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卿，等等?！?/br>
    捧著笏板的少年踩著一地泥水，幾步追上前面熟悉的背影，臉上蔓出笑意。

    “果真是你——當日一別，你說要去塞外，怎么又改了主意？”

    前邊的黑衣青年回首看他，目光里似乎摻雜著不快。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莫要擋我的路?！?/br>
    少年的臉色當即通紅，連連擺手：“是在下唐突了，你與我那朋友生得極像，一時情急，對不住?！?/br>
    他低下頭去，神色怏怏，肌膚瓷白，更勝雪三分。

    蘭箐回過神來，眼睛不知往哪里看。

    “你不必道歉，他與我許是家中同宗?！?/br>
    少年眼睛亮亮的。

    “你也姓蘭嗎？那倒是了?！?/br>
    他似乎才注意到蘭箐放在刀上的手，訝異出聲：“這刀我見過?！?/br>
    對方依言點頭。

    “上月領(lǐng)的。謝大人若是無事，我還有令在身，下次再敘?！?/br>
    謝寰怔怔望著他，嗅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

    半晌才意識到。

    這人竟然認識他？

    目送熟悉的背影遠去，他才拎著袍子趕去翰林院。

    時值春日，百花盛開。

    家中姊妹多喜歡簪花自賞，他的香囊里也放了些鮮花，被他這一路顛簸，給揉成了碎末。

    抖落袖中殘瓣，謝寰忽然聽到了花圃中的動靜。

    他少年心性，想到這條路上常有貍奴出沒，便悄悄踮腳走了過去。

    從花枝間露出幾片羽毛，紅得似火，倏忽一晃，又溜走了。

    倒像是稀罕的鳥雀。

    謝寰屏氣，伸手撥開枝蔓，對上了一個冒著火的妖物——背后生雙翅，無頭無目，赤紅一片。

    被他瞧見，那怪物翻了個身，從足下焦黑的花圃間站起。

    朝他逼近。

    謝寰唰地拔出佩劍，雙手抵著，緩步后退。

    “你是何物，京中，何時有了這等妖物！”

    心中憂慮，他卻不敢撒腿就跑。怕這怪被驚動，撲上來吞吃了他。

    可他畢竟年歲不大，持劍的手不穩(wěn)，弄出響動，反而更幫助妖物確定了他的方位。

    “啊——”

    謝寰頭上的發(fā)冠被沖撞摔碎，他跌坐在妖物的手臂間，神色驚惶。

    妖物抓住了他，立刻展翅，直上云霄。

    一時間白霧流轉(zhuǎn)，亭臺樓閣盡成小點。更有高飛的鳥群成群結(jié)隊地從他身側(cè)經(jīng)過。

    他低頭望去，只見腳下流水如同細帶，已不知身在何處了。

    耳畔妙聲漸起：“我名混沌，不是妖物?！?/br>
    謝寰抓著混沌變換出的手臂，顫聲祈求：“混沌，你放我下去可好，我，我……”

    那兇獸卻不理睬。

    幾經(jīng)變換方向，落在了一處敞開的坊市里。

    白日里，這處無人走動，混沌直接跳進房中，將他掀翻在地。

    “唔，此處甚好。”

    混沌滿意地長出一個頭顱，紅色翅膀化作一襲紅色外袍掛在它身上。

    四肢變作手腳，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了。

    可謝寰翻窗就跑。

    他被嚇壞了，滿腦子只想逃。

    剛跳下窗欞，就陷入溫?zé)岬耐w間——混沌化成人竟是光著身子，從上方將他環(huán)抱，頃刻間拉入房中。

    “來與吾交合?！?/br>
    謝寰伸手給了它一拳，肌膚燙到發(fā)紅，又哆嗦著收回。

    帶著哭腔。

    “會死的?！?/br>
    混沌沒有眼睛，抓著他的手臂，噴著熱氣：“太過膽小。放心，不至于?！?/br>
    床幔被放下，屋內(nèi)主人的綢緞被墊在被褥上，謝寰木著臉，恨得牙癢。

    可混沌根本沒有理解他的怒火，只當他在玩鬧，抱著他一通亂啃。

    中間謝寰清醒了些，手腳并用地踹它，大罵“變態(tài)，禽獸”之類的。

    混沌也是毫不在意，逮著他胸前兩點咬的更起勁了。

    他們從白日放縱到了晚間，外面點上了油燈。

    影影綽綽的光暈里，卷成一團的兩個人形難舍難分。

    蘇亦塵蹲在屋外，進退兩難。

    未幾，還是輕咳一聲，打斷道：“鄙人要休息了。還請兩位離開?！?/br>
    里面哭喊暫停，很快又爆發(fā)了一輪砸東西的聲音。

    和著喑啞的呢喃。

    蘇亦塵面紅心跳，不小心窺見了下面那人含淚的面容。

    當即顧不上理智，一把推開門。

    著急忙慌地叫：“小謝哥哥，是他欺辱你嗎？”

    混沌扯過被子把謝寰埋起來，身上火焰燒得兇猛。

    兇獸護食，對人也一樣。

    蘇亦塵卻寒著臉，抽出桃木劍就要打起來。

    床上被子里，謝寰扯開頭頂?shù)木I緞，看著他倆在屋里拆完桌子，劈柜子。

    塵土四散，煙塵滿室。

    混沌光著身子，大剌剌亮著豎起的根部，蘇亦塵別過臉，手上越發(fā)兇狠。

    謝寰看了會子，意識到這倆根本分不出勝負，于是又起了逃跑的心思。

    卷了件外衫披著，鉆到另一側(cè)門邊。

    卻被開門的人給嚇到。

    “蘭蘭蘭……”

    “謝大人你怎么在這里？”

    蘭箐穿著常服，面上微微發(fā)紅，手里還拎著酒壺，似乎喝高了。

    謝寰立刻干脆地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喘氣。

    他再抬頭，看到蘇亦塵已經(jīng)坐到一邊喝茶，混沌對著他露出的大腿發(fā)楞。

    外面的蘭箐似乎意識到不對，開始砸門。

    “……”

    丟臉丟到家了。

    謝寰放空雙眼，恍惚看到混沌認真地掏出一顆芳香撲鼻的丹藥。

    “西王母昔日為周穆王煉制的藥，有使人與天地同壽的效用。今日我將它送給你，快快吞下。”

    蘇亦塵期盼地盯著那顆丹藥，竟然點點頭。

    “小謝哥哥，你從小體弱多病，若是吃了這個，必定藥到病除?！?/br>
    瘋了。

    謝寰也不管什么臉面了，拉開木門，和外面的蘭箐撞個滿懷。

    “救救我！”

    蘭箐有一張濃艷的臉，酒氣上臉，更顯得明艷無比。

    “得罪了?！?/br>
    他拉著謝寰翻過外邊的欄桿，縱身躍下。

    留后面蘇亦塵在大喊：“別走——”

    謝寰感覺到體內(nèi)有水液在滲出，登時掙扎著要推開蘭箐。

    被他反手勾住。

    “謝寰?！?/br>
    對方望向他的眼神繾綣，令謝寰分外熟悉。

    “蘭箐？”

    嘴唇被撬開，他被蘭箐用嘴入了一口灼辣的酒水，瞬間覺得眼前模糊一片。

    “你不是不認識我？”

    他抓著蘭箐的領(lǐng)口，暈乎乎地問：“你當年說的話還作數(shù)嗎？”

    月色皎潔。

    樓上絲竹切切，他們躲在院子里的假山后。

    謝寰頭一點一點的。

    混沌追出來時就看見這一幕，當時撇嘴。

    “登徒子?！?/br>
    蘭箐對他冷笑，攤手。

    “藥拿來。”

    謝寰睡得不安穩(wěn)，感覺身體變得很輕盈，耳邊似乎有人在哄他，小意溫柔。

    “明日往后，你將不懼水火，壽比彭祖?！?/br>
    蘇亦塵哼了聲，附在他耳邊說道：“無人能再欺瞞你，辱你。我會在三清山等你?！?/br>
    少年還在無知無覺醉酒中，他夢中啜泣，卻又頭腦清醒。

    黃粱夢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