸仙子?」張六橋以江湖路數(shù)見禮,陸菲嫣比他身份高得太多,輩分卻差相仿佛。 她一貫重視禮儀,忙起身一?;囟Y道:「昆侖派陸菲嫣見過張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 」張六橋連連拱手作揖道:「陸仙子仙駕光臨,不知可是在等吳大人?」「吳大人有要事在身,我家?guī)煿脕泶说鹊氖菑埓笕恕?/br> 」陸菲嫣禮畢便不再說話,戴志杰接過話頭,舉手示意后堂里敘話。 張六橋心中暗暗叫苦:「吳大人不在,卻又請出了陸仙子來此,這事情是真真要鬧大了啊。 」五人在后堂坐定,楊宜知嘿嘿笑道:「張大人,草民斗膽問一句,您對我家大師兄觀感如何?」張六橋心里一團亂麻,他在半道上便打定了隔岸觀火,明哲保身的主意。 楊宜知這一問語帶雙關(guān),著實難答。 他躊躇了片刻道:「吳大人年輕有為,下官敬佩有加,有時都感嘆歲月不饒人,老啦!」他話中帶有退縮甚至辭官之意,倒讓楊宜知有些意外,一時接不上話頭。 「張大人過謙了。 我家大師兄雖是天縱之才,可孤陽不生,單掌難鳴,府衙上下近日也多賴張大人大點,晚輩連日來追隨大人理事,對大人的謹慎持重,細致入微甚是佩服。 況且大人正值鼎盛年華,金刀門多賴大人之力,豈可輕言退卻。 」戴志杰今日的任務(wù)便是將張六橋拉上船,措辭平和中亦帶鋒銳,頗有逼迫之意。 張六橋暗嘆一聲:「四十有一,尚不如黃口孺子。 慚愧,慚愧。 」「先師將金刀門交予我手,下官無力發(fā)揚光大心中慚愧已極。 賢者有言推陳出新,下官今年已是五旬開一,常思當退位讓賢,至不濟也不能讓金刀門在下官手中衰退下去,萬劫不復(fù)。 」張六橋連連拱手,狀甚蕭索道:「比不得昆侖派諸位高足青春年少,意氣風發(fā)。 」陸菲嫣見幾句話下來,張六橋幾乎已在討?zhàn)垼杂咨顑?yōu)渥,碰到掙扎求生者也不免有些同情。 可今日張六橋是不可缺失的一環(huán),吳征不能出現(xiàn)在北城府衙,否則必然引來吏部官員問責,一切都需擔在身為主簿的張六橋身上。 否則光憑瞿羽湘一名捕頭,名不正言不順,她也是北城府衙的新人,面臨大事甚至未必能使喚得動衙役們。 憐憫之心一閃而過,陸菲嫣更感興趣的還是戴志杰:「征兒光芒太甚,志杰這孩子近年來倒被忽略了,看他不急不躁胸有成竹的樣子,也是個不錯的人才。 他一向刻苦該當有所成。 嘻嘻,昆侖有后!」「大人,此話錯了。 」戴志杰起身居高臨下俯視張六橋道:「大人苦心經(jīng)營金刀門,拳拳之心誰人不知?晚輩的意思是,大人的方法錯了。 」「倒要請教戴公子!」張六橋見狀也起身與戴志杰平齊,臉上卻是謙恭請教的笑容。 氣勢上不至于被壓制得太慘,又保持著一定程度上的尊重,夾縫中的人自有他的生存之道。 「我家大師兄曾對晚輩說過一句話: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晚輩深以為然。 」戴志杰板著臉,露出昆侖派二弟子的威嚴道:「臨朝由盛而衰,腐朽深植,故臨朝當敗,秦燕盛走強,故三分天下。 昔年天下又何曾只有三朝之眾?豪杰林立于世,然良禽擇木而棲,大丈夫生于亂世當審時度勢,豈寄望于獨善其身?山崩地裂之時,平民尚知聚眾以自保,抱團以取暖。 張大人是聰明人,我家大師兄的意思您也明白,還望早作決斷。 」「下官年事已高,著實沒有那份心氣了。 」張六橋無奈地搖頭道:「還望戴公子代為轉(zhuǎn)告吳大人,下官唯一的心愿便是將金刀門的香火傳承下去,別無他意!」「張大人先不忙,今日起便陸續(xù)有大事發(fā)生。 晚輩也在等待大師兄的消息,張大人不妨靜觀其變。 對了,吳大人還有一句話要帶給張大人: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不僅學(xué)問一道如此,余者皆然。 這世上多的是富貴險中求,沒有光占便宜不出力的道理。 張大人,金刀門何去何從,只在大人一念之間而已,請務(wù)必慎重。 」戴志杰微微一笑,請了陸菲嫣起身離去。 楊宜知晃晃蕩蕩,故意落在兩人后頭向張六橋擠了擠眼道:「大人,您方才評價我家大師兄的話都說得很對,唯獨漏了一點!我家大師兄自下山以來,兩年不到北定亭城,出使長安,無往而不利。 小子粗魯旁的道理不懂,只知做生意最重一個【勢】字,在咱們行商嘴里這叫什么?這叫齊天鴻運!圣上恩典大師兄降下北城府衙,這可是天助的富貴一場,張大人不妨多考慮考慮。 」陸菲嫣與戴志杰等在院外沒能聽見楊宜知具體說的什么,見這壯漢笑嘻嘻一臉得色地出來,陸菲嫣蹙眉嗔怪道:「你在里面干什么?莫要誤了事!」「三師姑安心!」楊宜知昂首挺胸道:「決計壞不了事,只有好處!」楊宜知師從杜中天,在門派里他與顧不凡一貫感情最好,陸菲嫣也熟知這位五師弟性子扎實沉穩(wěn),向來不太多話。 楊宜知與他師傅性格大相徑庭,一貫來有些沒正行,又活脫脫一個吳征的小跟班。 不過今日第一回帶著兩名晚輩辦事,戴志杰已讓她刮目相看,楊宜知也不再是那個嘻嘻哈哈的莽漢子。 陸菲嫣終于意識到,昆侖派的下一代弟子長大成人開始登上舞臺。 陸菲嫣心緒翻涌,忽然憶起吳征初試啼聲時為他彈奏的那曲,她挺了挺腰,大踏步向前院走去。 戴志杰與楊宜知尾隨在后對視了一眼,納悶著三師姑步伐如此矯健敏捷,傳言中她受了怪傷正在逐步失去的武功怎地忽然又回來了?張六橋獨坐后堂,額頭上密布汗珠,一張紫膛臉憋得通紅。 無論是戴志杰還是楊宜知說的話都大有道理,可身處在這個不高不低的尷尬位置,又事關(guān)自身乃至宗門的興衰榮辱,這個決斷著實難下。 他并非猶豫不決的性子,可所知太過有限,大半還是猜測,昆侖一系又不可能再給他透露更多的消息。 答應(yīng)的話若是昆侖一系勝了還好,若是敗了,金刀門瞬間便是灰飛煙滅的下場;不答應(yīng)的話,吳大人一旦回來給不了自己好臉色看,在府衙的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思來想去風險都太過巨大,一時左右為難。 富貴險中求,可這種風險總是大得不可思議。 府衙大門打開的咯吱聲與召集官員執(zhí)行公務(wù)的鐘聲響起,張六橋方才驚醒過來。 抹了抹汗珠整理儀容步向大堂,才至一半便聽見急驟的擊鼓鳴冤聲。 他心頭一驚,情知與平日里家長里短的小事不同,一撩官袍下擺急急奔行前去,心中暗道:「莫非這就是戴公子所言的靜觀其變?這個變來得這么快!」北城令吳征缺勤日久,可吏部未曾上門問罪也沒貼出告示,莫說平民百姓,便是些衙役也不知內(nèi)情,公堂正中的大位空了許久倒沒引來什么民怨。 張六橋聞鼓聲如雨忙火速升堂,號令了一通,遠遠望見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拄著拐杖,在兩名后生的攙扶下顫巍巍又惶急地上堂。 張六橋眉頭一皺,來人雖是平民的身份,在民間威望卻是甚高,一個處理不當極易引發(fā)民怨沸騰。 轉(zhuǎn)念又一想,比起吳大人的事情來,這也算不得什么,反倒寬心不少。 「撲騰」一聲,老者棄了拐杖掙脫兩名后生的攙扶一跤跪倒,嘶啞著聲線大呼道:「草民朱植叩見大人!草民受北城萬民之托請愿伸冤,望大人明察!」「公堂之上不得喧嘩!」張六橋一聲正喝,又溫言道:「朱老丈年事已高,依律不需跪。 來人,看座!」「冤不得洗凈,草民不起來。 」朱植推開前來攙扶的衙役,又是大聲高呼。 「胡鬧!」張六橋一拍桌面起身,指著公堂圍欄之外呼啦啦一同涌入,正此起彼伏呼應(yīng)著的民眾喝道:「本官敬你德高望重,你這是要聚眾要挾本官嗎?」「草民不敢冒犯!亦不敢聚眾要挾朝廷命官!」朱植一臉悲憤道:「實因羅大善人身受不白之冤,北城百姓受其恩惠極多,均覺憤懣難言,望大人做主!」「什么?」張六橋吃了一驚,座也不回了走向朱植親自扶了他起身落座,溫言道:「朱老丈莫急,還請慢慢道來。 」「羅大善人的女兒無故失蹤遷延日久,至今府衙找不著人!百姓們亦知張大人為此事勞心勞力廢寢忘食,心懷感念。 亦知府衙急缺人手,老朽時常提醒百姓多加留意,為大人分憂。 數(shù)日前浣花樓里有一女子進出,百姓認得正是羅大善人家的千金!羅大善人前日往浣花樓討要被趕了出來,本約定今晨一同到府衙鳴冤,不想昨夜羅大善人被歹人闖入家中毒打,躺在床上氣息奄奄。 草民氣不過故擊鼓鳴冤,還請大人為萬民做主!」朱植一口氣說完,急怒攻心,憋得滿面通紅,咳喘連連。 「什么?」張六橋一張紫膛臉猶如褪去了血色有色發(fā)白。 羅大善人家境殷實,卻也是平民出身,不懂內(nèi)里的一些道道實屬平常。 可聽人幾句傳言便敢去浣花樓這種地方要人?他還沒那么愚蠢!背后有些什么彎彎繞繞,張六橋看慣了風雨哪能不知!一想到其中的隱秘,張六橋背后幾乎全被汗水打濕,吳大人的膽量當真是包了天了,行事更是奇招迭出,這么多平民百姓來此請愿,便是文毅也不敢直接對著干,若是坐實了浣花樓這一回怕是要倒大霉。 只是吳大人憑什么就認為羅大善人的女兒就在浣花樓?那些人不是蠢蛋,劫了北城百姓的女兒,就安置在北城的青樓里接客?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見張六橋猶豫不定,朱植又急道:「張大人還在等什么?莫非這么多百姓在此,都在睜眼說瞎話嗎?張大人若不能決斷,草民要求見吳大人!」說著又要起身跪地。 「朱老丈且慢!此事事關(guān)重大,本官一時做不了主,吳大人又有要事在身,只怕要等他回來才成。 」張六橋退縮之心更甚,他向來做事尋求穩(wěn)妥,實在被吳征的天馬行空搞得怕了。 「吳大人有要事?有什么要事?除了上任頭兩天,何曾再見過他?」朱植激動得音調(diào)高了幾度:「圣上旨意讓吳大人任北城令,怠慢公務(wù)不說,發(fā)生天怒人怨之事依然人影不見,又不能為民做主!草民心寒??!」「朱老丈莫要心急,我家大人自上任以來,無時無刻不為此事殫精竭慮,現(xiàn)下確有要事在身并非怠慢公務(wù)。 且大人臨行前曾囑咐府衙事務(wù)皆由張大人酌情處置,也不致誤了事。 」戴志杰連連拱手作揖,姿態(tài)放得極低,不住以目視張六橋道:「張大人,事態(tài)緊急,若是通報吳大人恐耽誤時辰。 還請大人早做決斷。 」「你……你……」張六橋血涌上頭。 戴志杰是吳征的師弟,連日來又在府衙幫忙處理公務(wù),整個北城還有誰人不知?他說出來的話自然沒有信口雌黃的!如此說來,怠慢公務(wù)的不是吳征,倒是張六橋在推脫責任了。 群情沸騰,張六橋在北城的名聲威望素來甚佳,百姓雖看他的眼神變得異樣,一時倒沒有口出不遜之言。 「張大人,早做決斷啊!」「羅大善人于我等有大恩,豈能見他女兒淪落煙花之地慘遭侮辱?」等等言語倒是此起彼伏。 「諸位稍安勿躁,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且容在下與張大人稍作商議。 」戴志杰又是團團一揖,不容分說拉起張六橋便向后堂走去。 張六橋百般不情愿,可再呆在公堂里只怕多年的名聲要毀于一旦,只得隨著戴志杰走去,心里恨得牙癢癢又不敢表現(xiàn)出來,憋得甚為辛苦。 陸菲嫣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暗贊戴志杰對局勢的把握與節(jié)奏的掌控著實已做到了最佳,便是吳征在這里也不能做得更好。 有戴志杰穿針引線,張六橋從踏入北城府衙的一刻起便已入彀,現(xiàn)下是逃也逃不出去,只能乖乖就范了。 陸菲嫣深吸了口氣,弟子們的表現(xiàn)已足夠出色,接下來,該當由我控制局面了!「戴公子,你可是坑慘本官了。 」張六橋又急又怒,索性背過身去,只怕再多看一眼就要控制不住動手。 「張大人先消消氣!」戴志杰笑呵呵道:「大人只見晚輩孟浪無禮,可謂一葉障目。 豈不見民心可用?」「嗯?」一句話點醒夢中人,張六橋腦中飛轉(zhuǎn)!從攛唆羅大善人開始,要短時間內(nèi)掀起這么大的場面,根基尚淺的吳征可做不到。 背后怕是不僅有高人指點,只怕這位高人已然下場參與其中。 京都守備文毅向來是圣上的寵臣,雖有種種緣故未得高升,可在成都城里經(jīng)營多年哪是那么容易對付的?吳征年紀雖輕,行事慣常都極顯老成,若無大的把握不可能輕易動手。 一念至此,張六橋忽然想起楊宜知的那句齊天鴻運與順勢而為,一顆不安的心忽然燥熱起來!「戴公子,此事非同小可,本官既要參與,需得明了來龍去脈,還請公子指點!」后退已無路,張六橋橫下一條心之前尚須加上最后的一塊砝碼。 「不能說!」戴志杰笑著搖頭道:「張大人也最好莫要知道為好!只需將眼前的事情辦好,吳大人自然不會虧待!」張六橋臉色忽青忽白,盞茶時分才狠狠揮了揮拳頭道:「干了!列祖列宗在上,還請保佑金刀門渡過此關(guān)!」「張大人請!」戴志杰微微一笑,抬手虛引。 「瞿捕頭!」張六橋重回公堂,一把抓起吳征公案上的令牌道:「吳大人委托本官主理府衙事務(wù),羅大善人行善積德,此案不能坐視不理。 本官代吳大人命你帶上捕快,本官要親自搜查浣花樓,審理此案!」「得令!」瞿羽湘早已吩咐捕快們整頓停當,心中也不由不佩服吳征準備充分。 如今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激起民憤與讓張六橋主事北城府衙均已辦到,成都城里的事情算是成了一半。 不知道雁兒那邊如何了?韓家三兄妹一同帶兵征討,該當是十拿九穩(wěn)!瞿羽湘望了望遠處的天空,暗道:「雁兒,京城里的一切,我會為你打點清楚,待你凱旋歸來!」張六橋讓衙役們組織民眾,跟隨他前往浣花樓。 穿過北城街道,不時有百姓詢問清事情經(jīng)過自發(fā)加入隊伍。 此刻張六橋已是破釜沉舟,心情大異之下,反倒希望加入的人越多越好。 浣花樓地處鬧中取靜之所,經(jīng)過了一夜的繁華喧鬧,清晨正是最安靜的時刻。 恩客與妓子們春宵一夜,大都倦極而眠。 張六橋與瞿羽湘當先而行,背后跟著呼啦啦足有不下五百名百姓。 不時還有百姓喊著「昭雪沉冤」,「懲jian除惡」的口號,引來陣陣齊聲大喊的呼應(yīng)。 見吳征準備得如此充分,張六橋的一切顧慮煙消云散,有生之年能干上這么一票大的,從前想都不敢想。 張六橋頗有熱血上頭,意氣風發(fā)的豪情。 浣花樓正門雖開,人丁卻少。 幾名迎來送往的龜公與惡行惡相的護院狐疑地望著人群由遠及近,終于確定了來人目標是浣花樓,頓時慌亂起來。 幾名龜公飛也似的跑去稟報,護院們則排起了人墻大聲喝止:「且??!你們要干什么?」「本官奉北城令吳大人之命緝拿案犯,敢阻撓者以從犯查辦!」張六橋一亮令牌,手一揮命瞿羽湘動手拿人。 護院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