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綠色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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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安加黑袍漆黑沉默地隱進霧里,秦宜才一個激靈,愣愣地反應過來。 他發(fā)現自己這么一個平平無奇,心肝膽五臟俱慫的慫瓜,對母子雙雙殞命凄慘的畫面居然接受度尚算良好。 震驚了,但只驚了一點點,反而還有心思想些有的沒的。 等這點震驚和微妙的悸動隨著安加背影散去,秦宜很快回過神,分析了一番目前的狀況。 他現在是大人物的地下情人,身嬌體軟易推倒,很弱,弱到在這個環(huán)境——一名中年男鬼搓著手匆匆忙忙奔向孟婆,帶起的風引得他往后一退。 身后墨綠河水陰森涌動。 呼吸和心跳隱秘地快了一拍,秦宜維持著守傀應有的自閉樣,沒動。 ——有點難活。 他得出結論。 與在奈河上個實境里一樣,他一如既往的弱。甚至更弱了,想往變強的方向發(fā)展都缺乏硬性條件。 說實話,他目前這幅半死不活輕輕一撞渾身散架的狀態(tài),除了多顆大腦能亂想犯錯,確實和一碰就碎的守傀沒什么區(qū)別。 那……又要繼續(xù)依附別人活嗎? 雖然用的是個籠統(tǒng)別人,但身體已經回憶起被安加撫摸親吻時的極佳觸感,脊梁和腹部酥酥得發(fā)起癢。 秦宜有點懊惱地咬了下唇。 如果在他貧瘠且平庸的人生里,一定要做一個排序,那么生命肯定是大于愛情的,也就是投胎>喜歡安加。 或許是≥。 一見到安加,在風寒疼痛被驅逐的同時,他感到一種無法言喻的,難以自制地渾身發(fā)緊的細微疼痛。 像是傷口結痂后的熱癢感,讓他恐懼又忍不住去碰。 ……連抵抗力也都同樣平庸。 可惡。 秦宜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走吧。” 在秦宜雙眼放空思考魚和熊掌的問題時,小孟被鬼們問得骨質疏松,拋了一圈燈籠,像根纏滿燈線的黑色圣誕樹站在橋面中央,幽深空洞的窟窿眼滲人地警告著生人勿近。 是以以他為分界線,兩邊的守傀都被挑揀選走,唯剩下秦宜這只被擋得嚴嚴實實,再加上顏色不出名,所以被剩到了最后一批。 出聲的是一個清瘦女人。 冥界沒有晝夜之分,天空永遠黑蒙蒙伴隨繽紛的極光。女人一頭灰色及腰的長發(fā),穿著條如洗的迷色布裙,滿臉霧氣,幾乎和遠空融在一起。 身上唯二的兩點顏色,一是秦宜面上面具反射的金色,二是肩頭盤踞著的黑貓。 這貓膘肥體壯蓋在女人肩上,像條黑毛毯里掉進兩顆綠色玻璃珠,懶洋洋地看著秦宜。 與碧綠的貓瞳冷不丁對了一眼,秦宜咬了下嘴,忍住屁話的沖動。 女人自然不知道面具下的守傀是只活鬼,說完自顧自取了裙兜里的身份牌,往秦宜手背上一貼。 手背輕微的燙意還沒散,女人就自顧自走了。 秦宜連忙僵手僵腳地跟上。 為了做一只專業(yè)的守傀,他仔細觀摩了別鬼認領守傀的程序:掏出身份牌往身上隨便哪兒一貼,脖子、耳朵、手,只要是裸露的肌膚,都行。 守傀被印下標記的地方變會出現商品樣式的條形碼,之后就會自主跟著主鬼走。 然而秦宜剛踏出一步,腳尖就像被無形的重物壓了一下,定在原地。 黑色圣誕樹轉了個方向,光滑的眼窟反射著無聲的紅光看秦宜。 ……怎么了? 秦宜假裝機械地抬了下手臂,透過狹窄的眼洞看向手背——噗。 似乎正等待著他的注視,當秦宜視線一落下來,代表女人標記的黑綠色條形碼炸成了一朵煙花,散了。 這……應該算是認領守傀失敗了? 秦宜疑惑看向女人已經幾乎融進霧里的背影。 “呃……” 姐,回頭看看我?。?! 女人走了好遠,耳朵被貓撓了一下才覺得不對勁,回頭看向站在原地的秦宜想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選中的守傀手背上沒留下標記。 她也不覺得疑惑,滿臉游神地回來又標記一次,自顧自地走了。 噗。 又一朵綠煙花。 貓爪子撓耳朵……煙花,貓爪子,耳朵…… 像是有人刻意不允許別人標記似的,秦宜手背的印記標了散,散了標,以此往復來了四五遍,女人才慢吞吞反應過來。 她盯著秦宜白近透明的手背研究了好一會兒,小聲嘀咕:“壞壞,這是怎么回事呢?” 壞壞? 聽到女人的自言自語,秦宜看向肥貓。 多聰明的小……大貓咪,怎么能取這種名字! 他腹誹著震了一下,假裝被標記,然后因為標記消散又停在原地。 女人似乎鬼做久了,有點不機靈,在嘗試了數十次全部失敗后,依然不放棄,執(zhí)拗地給秦宜上標記,一邊標記一邊和貓嘀咕。 黑貓蓋在她肩上,對鏟屎官的話不理不睬。 這么來來往往數次,秦宜手背都被身份牌燙得紅了一片。 站在一旁的孟婆藏在兜帽里盯了許久,見狀骨頭忍無可忍地咯吱作響,長袖一揮,一枚紅燈籠去了遠方。 那燈籠去得快回得急,不出幾秒就回來了。 只是回來時顏色變成了璀璨的金色,一回小孟面前停定便“嘭”一聲,炸成了煙花。 那煙花炸得很克制,散開的陳末一粒不落,全落在秦宜身上,沒殃及別鬼半粒。 秦宜:“……” 這顏色,感覺像被什么怪東西尿了一身。 “秋!”黑貓打了個噴嚏,很不悅地扭了一圈,露出兩顆黑里露粉的大鈴鐺對著秦宜。 “你也沒人要啊,真可憐。壞壞,我們就挑他吧,帶他回家……”女人還在呆呆地碎碎念著不停給秦宜標記。 雖然孟婆只是個骷髏架子見不到表情,但秦宜還是從那黑洞洞的兩個窟窿眼里讀出了郁卒。 “梅夏,”待女人的嘗試到了三位數,小孟開了口:“這個守傀制作出有點差池,但功能沒錯處,介意就換一個,不介意就走,他自己會跟?!?/br> 秦宜聽出來前半句話是對梅夏說的,后半句是跟他說的。 孟婆主動開口,橋上稀拉的鬼差鬼民們詫異側目看過來,見這位地府掌管記憶的高官居然在體恤民情,他們心里死灰復燃,又搓著手靠過來圍了一圈,以期套個近乎往他們的孟婆湯里摻摻水。 梅夏倒很清高,只不悲不喜“哦”了聲,也不看秦宜,抬腳就走。 輪到秦宜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被孟婆報復性地在面前炸了朵紅煙花,才滿頭金粉晃悠悠飄到梅夏身后。 梅夏在前面碎碎念走著,也沒回頭再確認秦宜跟沒跟上。 秦宜看著女人和肩上的貓餅,直覺告訴他這個思維外貌都像霧的人身肯定上有故事。 但養(yǎng)貓的女人肯定不會是壞女人! …… 梅夏肯定也不會是個好女人。 秦宜的刻板印象被梅夏滿臉呆樣地捧著臉蹲在枯草白骨茂密的岸邊,徒手撕了一只鳥人后戛然而破。 “壞壞,有人溺水了,我們……我們救救他們?!?/br> 冥水洶涌的奈河邊,人非人鳥飛鳥的黑袍巨大生物本來好好地用著剪刀往河里撿廢品。 看起來溫和無害的女人一縷霧似的帶著金面守傀飄過來,細聲細氣地念著些聽不明白的話,灰細的十指捏住他們撐在河邊的桿子隨意一扯。 斗篷生物便像一張紙被生拉硬拽到岸邊。緊接著斗篷一掀,一直身體扭曲,像拔光毛的鵪鶉般的赤裸生物便從袍子里被光溜溜地剝落出來。 秦宜認真地瞥了好幾眼,才勉強認出來那是些干巴似的人……不對,鬼? 梅夏拽著鵪鶉鬼的頭微微一擰。 這些鬼們便嘭驀地炸成一團黑霧,只剩一幅吶喊式的樣貌被捏著尾巴瘋狂掙扎。 緊接著梅夏肩上的毛毯無風自動了一下,黑霧又倏得往黑毯里一飛,沒了影——嗝。 秦宜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朔呢。 再黑的貓,舌頭也是粉的。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這位梅女士對守傀完全無所謂的應付態(tài)度。 雖然神神叨叨地看起來有點精神不太正常,但就這戰(zhàn)斗力,哪個鬼見了不愁。 他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兒,透過梅夏的身體可以看到岸邊成排的枯草。 秦宜就有點擔憂。 也不知道這么強的jiejie陽氣夠不夠給他養(yǎng)個身體出來——可惡??! 秦宜啊秦宜,以后不可以再有這種小白臉吃軟飯思維了哦! 他憤憤地唾棄了自己一句,抬頭見梅夏神行鬼走地遠了,連忙加快速度,緊貼上梅夏的腳后跟。 并不知道身后守傀的想法,大概也不想知道,梅夏一邊撕扯著奈河上的鵪鶉鬼,偶爾還會踩兩只從河里爬出來的惡鬼,將他們的肢體踩爛喂給黑貓,一邊延著河走走停停。 跟了不知多久,秦宜察覺出來,梅富婆應該不是在做什么工作善事,更是像……像…… 在奈河里找什么東西。 冥界太空,奈河太長,惡鬼們源源不斷地從奈河的破口里往外爬。 河邊的鬼差們并不多,僅有的幾個也只是懶散地拿著掃帚掃著岸邊的枯草,和天際不知來源落下的枯灰色花瓣與落葉。 顯然這些掃地小鬼們的主要職能也不是清理河里的惡鬼。 似乎一直沒找到想找的東西,梅夏領著貓越往深走,天際落下的花瓣也落葉便越多。 直到秦宜眼睛都被灰得幾乎失去色感時,這些找不著原產地的花瓣和葉子驀地多了一點底色。 鮮艷的紅色。 花瓣呈現波浪的橢圓形,花尖像火燒了一般從灰燼過渡到碳黑,一直到與花心連接過的地方——是一種浪漫的深紅色。 玫瑰。 秦宜下意識得出花瓣的品種。 討厭的玫瑰。 他有點不耐煩地甩甩頭,把頭頂落下的花瓣抖到地上。 梅夏倒似乎對越來越密集的花雨有想法,她不再走走停停,而是往落花的方向加快了方向。 本來落地成灰的花瓣也愈來愈鮮活,愈來愈熱烈。 直到天幕的極光落在地上,像波浪形狀的刀切開冥界經久不散的灰霧時,花雨驀地盛大起來,化作可視化的風打著卷往四面八方不斷紛飛。 花雨的源頭是一片玫瑰花田。 花田無邊無際,被藍綠黃綺麗極光包裹著,仿佛冥界所有的熱戀和色彩都濃縮集中在了這個地方。 如果不是花田邊緣有幾個看不清神色樣貌,普通得就像塵粒的掃地小鬼還在格格不入卻兢兢業(yè)業(yè)地掃著沒完沒了的花瓣,秦宜大概以為自己跟著厲害的大jiejie走到了天堂。 綠色的天堂。 秦宜一到花田邊,先是被過于馥郁的玫瑰花味沖得打了個噴嚏,緊接著一打眼就看到,在花田的中央,有兩個人。 安加和李長庚站在一起。 兩人的距離很近,從背后看幾乎是肩貼肩頭貼頭了,大庭廣眾之下沒有比這更親昵的距離。 太般配了。 雖然這個念頭不知道從哪里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mama,但秦宜很動搖又很確信—— mama說過,你能圖男人錢,圖男人才華,饞男人身子,一定不能圖男人對你好。 因為一旦他對你不好,你就什么都沒有了。 看著兩人依偎在一起的和諧身影,秦宜在面具里勾了勾唇角。 呵,安大人。 梅夏停下腳彎腰摘花,秦宜也自覺冷靜地站在原地,冷冷地,遠遠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兩人。 安加沒有再戴那個礙眼又兇惡的惡鬼面具,布滿白瘢的丑陋面孔被極光和玫瑰光印得有種異樣的溫柔。 那雙金色的眼睛坦誠公布,如此專注地又……很懷念地、沉痛地看著身邊美好的少年。 琥珀瞳少年清麗絕倫的臉上有著化不開的憂愁,眉間的憂色令天地花色全部失色。 少年對著身邊高大強悍的黑袍惡鬼說了句什么,細眉令人心折地蹙了起來——嗡。 花田似乎傳來一聲隱秘的……隱秘的…… 秦宜努力猜測了一下——小蜜蜂采蜜聲? ——嗡嗡嗡嗡嗡嗡!?。?! 小蜜蜂采蜜聲突然變成極其聒噪恐怖的巨大轟鳴聲。 待看清少年貌美如花的手指里拿著的東西時,秦宜實在忍不住退了一步。 ————嗡?。。?! 一聲劇烈的長嘯聲響起。 落英繽紛。花田從中央到邊緣,被劈出了一道光禿禿的土徑。 “哈,真他媽爽!” 李長庚將黑發(fā)捋到腦后,暢快一笑,再次高高舉起手。 無數玫瑰花瓣劈頭蓋臉地飛來,在被鮮花切割成一片片的細碎視線中,秦宜目測了一下。 覺得李長庚手里的電鋸應該比他高一個頭。 噢。 他又目測了一次。 安加手里那個有兩個他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