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風花雪月的番外上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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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大地政權更迭內戰(zhàn)不斷,盤踞在中國東北地區(qū)的日軍蓄謀已久,于九月十八日針對奉天守軍展開猛烈夜襲。 連夜炮火聲中,九一八事變轟然問世。 倭寇侵略戰(zhàn)爭開展之日,中國軍民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之時。 倭寇入侵,舉國皆兵。新政府下令各地征募官兵趕赴前線,守衛(wèi)華北奪回東北。 冀州不算最前線,卻處在倭寇虎視眈眈的華北平原。 北平告急,冀州不安。 倭寇的槍炮打破了中原大地好不容易盼來的祥和。原本定居回故鄉(xiāng)的危舟杜含煙一家三口,連夜登門,與吳家四代人商議。危舟與吳奕君碰面對視,即堅定所想。經歷過戰(zhàn)爭洗禮的二人已然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將才,她二人意見統(tǒng)一計劃周密,吩咐家仆連夜購票,要送親眷往西南避難。 “要走也可以,我們一起走。否則,我便留在家中等你?!鞭群c奕君心有靈犀,早猜到她投身前線的堅定念頭,顧不得大庭廣眾長輩在場,她將念歡抱給祖母,放小盡歡下地去玩,與奕君執(zhí)手對視。 奕君蹙眉,“前方急電,日軍空軍挑釁山海關。倭寇狼子野心,必定要開拓疆土繼續(xù)南下,冀州危急,我如何肯要你與祖母留下?!奕涵,聽我的話,遠遠地走,走去哪里不要教任何人知道,若有凱旋之日,我在家中等你?!?/br> “炮彈無眼,日軍裝備精良,明治維新后其國力戰(zhàn)斗力大幅提升。此戰(zhàn)不比昔年北伐之戰(zhàn)。奕君,我不許你去!”奕涵話至最后,已然眼角垂淚聲含哭腔。 奕君張開手臂深深擁抱她,“為將帥者,不身先士卒,何以服眾?為中國人,國難當頭做逃兵,舍棄家鄉(xiāng)父老,我于心何安?” 奕涵在她懷中深深吸氣,“我也是將門之后,中華兒女,你去得,我亦然?!?/br> 奕君驟然冷肅,“不許!你總要陪在祖母身邊,還要照顧她老人家照顧盡歡念歡?!彼N耳對奕涵,私密道;“我定會舍命保護父親,你要顧好家里??v使萬一我回不來,家中有你,得以為繼?!?/br> 奕涵搖頭,“昔年我不顧你生死自私留在這里,時刻錐心煎熬。如今吳家有盡歡念歡,已然有后,我大可隨你去?!?/br> “奕涵,你若遠走,放心她們老幼么?”奕君最懂奕涵,正如奕涵一眼望穿她之所想。 奕涵不畏死,她亦是。奕涵懼怕骨rou分離,而她更怕炮彈無眼傷及家人。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 奕涵語塞,捶她肩頭,低泣到顫抖。 氣怨她又留戀她。 甚至想要當下溫情就此定格。 此時另一半,,杜含煙懷抱小女兒對危舟直接了當:“我也要去?!?/br> 危舟額角抽跳,搖頭不許,“我不許你犯險,還有,父親你我都離開,女兒誰照顧?” “女兒可以托付給奕涵?!?/br> “奕涵要照顧一家老小,已經夠辛苦了。再說,閨女這么小,你舍得么?” 杜含煙含淚看她,“我不舍得,你便舍得么?” 危舟對妻女難以割舍,眸心濕潤眼尾紅透,輕輕摟住她母女,“我一定會專心迎戰(zhàn),早日將鬼子滅掉,早日回來。我也在家中等你。你要愛護自己照顧好自己,若再清瘦半分,我都不饒你?!?/br> 杜含煙單手擁抱她,“言出必踐,你若失約,我隨你去?!?/br> 危舟心臟抽痛,若有萬一……不,她不容許有萬一…… “我定會平安歸來,今后守護你們娘倆,不許任何小崽子肖想我家寶貝閨女。” 杜含煙被她不正經氣笑,耳提面命道:“危舟,記住你說的話,也記住我說的。不可以失信于我,還有孩子?!?/br> 危舟定定點頭,吻她臉頰。 · 東北部分淪陷,前線告急,隨著廣播不間斷轉播戰(zhàn)況,冀州街頭出現(xiàn)亂象。密集人潮涌向車站碼頭,拖家?guī)Э诒ь^鼠竄。 車站站臺,奕涵與奕君緊緊相擁,耳鬢廝磨,訴說說不完的情誼。 孩子們暫時交給吳老夫人管家阿伯抱上了即將南下的火車。 杜含煙顧不得來來往往奔赴的旅客,掙開交握的手,捧起眷戀的臉,吻上去纏連她舌尖…… 津液交融,難舍難分。 危舟攬她在懷里,與她鼻息相對,“老婆,我拼死也會回來。” 杜含煙堵住她的唇,落淚搖頭,“你的人是我的,命是父親給的。我們不許你有事……如果真有國破家亡的一日,不用鬼子動手,我親手了結自己去陪你。” 危舟死死攥拳,“斷不會有那一日。四萬萬同胞同仇敵愾,軍民同心,泱泱華夏定不至此!你等我,煙兒,我還要用余生補償你?!?/br> 杜含煙點頭,已是雙眼模糊。 危舟為她擦淚,聽聞汽笛聲,推她上車。杜含煙不忍松開彼此緊握的手。危舟隨車啟動小跑跟上。 她加大步伐,追隨過漫長的站臺,一路高聲吶喊,終究被火車拋下。 危舟踉蹌幾步,淚如雨下,嘗著蜿蜒入口的苦淚,對車廂連接處朦朧的人影高喊:煙兒,保重!我定會回來!” · 注釋: 1東四省不是錯別字,基于史實,民國那時候黑吉遼之外還有熱河省,合稱東四省, 2 三一年九一八開始抗戰(zhàn)不用說了,至于戰(zhàn)時和戰(zhàn)線,會大幅縮減。一來填補易碎玻璃心,我不許倭寇在我筆下一路南下喪盡天良將戰(zhàn)火點燃大半祖國。再有,十四年分隔我可受不了,結束時間模糊化處理,爭取不誤導 3 瞎編的時間點具體不表 山海關戰(zhàn)役純屬瞎編 4 就要看手撕鬼子!倒也不會無腦吹。 倭寇踐踏中華大地,我國東四省瀕危,山海關告急。 開戰(zhàn)當夜凌晨,東北軍軍部傳出最后一封電報,通報奉天失陷噩耗,天不亮,山海關守軍傳出戰(zhàn)時告急戰(zhàn)報。 來者不善,倭寇狼子野心可見一斑。 吳奕君收到戰(zhàn)報,召集師長以上將領開短會,三句話下達命令,急調麾下兩個師北上渝關(即山海關)。 吳奕君自告奮勇領兵沖鋒,吳耀先贊許而沉重點了頭。 趁夜,吳耀先乘車趕赴北平開緊急軍事會,一方車廂里煙霧使他提心吊膽的不安麻醉。 他堅信他的一雙孩兒都不會讓他失望,堅強熱血,不畏苦難。 吳耀先低頭,清掃顫抖的手抖落在軍褲上的層疊煙灰。疲憊閉上眼睛。 他眼前浮現(xiàn)亡妻的臉,他多想在方才動員會上自私的將女兒請戰(zhàn)的意愿駁回…… 他寧愿迎向敵人炮火的是他…… 奕涵、奕君,他虧欠一雙女兒太多太多了…… · 吳奕君連夜帶1師3師北上守衛(wèi)冀州省北大門。危舟就近隨冀軍前往。他們投入山海關戰(zhàn)場的首日,吳耀先則與老友危樓相會北平。 各地方軍將領匆忙趕赴北平參加政府總司令部急召的緊急作戰(zhàn)會議。 總司令會上要求“華北虎”另外二部魯軍與晉軍抽調兩個整編師北上支援死守關口,另責令察部、蒙部嚴防日寇西進,令海陸邊境各省市各軍部調集軍隊防御外敵來犯。 散會,危樓拉住吳耀先,饒是早有猜想,聽她說起自己愛女隨冀軍支援渝關去了,免不得眼前一黑。 · (注釋:百度搜整編師相當于一個軍,三萬人) 吳奕君危舟等人最早趕赴渝關,馬不停蹄投入到渝關保衛(wèi)戰(zhàn)。 日寇三個甲級師團還有三個聯(lián)隊自奉天集結會師關口,以速射炮連番配合轟擊城墻,作戰(zhàn)總人數(shù)逾九萬。而我冀軍加入援軍六萬出頭。 論戰(zhàn)力論物資,敵我懸殊。 吳少帥掌權后首要事,便是安置百姓并著增強防御。她令渝關守軍掩護全城百姓退守防空洞修整待命,借用百姓家地窖,作為儲備糧食物資及應急掩護之用。另外,分別派三個步兵旅及一個炮兵團守護,兩萬余人拱衛(wèi)東南西北四門甕城。 (甕城:城門外方形或圓形護城小樓) 鑒于東門面朝關外,與遼寧省錦州市相鄰,為防守之重,且東門作為天下第一關,由外至內設有衛(wèi)城、羅城、甕城及城門四道防護。吳奕君在五千人基礎上加派一萬人層層守護,少帥傳死命令,犯我疆土者,雖遠必誅;我全軍六萬戰(zhàn)士,不死不退不讓,與渝關共存亡。 “外敵來犯,我冀軍子弟兵我中華軍人誓死不退半步!諸位大多年長于我,肩負守城重任,吳某在此請求諸位叔伯兄長轉達軍令,全軍做好死守準備,切勿懈怠分毫!”吳奕君對麾下各旅嚴明作戰(zhàn)紀律,離開了渝關東門城樓下臨時搭建的指揮部,赴城外最遠的防御工事——衛(wèi)城巡查。 一整日,吳奕君、危舟不曾離開東門衛(wèi)城樓子,二位少帥身先士卒,極大鼓舞士氣。 與同袍躲在城門上的防御工事下,咬牙捱過首日十一次日匪攻城炮轟,此時東邊暗淡,背后殘陽如血。 未來不知會見證多少艱難困苦。吳奕君與危舟交換眼神,彼此眼中交換鼓勵。 吳奕君守在衛(wèi)城城門樓子上,當組織反擊或防御炮轟之外,閑余時候,對值守官兵講山海關之所以被稱為天下第一關的奇妙,“我們腳下是最壯觀的天險要塞之所在,只要我們一步不退,任它是大鬼小鬼還是地獄惡鬼也難耐我何!再有,你們可瞧見城外兩山峽谷,這種地帶最適合打伏擊,待我們打退這波鬼子,出城去主動埋伏,必定叫鬼子援軍有來無回!” 聽少帥一席話,在場青年官兵無不開懷,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山谷里,沖散無情的炮響。 · 一連數(shù)日,冀軍死守關口,敵久攻不下。日軍動用轟炸機,南下渝關,對城門守軍及防御工事乃至城內居民建筑及駐軍營地展開猛烈的掃射轟炸。 每每遭受一次,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員傷亡。 吳奕君危舟趕回指揮部,與蕭臨商量,定下拔棋為號的約定,效仿長城燃烽火。以將城門冀軍大旗收取為信號,知會各部提防敵軍轟炸。 另外,為有力震懾敵機,吳奕君命人將高射炮分散擺放在城內四角就近于百姓家地窖處,方便炮兵反擊后隨時找尋掩體隱藏,同時,命人將高射炮搬上城樓,四方位各一門,再為各城門增派一炮兵團,追蹤敵機軌跡開炮射擊。 自從遭我軍高射炮射落一架次轟炸機,敵機喪心病狂抬高飛行高度對渝關城展開無差別轟炸。 敵機嗡鳴聲火炮轟擊聲,成為糾纏耳畔的夢魘…… 吳奕君危舟雖說親身參與過北伐戰(zhàn)爭,俱都缺乏獨立帶兵的經驗。少年好勝心強沉不住氣,恨不得放把火將城外小鬼子燎沒了然后舉兵將關外盤踞的倭寇都殺光。 盛怒之下,百密一疏。 吳耀先深知吳奕君秉性,唯恐她獨掌大權一意孤行,草率行軍將六萬精銳斷送, 一語成讖。 錦州失陷的消息傳來,吳奕君再度強化東門守軍防御,完全將主力及注意力投入東城門,以應對錦州方向日寇來襲。增派一個旅一個團進駐東門甕城,至此,進駐東門守軍過半,高達三萬余次。四個步兵旅駐守東城門三個時辰換一班崗輪番休息待命,而城中余下休息的一萬多官兵,分散在城中。 日軍侵占錦州,向渝關進發(fā),嘗試對其東城門強攻。 一撥撥進攻被中國守軍炮火擊退。 一連數(shù)日,鬼子進攻密集,派兵包圍東門南門,接連組織火力強攻, 代理冀軍總指揮的吳奕君將休養(yǎng)的萬余兵力調往南門加固守城防御。 持久戰(zhàn)拉鋸戰(zhàn)由此展開…… 27日渝關夜雨磅礴,凌晨一時,日軍在雨幕遮掩下開展夜襲。 一隊日軍敢死隊攀上南門甕城,如鬼魅般悄無聲息揮舞刺刀將疏于防范的守軍一一滅口。 甕城城頭被守衛(wèi)者遍布鮮血,甚至死神手里大肆揮舞的敵軍旭日旗也被染紅。 南門守城冀軍將領發(fā)覺亂象,當即派警衛(wèi)員燃烽火知會同城。奈何風驟雨急,接連幾次引火失敗。 親兵下城樓趕赴南城指揮部通知通訊兵發(fā)報,緊急上報少帥。 吳奕君在東城指揮戰(zhàn)斗,接到通訊兵口述的南城遇襲的消息,心中一驚。蕭臨與危舟穩(wěn)住她,主動請求出戰(zhàn)帶領東城下修整的八千人支援南城。 “務必回來。”戰(zhàn)場上最不乏生離死別。吳奕君與她二人匆匆擦肩,叮囑二位好友保重。 支援南城守軍出發(fā),吳奕君靠在城頭失神,風雨聲炮火聲都隔絕在外,她在思量在悔恨自己如何行差踏錯。而就在這時,日軍轟炸機陰魂不散,隱藏在渝關上空烏云之上,盤旋不散。 炮彈密集如雨,砸落炸毀在城頭城墻乃至城內大片土地,貼身保護吳耀先的警衛(wèi)連被撥來前線追隨在少帥身邊。要命的炸彈臨頭降落,警衛(wèi)連連長身先士卒張開手臂撲向吳奕君,在他身后,警衛(wèi)連的兵前仆后繼。 吸人血的炸彈爆破,氣浪將廖無知覺的軀體推移。吳奕君回過勁兒來,聽到耳邊綿延的沙土傾灑聲,或遠或近的炮彈轟炸和著揪心的呻吟與哀嚎。 “小莫,狗娃,江連長!”炮火聲停息片刻,吳奕君驚慌地呼喚拱在她身上的人性壁壘。 無人回應她。吳奕君從了無聲息的壁壘中抽身,撥開塌陷的戰(zhàn)壕與泄氣的沙袋,放眼望去,滿目瘡痍,橫尸遍野。她的戰(zhàn)友她的鄉(xiāng)親,一刻鐘前許許多多在城樓上鮮活的生命,接連命隕無情炮彈轟炸之下。 “全體都有,注意隱蔽,死守東城!”吳奕君說著,鉆回破落的戰(zhàn)壕,將與冷硬機關槍融為一體的戰(zhàn)士請到一邊,架起機關槍,透過懸眼對外瘋狂了望射擊。 戰(zhàn)友相繼倒下,吳奕君崩潰大喊,她耗沒了子彈,在破敗的幾欲塌陷的掩體下穿行呼喊,找還有生命力的兄弟姐妹,找武器彈藥回擊敵人。敵軍兵臨城下,放棄重火力武器,意圖攀墻奪城,吳奕君站起來,將身邊的彈藥或沙袋拎起來往下砸。身邊彈藥不足,吳奕君打光隨身的手槍,調轉槍身給攀墻的鬼子以迎頭痛擊……有jian笑的敵軍攀上墻頭,她便身先士卒沖上去,奪步槍拼刺刀近身搏擊。 東城墻戰(zhàn)況慘烈,轟炸機多是圍繞那一處。 危舟與蕭臨領人解決掉南城敢死隊回程之時發(fā)覺不對。 她們中計了!聲東擊西! 東城,炮火與血腥消散不去。 “奕君!” “少帥!” 危舟、蕭臨等人匆忙回援,悲憤之余,慌忙投入守城戰(zhàn)斗,拼火藥拼刺刀,與鬼子rou搏。 蕭臨卸下一把刺刀,危舟一手握槍一手拿出貼身的瑞士軍刀,二人背靠背。 那時候吳奕君還在城墻上與賊人拼命。頭頂轟隆隆巨響,預料到炮彈將要砸下來,拔出刺刀將鬼子抹脖子,拉著他后仰拉她做rou盾。 鉆心的痛從腿上傳來,吳奕君痛呼一聲昏死過去…… · 成都安仁古鎮(zhèn),地處西南腹地,當屬烽火亂世中的偏安一隅。 奕涵與杜含煙兩家人暫且在此落腳,借住劉氏莊園別院。 今夜難得見晴,月明星稀。杜含煙坐在庭院回廊上,斜倚著廊柱望月。今夜月光慘白,她心里隱隱不安。 “這么晚了還不睡?”奕涵哄一雙孩兒睡下,披衣出門,壓著長裙自對面坐下。 “難得晴夜,月色卻不好?!倍藕瑹熮D眼看向對面,傾身打量奕涵,“你是否身子不適?臉色這般差?”瞧她容顏蒼白,堪比駭人的月色。 奕涵勉強微笑,“無礙的。只是突然心口疼。” 杜含煙緊張起來 ,關切她身子。奕涵搖頭,淺淡的笑容散去,擔憂起千里之外的親與愛。 19日廣播報紙,頭條是【冀軍死守渝關,與日軍頑強對抗】 八日八夜過去,前方再無新消息傳出。 奕涵心跳慌亂,左手止不住發(fā)顫,她未告知杜含煙 ,方才她翻找藥箱甚至心慌到失手打翻了藥酒。 紅褐色滲透在紅木桌上,如干涸的血。 “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倍藕瑹煵煊X她慌亂,傾身牽起她的手柔聲安慰。 奕涵點頭,撐著笑道:“你說的是。她們定能凱旋而歸的。” 杜含煙抿唇,握緊她的手,與她交互信念。 · “9.27”一役,日軍兵分三路,空軍派轟炸大隊與傘兵團接應陸軍,兵分兩路同時夾擊渝關東門與南門。 中國守軍奮起抵抗,東門援軍與南門守軍協(xié)作消滅突襲的敢死隊,回援東門遭遇飛機轟炸。 從天而降的傘兵團與日軍突擊隊開路,將層層防御的東門撕開血口子。城樓內外狼煙遍地。 少帥下令死守,東城守衛(wèi)軍舍生忘死,彈藥消耗盡了,拼體力拼手速,一槍托一刺刀與鬼子拼命,最不濟兩手空空,悲憤吶喊撲向敵人搶兵器rou搏。 兩軍交戰(zhàn)殺瘋了…… 東城門方面損失慘重,全城過半數(shù)兵力的守軍以及北門西門援軍合計四萬余人浴血奮戰(zhàn),在漫天烽火中以血rou之軀牢筑長城東頭。 此役過后,東城樓殘缺尸山高過墻頭,烽煙血腥幾日未散,鮮血澆注滲入磚縫,血紅色重新拓印“天下第一關”的匾。 守軍折損過半。其中,少帥警衛(wèi)連官兵無一幸免,而傷者過萬,吳奕君右腿中彈被埋戰(zhàn)壕昏死過去。 危舟蕭臨不同程度受皮外傷,她們代為接管守城要務,不計代價殊死抵抗,直至北平援軍趕來逼退日寇。直至休整養(yǎng)傷直至目送昏死的吳奕君隨重傷員隊伍回北平修養(yǎng)。 · 再次攻城不利,日軍開展瘋狂反撲。轟炸機大隊入侵華北襲擾軍民。 吳奕君在北平陸軍醫(yī)院手術,取流彈還算順利。只是北平城不再安穩(wěn),吳耀先為穩(wěn)妥計,做好送女兒南下養(yǎng)傷的打算。 吳奕君昏迷時候時有呢喃,反復叨念奕涵。 她術后醒來,轉醒先問看顧她的護士:“現(xiàn)下何處,奕涵可在?” 小護士愣了愣,搖頭,“未見旁人。只有您父親與夏副官常來探望您。” 吳奕君悶悶道多謝,轉眼看窗外。蒼白的天色稀薄的日光,如何都使人提不起精神。 隱隱地,駭人的喧雜刺破云霄,刺耳的轟鳴聲漸漸逼近,翻攪著前不久駭人的戰(zhàn)亂記憶。吳奕君咬牙攥緊潔白的背面,再一狠心,側身,挪騰重創(chuàng)麻木的腿將要下地。 房門開了。夏副官請大帥進來。 “奕君,安生歇著,怎么要起來?” “父親,日軍飛機頻頻挑釁,當我華北平原是它家的練兵場么!我要回去,回渝關抗日!”吳奕君試圖起身,攥著床欄掙扎滿頭汗,再一次跌坐在床上。 吳奕君 第五次跌回床上,吳耀先才開口,“尚且站立不穩(wěn),還折騰什么?” “我縱使怕也要怕去!” 吳耀先坐在床尾的長椅上,脊背筆直,聲音沉肅?!叭缓笠嗟娜嗣吧kU照看你?” 吳奕君渾身一顫,死死咬牙,不甘心地淚濕眼角。就父親的嚴厲措辭,她想起了夜戰(zhàn)時候為救她奮不顧身撲過來為她做rou盾的警衛(wèi)連。 幾十條生命,傍晚還圍著她有說有笑,幾個小時之后就冷掉了……吳奕君不敢想象,她更不敢想象上萬的生命,一路隨她乘列車北上渝關的手足同胞,永遠長眠在連天炮火與廝殺喊叫聲里…… 都是她的疏漏,是她的錯。 “父親,是否我就不該逞能,不該去渝關,該留在您身邊多歷練……” 吳耀先起身靠來床前,將手撫上她頭頂,心疼不已,放柔聲道:“渝關守軍六萬,包括我兒,個個都是民族英雄。若無你們舍生忘死,華北乃至華夏大地,會有更多人間慘劇?!?/br> 父親對她向來嚴厲,自她與奕涵情事敗露,父親對她多是冷肅,便是她與奕涵私密成婚,父親對她也再未這般親昵過。 吳奕君鼻子一酸,為悔恨為后怕,也為父親的理解認可。她埋首在父親懷里哭了出來。 吳耀先坐在床邊,待女兒睡熟才起身出門。 “夏副官,今夜動身,你親自送奕君去鎮(zhèn)江?!眳且葘⒁环鈱φ鄣男欧鈴能娧澘诖〕鰜?,遞給副官。 “是?!备惫傩熊姸Y后垂下手,轉念又遲疑,“大帥,若是少帥不配合怎么辦?” “她腿傷未愈,醒著也是難捱,去藥房領些助眠止痛的藥,給她服下?!?/br> “是?!?/br> ·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秋雨蒙蒙,雨打芭蕉,愁字繚繞心頭。奕涵獨身在書房習字,房門冷不丁被拍響, “大小姐!前方有消息了!”管家在外叫門,奕涵筆鋒一顫草草收筆放下,小跑去開門。 “如何?”奕涵心揪緊,接過了管家手里的當日報紙,匆忙拂去水漬,掠眼過頭版報頭,眼前一黑,跌靠在門框。 只見報頭題目赫然寫著:【渝關損兵過半,日機頻襲北平】 奕涵撐額緩了緩,將報紙搶過,煞白著臉冷聲道:“此事莫要聲張!不許教第三個人知曉,特別是祖母或含煙!” “大小姐放心,老仆省得?!卑⒉畬嵲诓蝗?,寬慰奕涵幾句,退離書房回前院。 奕涵匆忙坐回書桌后,攤開當日報紙,顫手撫平褶皺,強忍著心焦煎熬,將頭條新聞通讀一遍,又唯恐疏漏,認認真真精讀完全。 通篇字數(shù)百余字,間斷概括戰(zhàn)士慘烈守軍頑強日寇jian詐云云,沒有半個“吳”字。 父親與奕君杳無音信。奕涵又實在難忍心痛,她預感到九二七渝關血戰(zhàn),與她的親與愛有關。 “奕涵!”奕涵且失神,書房門被外力推開。冷風竄進來,逼她一顫栗。來人襯衫長褲長筒靴,一身黑色英氣逼人。奕涵抬眼,淚意朦朧瞧不真切。 她從音色分辨是杜含煙,咬唇垂眸,佯裝鎮(zhèn)定。 杜含煙心急如焚,撲來桌前,將報紙拍在桌上,翻轉給她,“你看,二十七日,渝關夜戰(zhàn),我方損失是敵人三倍之多?!?/br> 奕涵凝眉不語,濕潤眼底倒映悲切。 “你知道了?”杜含煙神色巨變,她驟然失神,塌下腰身,撐在桌角,“還有其他消息么?她們、她們如何了?” 奕涵搖頭,淚跡蜿蜒沾濕雙頰。 “也好。”杜含煙轉身,撐靠在桌角,背身仰頭,哽咽道:“你說得對,沒有消息總好過噩耗臨頭……” “我去問問阿伯,能否托川軍方面?zhèn)麟妶舐?lián)系冀軍。”奕涵說著要起身。杜含煙攔住她,“還是不要了,這般聲張,我們行蹤豈非大白人前?” “那要如何是好?寫信也無回音,電報又發(fā)不得……” 杜含煙傾身,擁住奕涵寬慰道:“渝關防線尚在,或許戰(zhàn)況不實,并非你我想象那般慘烈……父親、危舟她們,還有吳大帥奕君,都有警衛(wèi)貼身保護,定然不會有事?!?/br> 奕涵無力點頭,與她彼此安慰。 · 吳奕君兩日后再醒來,置身古香古色的房間。 她對帳頂蘇繡圖樣怔愣片刻,從拔步床上撐身坐起, 嗓子干癢,吳奕君喑啞發(fā)聲,猜想是否回到了奕涵身邊,不禁急切想要出門見證,“奕涵,奕涵!” 她踉蹌下地,右腿杵地即針扎般痛,吳奕君痛呼,傾倒在牡丹方毯上,屈膝又要站立。 “表小姐,您這是!”門被推開,沖進來一二八年華穿比甲背心的俏麗小丫鬟, “這是在哪?奕涵、祖母她們在么?” “您現(xiàn)在周宅,”小丫鬟搖頭,極為吃力扶她回床邊坐,“是一位軍官大人送您來的,托付老爺看顧您,旁的奴婢一概不知?!?/br> 奕君低眉失落,對這雅致房間乃至其背后莊園的主人,無甚期待。 小丫鬟暫且退下,忙差人告知家主。周老爺匆忙趕來,現(xiàn)身這一間客房。 “君兒?!?/br> 吳奕君愣著,抬眼,茫然注視近前的戴圓框眼鏡著玄色長衫的男子。男子一身儒雅氣,靠近些,墨香散入鼻息。 吳奕君不自覺心生親近。仰著臉問,“敢問恩公貴姓?” 周老爺將手輕落瘦削后輩肩頭,輕嘆,“君兒,我是你舅父周詳?!?/br> “您是母親的胞弟,是小舅父?” “不錯?!敝芾蠣旤c頭,“你父親修書給我,派副官送你來此安心養(yǎng)傷?!?/br> 聽聞這話,奕君難以平和,掙扎又要站起,“我要回渝關!生死都與手足兄弟在一起!” 周詳將人按捺下來,安撫她道:“不養(yǎng)好身子你如何打仗,自保都難。孩子,切莫意氣用事。為你父親想想,為你祖母、為奕涵及孩兒們想想?!?/br> 吳奕君瞳孔驟縮,惶然抬眼,“您知曉了?” “你父親信中有提到。他說若要安撫住你,必要安撫你靜心下來,想想家中四代人。她們在等你好起來,等你凱旋歸去?!?/br> 吳奕君抬眼,淚濕眼眶,定定點頭,“舅父,孩兒省得了?!?/br> …… 吳奕君暫且留在鎮(zhèn)江周宅,心里記掛著華北戰(zhàn)事。 周詳閑時為外甥女講故事,講他姐弟幼時趣事。吳奕君心里更思念母親與家中親愛。 她偷偷問照看她的小丫鬟前方戰(zhàn)況,小丫頭對答如流,安撫她戰(zhàn)事和緩,請她安心養(yǎng)傷。 吳奕君想要聽廣播或報紙,小丫鬟卻為難起來。 吳奕君心里猜想,或許是舅父授意如此。她不再勉強旁人,整個冬日都沉心康復,練站立行走。 吳奕君在房里悶了三個月之久,恢復到行走如常便想要出去,好好觀賞昔年母親成長的周宅。 她記憶里,母親是極溫婉便又極執(zhí)拗的女子。奕涵心性便像極母親,固執(zhí)起來,半句不聽人言。 奕君穿起周正的中山裝,外面還裹著披風,坐在回廊倚著廊柱觀賞園子里靜謐祥和的冬景。 南國一年四季郁郁蔥蔥,不像北方,冬日蒼茫。 江南這一方難落雪,冬日里細密的雨如愛人的吻,依附來身上軟綿綿,吳奕君心中思念更濃。 她久未提筆,先寫下的是“涵”,是她記掛萬千的愛人的名。 冬日轉涼,吳奕君出外時刻受限。她在書桌前擦拭她隨身攜帶的手槍,將槍托側面的“涵”字擦拭得一塵不染。 臨別時,奕涵為她收拾行囊,有意將昔年父親贈與她們姐妹的勃朗寧手槍調換。 奕君帶走的這一只,是奕涵的。 · 1932 1.28 繼九·一八事變后,日軍蓄謀組織一·二八事變,故技重施襲擾上海守軍。一·二八事變爆發(fā),第一次淞滬會戰(zhàn)拉開序幕。 上海守軍奮勇抵抗,守軍部隊分散開在城內外十余處英勇阻擊敵人,死守防線寸步不讓。 戰(zhàn)事傳出,群情激憤,更多的青少年投軍志向高昂。 吳奕君坐不住,打聽到消息從街上跑回周宅直奔主院向舅父請辭。 周詳深知留她不住,千叮萬囑要她小心行事,派三五個機靈的家丁陪她共赴上海。 奕君死死攥著奕涵的佩槍,乘船赴滬。 · 渝關守衛(wèi)戰(zhàn)后,吳奕君南下養(yǎng)傷,冀軍主帥吳耀先親赴渝關組織作戰(zhàn),參謀長蕭臨留守渝關。而危舟返回察部,參與幾次抗日反擊戰(zhàn)。 一·二八事變當日,察部戰(zhàn)區(qū)指揮部緊急召開作戰(zhàn)會議。少帥危舟端坐危樓右手邊位置,主動報名懇請加入蟄伏東北除jian行動中去。 危樓應允,會后留住她,捏她的臉,眼眶泛紅,“虎父無犬子。小崽子,給我完完整整回來,別給你老子丟人!” “父帥,孩兒定不辱命?!蔽V郯蛋蛋l(fā)誓,一定會比吳奕君比蕭臨更出色。 · 四川成都 吳老夫人不適應南方冬季濕冷,近日里偏頭疼,請大夫瞧過,可惜古鎮(zhèn)上藥房少一位藥,奕涵與含煙攜老管家來成都城,一為取藥二位打探消息。 日寇陸軍反撲渝關,空軍轟炸華北平原,海軍南下強行登陸上海挑起戰(zhàn)爭。 東北、華北、江南生靈涂炭。 而她們憂心的親人愛人,報紙廣播半字未提 兵分兩路,杜含煙暫別吳奕涵,去茶館打聽消息。管家阿伯執(zhí)方子去藥房取藥,奕涵等在門外,被街頭圍觀人群吸引過去。 一日本浪人裝扮的胖男人站在擦鞋攤位前,穿著木屐的腳將一個瘦弱孩子踩在腳下。 奕涵心驚,擠進人群,聽到那男人狂妄大笑著,說蹩腳中國話恐嚇跟前另一個稍大些的孩子,要他下跪賠罪。奕涵聽圍觀的人群低語,原本只是因為那日本人蓄意挑釁,要兩個小鞋童擦木屐鞋底,因太小的孩子懼怕,手顫不慎將鞋油蹭上日本人襪子,由此惹怒日本人。 年紀稍小的男孩被日本人踩在腳下,嚇得抽泣,聲聲喚著“虎子哥”。 被喚作虎子哥的稍大些的男孩也不過七八歲,骨瘦如柴,咬著牙掙扎,他向日本人鞠躬賠罪,對方毫不買賬,說死了要他跪下賠罪。 “虎子!你們怎么跑出來了!”奕涵氣不過,撥開人群走向漩渦中央。 男孩看到現(xiàn)身眼前的仙子jiejie,動作一頓,轉過頭,眼眶泛紅目光無助。 他想給這位漂亮jiejie跪下,jiejie仗義援手,就是他們兩個的救命恩人,記得他去世的爹娘曾說過,跪天地跪長輩不丟人。 這兩個孩子比盡歡大不過幾歲,奕涵身為兩個孩子的母親,但凡想想兩個小兒光天化日被日寇欺凌,心都揪痛了。奕涵緊步迎上去將男孩抱在懷里,“長輩很記掛你們知不知道?不許淘氣了,隨姨母回家?!?/br> 自從奕涵脫離人群,諸多目光落在她身上,擔憂的,同情的,貪婪的,意義復雜。 奕涵將小人兒安撫住,轉身,不卑不亢與肥頭大耳的男子對視,音容冷肅,“請你放開我家孩子。這里是中國,不是你日本四島。” 日本人輕蔑一笑,“想救這個,要么跪下求我,要么,你陪我……”他話未完,jian笑僵硬在嘴角。 因為奕涵將孩子護在身后,前一步,從手包里取出槍抵在他左胸口。 “賠你什么?一顆子彈夠不夠?”奕涵將槍上膛,抵著他胸口面不改色,“我說過了,這里是中國,要撒野,滾回你的日本四島!” 日本人臉色漲紅,呼哧呼哧急喘著,氣力不穩(wěn)低吼:“我是合法僑民,你敢殺我?!” “殺你也是你罪有應得,只是實在沒必要臟我的手。”奕涵將槍口下移,對他膝蓋骨就是一槍。男人哀嚎屈身,奕涵曲肘,些微用力將他頂翻在地。 人群躁動了,有人畏懼竄逃,有人歡呼叫好…… 趕回藥房之外與阿伯會合、左右不見人的杜含煙循聲追趕過來。 奕涵將幼兒抱起,牽著虎子離開。迎面遇上杜含煙與阿伯,請他們先往客棧落腳。 奕涵為兩個孩子叫兩小盅清淡而富有滋味的瘦rou粥,坐桌前哄孩子們慢些吃,并著,將街頭鬧劇轉述給杜含煙與阿伯。 杜含煙想了想,拉扯嗓子偽音給警察局去電,舉報有日本浪人街頭滋事欲傷孩童性命。 警察很快受理出動。杜含煙喬裝在街角觀望,親眼看到倆巡警將那日本浪人拖上警車,這才悠然返回。 奕涵與含煙商量,要帶孩子們回古鎮(zhèn)收養(yǎng)?!盎⒆优c芽兒見過那日匪,若留下他們,難以確保他們無恙。再者,這般小的孩子難以生存……” 杜含煙連連點頭,握她的手,贊許道:“奕涵,你有勇有謀,與話本里的大家小姐實在不同。” 奕涵勉強微笑,握緊她的手,“國家危亡,何來的大家小家,又何來的出身差別。都是同胞,是一家人?!?/br> 杜含煙點頭,與她一并偏頭看兩個吃飯認真的小家伙,心中一暖。 為穩(wěn)妥起見,杜含煙次日帶孩子們先走。奕涵與阿伯靜待幾日,聽聞那日本浪人遭毒打重懲又被吊高價贖出來因而在僑民區(qū)大受嘲諷再無囂張氣焰,適才放心離開成都城。 · 一月二十八日,日本海軍夜襲上海閘北區(qū),企圖重演九一八事變如法炮制占領上海。上海守軍頑強抗爭。即日起,上海閘北、江灣鎮(zhèn)等多處慘遭炮火轟擊。 黃浦江碼頭一片亂戰(zhàn)。遠遠望去,晨霧被熏作暝色。吳奕君佇立甲板上遠眺,遠遠地,沉浸松浦大橋飽經滄桑的愁緒。 這艘客輪主人本要攜全家往香港避難,是周詳砸重金買下雇傭原伙計逆流送后輩往前線。 江面凄涼冷清,夜行東進,拂曉時分,客輪駛入黃浦江段。逼近碼頭,碼頭上烏泱泱的人群沸騰。 并非歡呼,是重燃希望的呼救聲。 吳奕君轉身回客艙,與三五護送她的周家伙計吩咐:“你們留下一半好生安置滯留民眾,護送他們上船離岸。余下幾人隨我走?!?/br> 吳奕君下船迫切扎入人群,三名伙計追隨她逆流突圍離開碼頭,高度警覺,暗自緊繃著手將手槍上膛。 吳奕君本意直奔戰(zhàn)事最激烈的閘北區(qū),離開吵嚷的碼頭猛然聽聞,百米之遙的松浦大橋有槍聲傳來。 她攜人掩身橋下,與那三名伙計商量。 “要你們準備的大洋帶著么?” “按您吩咐,每人一百塊。”籌錢的伙計不解,本分照做,將口袋里捂熱了的一百塊大洋分發(fā)給各人。 吳奕君一行齊整都著中山裝戴中山裝,她做示范,抓一大把錢幣塞進自己胸前兩邊口袋與帽子,“這樣能擋子彈?!?/br> 伙計們恍然,紛紛效仿。吳奕君又對他們耳語一番,四人組兵分兩路,上橋一探究竟。由另外兩人掩護,吳奕君帶一伙計沖鋒。 他們貓腰持槍警惕上橋,闖進煙霧,徐徐逼近橋中央的戰(zhàn)場。 橋頭這邊匍匐在地的一排年輕人身上統(tǒng)一著中山裝校服。想來是十幾歲的學生投筆從戎來的。吳奕君撲過來扎進他們中間,問對面情形。 那群進退維谷的學生驚異于有人突然到來,聽她口音確信她是同胞,圍著她嘰嘰喳喳道:“你是誰?!是19軍蔣司令手下的人么?” 吳奕君多看那男同學一眼,“你還知曉蔣司令。” “我姐夫是19軍21師67旅的旅長!他們19軍個個都是好樣的!” 的確,上海守軍19軍半步不讓堅毅頑強,蔣司令與張軍長領導有方。她如何配得上。 吳奕君黯然道:“我不是19軍人。” “對面有多少人?”吳奕君默了默,收回心來,聽學生們嘰嘰喳喳說明情狀。 原是他們所在的學校疏散學生,這幾個同學趁亂逃跑,脫離了西下的師生隊伍,又在松浦大橋遇到了為非作歹的日本浪人。 他們開槍迫使對方放開人質,幾個人反而騎虎難下。對面的人吵嚷著挑釁甚至亮刀要與他們決斗。 吳奕君抿唇,警惕起來,“對方幾人?確定他們沒有槍么?” “他們乘車來的,三個人。”隊伍里唯一的女同學說話,鎮(zhèn)定道:“對方沒有槍。我數(shù)著槍聲,只有我們發(fā)出的。” 吳奕君點頭,稍加安心,又問:“你們多少槍多少子彈?” 五只手齊齊伸出來,二只駁殼槍一只左輪兩手空蕩蕩。 “武器都不夠,怎么打仗?” “沒有武器就從敵人那里要!” 吳奕君將他們的手槍壓下,“聽我說,日本浪人不是軍人,但劍道流派多有軍方背景,且他們當街行兇傷我同胞便不無辜。既然他們沒槍,你們也不必浪費自己的子彈。都不要動槍,安生留在這里?!?/br> “jiejie,那你們呢?” “引蛇出洞?!?/br> 吳奕君安撫學生們留守原地,吩咐伙計阿山瞄準時機再進攻。 吳奕君則鎮(zhèn)定自若離開掩體,高喝著挑釁對面,走向橋中央。 黑色別克轎車撕開迷霧呼嘯而來。吳奕君持槍瞄準左前輪連下三發(fā)。 輪胎爆破后車身歪斜輪骨貼地劃出半周弧線,刺耳噪音震顫江面。 吳奕君蹲下,瞇眼瞄準轎車車門處,靜待匆忙下車的人,再送兩彈。 駕駛座的人沖下車,提著武士刀撲過來,惱羞成怒咒罵著日語。吳奕君如法炮制,兩槍打穿他膝蓋骨,將槍抵在額心奪其刀滅其口。 一刀直直穿過心臟。浪人跪立垂頭咽氣。 另外兩個,一前一后鵝叫著踉蹌?chuàng)溥^來。吳奕君拔出武士刀,迎上去抬臂格擋,一猛擊其傷腿,聽得一聲哀嚎人栽倒在地。 吳奕君退步避開后者進攻,鉚著勁兒與他對峙。那人雙腿一前一后,將傷腿保護在身后,唯恐吳奕君故技重施。 吳奕君故意賣個破綻,佯裝勢弱。那人將刀刃臨面壓下,吳奕君忽而側身,繞其背后反手將刀刃送入其胸膛。如此還不夠,吳奕君擰動刀柄將利刃翻攪半周,聽呻吟氣絕,篤定他死透,這才松手,由那武士刀留在日本人體內。 而最后一個,轉身向橋邊爬。吳奕君將他刀身踩在腳下,兩手擒住下頷骨,生生扭斷他的脖子。 了結這一處,吳奕君捻著衣擺將朗伯寧手槍擦拭干凈收回右邊口袋,隨手抹去臉上幾滴殘熱的血,啐一口地上三兩尸體,“發(fā)動戰(zhàn)爭的兇手或幫兇,活該這下場?!?/br> “表小姐!”這邊久久沒有響動,阿山不安,從橋頭跑過來。他身后跟著那幾個學生。 “無事了,我們走吧?!?/br> “jiejie,你們要去哪?”吳奕君要走,女學生挽留他道。 吳奕君扭頭,冷冷道:“閘北區(qū)。打鬼子?!彼D了頓,“至于你們幾個……阿山,你送他們去碼頭等船。” “表小姐,您剛瞧見了,現(xiàn)在想必碼頭沒有船了?!?/br> “那你們幾個護送他們去火車站,今夜在閘北區(qū)教堂會合?!?/br> 阿山應聲。那幾個學生卻不依,要跟著吳奕君打鬼子。 “日本兵比浪人危險一百倍。有轟炸機與槍炮。戰(zhàn)場上生死轉瞬。我們已然有太多忠烈英魂,你們還小,實在不必多搭你們幾條生命?!?/br> “去找你們的老師會合,學好本領。國家百廢待興,未來要靠你們的?!?/br> 吳奕君要走,那女孩子自身后叫住她,“jiejie,你是哪個部隊的?” 吳奕君回頭擺擺手,要他們保重,再沒說什么離開。 · 上海閘北區(qū)炮火聲震天,拋開渾濁的狼煙,空氣混著腐朽的腥臭氣息。 在生死存亡的前線戰(zhàn)場,激烈的交戰(zhàn)近乎時刻上演。吳奕君身邊還有仨伙計,另外幾個,或犧牲于敵機轟炸,或受傷被送去租界醫(yī)院救治。 吳奕君在前線,見到她向往的蔣司令張軍長,與她心中敬仰的民族英雄同一個戰(zhàn)壕共同抗戰(zhàn),生存月余,歷練良多。 三月一日,頻繁換將的日軍對江灣等陣地再次發(fā)動猛攻,用重炮、野炮、鋼炮以及飛機連續(xù)轟炸。中國守軍損失慘重,站至最后,槍彈用盡,白刃相搏,迎戰(zhàn)日軍步兵,雙方傷亡均重。 三月二日,日軍第11師團強渡瀏河,阻擊我軍側背。我19軍傷亡激增,不得不退至嘉定、黃渡之線構筑第二道防線。 當夜,吳奕君加入19軍敢死隊,投入夜襲日軍艦隊重新奪回第一道防線的戰(zhàn)斗。當夜,敢死隊以火燒連營之計。深入敵區(qū),潛水炸傷日軍第三艦隊旗艦。 血紅色的夜空與河水,無聲見證反擊戰(zhàn)之慘烈。 瀏河口東臨長江,地勢平坦掩體少,更不利于伏擊戰(zhàn),千余敢死隊員歸途不足一半。 “茍利國家生死以。進是死退亦是死,不若與敵人拼了!”夜色即將褪去,叢林掩體即將失效。吳奕君此言一出,同袍手足無不暢快呼應。 敢死隊全體原地找掩體,放哨的爬樹遠眺,其余幾百人用槍掘土挖戰(zhàn)壕。 吳奕君自然舍不得她的勃朗寧,搶過一傷員繳獲的三八步槍,要他去幫忙放哨。 半身沒過土坑,距離死不過一步,反倒輕松自在。隊員們相互玩笑, “死生關頭,諸位有什么未了心愿,不妨彼此交代。若有哪只小兵崽子命好,可要替我們千百弟兄為父母家長養(yǎng)老送終!”敢死隊隊長開口,反有人玩笑道,“千百父母管束可還有自由了,這般折磨,不若死掉?!?/br> 眾人哄笑。 隊長恰是昔日吳奕君松浦大橋所救的男學生親姐夫劉旅長。吳奕君與他說起松浦大橋一事。他低聲道謝,反問吳奕君家中有誰在? 吳奕君仰望赤紅的無盡的夜空,眼含熱淚,低沉道:“多謝你,不必了。我寧可她們一生抱有希望找尋我……”她低眸自嘲,扭臉看眼前鬢發(fā)紛亂的敢死隊長,“隊長,依你看,我是否自私太過?” 劉河拍拍她肩頭,“我也這樣想。有希望總好過沒有?!?/br> “你可知我為何名字何來么?” 吳奕君想了想,“你是瀏河鎮(zhèn)的人?” 劉河點頭,“故鄉(xiāng)在上。祖先在天上看著,劉某人定不會讓父老鄉(xiāng)親失望!” “我們多撐一時,多一分援軍救助的時機,而我瀏河百姓,多一分撤離避難的生機?!?/br> 吳奕君定定點頭,此番南下抗戰(zhàn)月余,離開父親羽翼與冀軍庇護,她總算成長為獨立的戰(zhàn)士。 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吳奕君默念這句詩,右手握緊了溫熱的貼身手槍。 …… 黎明之前,日軍小隊來到叢林摸索。按照隊長指揮,躲在草叢與樹后的隊員以利刃奪命,保存實力并盡可能增添補給。 接連如此,敢死隊悄無聲息做掉幾只巡邏小隊。天亮時候,日軍一邊以火力壓制,圍繞叢林開炮投彈,造成過百死傷。 在火力停歇的片刻,反戴日軍頭盔的敢死隊員怒吼著翻出戰(zhàn)壕,分散匍匐出去,試圖做最后的抗爭。 重火力威逼之下,接連有生命凋謝。 叢林鋪成血海。日軍巡邏隊仔細搜查,提著三八步槍,分辨敵友,對奄奄一息的中國人殘忍殺害。 一日本兵看中這“尸體”緊握的嶄新勃朗寧,貪婪的念叨日語蹲身欲奪取。倒地的吳奕君突然睜眼,抬手將槍口抵上他胸口。 日本兵瞳孔驟縮,幾秒后被刺穿頸動脈倒地而亡。吳奕君嫌惡地將刺刀血跡抹在鬼子背后軍裝上,隨后躺在地上故技重施。 又來一個日本兵,直接將刺刀捅下來。所幸是抵上了吳奕君胸口的大洋。吳奕君反手握住日本兵的步槍,摸過旁邊的槍將其喉嚨捅穿。 吳奕君如此,與余下幾名隊友配合,彈盡糧絕之后,放哨殲敵打游擊,捱到午時前后,總算聽到喊殺聲。 是援軍!吳奕君爬起來,召集隊友配合援軍打反擊戰(zhàn)。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月底到三月初,冬日漸暖,淞滬會戰(zhàn)以中方守衛(wèi)戰(zhàn)勝利結束。三月下旬,中日于上海租界簽署停戰(zhàn)協(xié)定,日軍無條件從上海完全撤軍。 淞滬會戰(zhàn)勝利落幕。吳奕君托受傷復原的伙計帶信給舅父,她獨自北上,返回渝關。 · 1932年,東北 三月處,淞滬會戰(zhàn)日軍兵敗悻悻退軍,而在中國東北,日軍鐵蹄肆虐半年之久,戴起偽善面具,設新京為“國都”,扶持清朝末代皇帝溥儀平地鼓吹起所謂的“滿洲國”。 危舟所在的除jian小組潛入新京蟄伏,制定當眾刺殺雙計劃,在偽滿洲國建國當日,除去“滿洲國”總理鄭孝胥,震懾日本關東軍與偽滿洲國。 三月九日,日本關東軍司令官兼駐滿全權大使武藤信義與“滿洲國”總理鄭孝胥在新政府門前廣場搭設慶典會場。雙方約定將在會場簽訂。 這便是除jian小隊苦苦等待的時機,渾水摸魚暗殺漢jian的時機。 慶典前一日,危舟與同組另一位女孩搭檔,扮作情侶挽手出現(xiàn)在新政府斜對街的西餐廳用餐。尋一臨床位置,狀似談笑,有意無意將附近高樓制高點及暗哨位置摸清楚。 三月東北春寒料峭,且局勢不穩(wěn),行人少有耽擱,如此對比特務暗哨更引人注目。 新政府院子內外武裝士兵及警察就有小一千人,加上各處特務,形勢不容樂觀。 回到秘密據(jù)點的民居,危舟與搭檔張懷玉向大家做偵查匯報。 “……綜上,會場防守嚴密。鬼子及二鬼子千人武裝維持會場秩序,狙擊這條路恐怕是走不通了。絕不會疏漏狙擊點?!?/br> 危舟贊同,附議道:“即便是有疏漏,或是明松暗緊,或是引我們上鉤的?!?/br> 隊長愁眉,“大家覺得有什么辦法?” “既然密不透風,不如我們另找時機?”有人如此提議。危舟心道可惜,卻也是贊成的。 提反對的是張懷玉。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執(zhí)拗女子咬唇,“蟄伏半載,只等這一夕給敵人與漢jian致命一擊……我有一個辦法?!?/br> “什么辦法?”危舟眉開眼笑,急著側身來問她。 “釜底抽薪,聲東擊西?!?/br> 危舟撓頭,“此話何解?”危舟不喜歡讀書,她似聽過這兩句,是兵法書三十六計中的,卻不解其意。 張懷玉笑她是呆子,正色與隊長道:“只要隊長安排一搭檔給我,我保證不教大家失望!” 不出意外,隊中最親近的兩女孩再次成為搭檔。 “這次行動之后,我想離開除jian小隊?!睆年犻L那核對行動流程后,傍晚時候,張懷玉拉著危舟坐在民居小院子里搬板凳看夕陽。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睆垜延衽ゎ^,“你很喜歡看么?” 危舟搖頭,“我家在西邊。” “你就是察哈爾的人么?” 危舟又搖頭,“老家在冀州,后來隨我父親去了察哈爾?!?/br> 張懷玉張張口,欲說還休,笑笑便罷,兀自說道:“我是奉天人,離開家七八年了……” “你十幾歲就離開家了么?” 張懷玉勉強笑笑,低下頭去,“是啊。我父親將我許了人家。” 危舟拍拍她肩膀,“新時代了,女妃不是誰的附屬。再者,你這么出色,更不必依靠誰的?” 張懷玉抬眼瞧她,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她眼里的注視濃烈,危舟撇開頭,摸出自己貼身的瑞士軍刀把玩。 “你的軍刀能送給我么?”張懷玉問。 危舟捧著軍刀發(fā)呆,“你若喜歡,借你玩多久都可以。只是,它之于我有不同的意義?!避姷?,是她與她妻子感情的見證。 張懷玉望向夕陽,沒再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