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少奶奶托迎春來提醒他江湖險惡,歹人小賊眾多,出門在外不可不防,還真給說中了。對此,得意本還不以為然,畢竟他在尚書府中已如履薄冰。母親早逝,身子畸形,得意在尚書眼里并不受寵,幾位盯著家產(chǎn)的嫂嫂卻仍將他視為眼中釘。全府上下除了年邁的主母,再沒別的什么人關(guān)心他、可憐他。要是不憑著相當?shù)男⌒暮途鞫热眨y道還真能期盼誰來解救他?得意素來守兩條規(guī)矩:不聞不問,事不關(guān)己。可說到底,這也僅僅是宅門里的規(guī)矩,出了宅門,他苦心經(jīng)營的處事、為人等等,都一文不值。 比如他出了州府,到外地酒樓吃飯,因為不問價錢,結(jié)賬時被伙計的痛宰一通。再比如他乘車趕路,因為沒發(fā)現(xiàn)車夫的椅子底下藏著匕首,路上被搶了錢財給丟下車。后來細細回想,那駕馬的漢子長相兇惡,面帶刀疤,肥rou橫攤的頸子上掛著兩枚方骰,怎么看也不像好人。估計看得意年紀小又沒防備心,途中便起了歹意,想從他身上搶點賭本回去。不過得意身上最貴重那只翡翠鐲子,卻因為怎么也摘不下來,才沒給歹徒奪了去。 等回去了,這事可不能跟四少奶奶和迎春說。得意想,他揉著發(fā)疼的手背,看見馬車本該駛達的鎮(zhèn)子就在不遠處,這是車夫有意為之嗎?他搞不明白,就像四少奶奶、季良意這樣的人,他一直分不清是好是壞。 沒了銀子,便也無法在小鎮(zhèn)歇腳了,但比沒錢更糟糕的是初冬不見日光的天氣。等他走到小鎮(zhèn),日頭已不早了,沿路的商販都在收拾攤位,準備回家。一家店鋪外挪門板的伙計和路邊買包子的搭話,說這天黑壓壓的,看著真不舒服。買包子的說那可不嘛,夜里指定下雪,沒見這風刮得多瘆人,誰出門呀!生意都沒得做。 得意并未覺得大雪降至與他今夜無處可去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攤位上還有幾籠熱騰騰的rou包沒賣出去,不知會被老板怎樣處理,溫暖的蒸霧帶著一面點的香氣飄到他的臉上,得意饑寒交迫,邁不開腳了。 老板以為他是客人,先說包子賣三文錢一個,五文錢拿倆。見這小孩半天沒掏錢,立即將臉拉下來,沒再理??傻人蘸眉一餃蕚渥呷肆耍『⒕尤贿€站在原地,直勾勾盯著蒸籠,臉上憔悴,腿也打抖,估計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再有一陣風過來,就能跟張紙片似地飛走。 老板咬咬牙,給他揀出兩個饅頭,說剩下的得回去給媳婦兒子當晚餐,沒多的了。 不得包子,但饅頭也很好。得意喜出望外,當即要吃,被老板叫住了,告之: “往東三里有個救濟的檔口,小乞丐,你麻利點,去看還有沒有剩!” 得意沒想太多,即刻動身了。老板指的檔口是一家熬粥的鋪子,盛粥的容器有點兒像家里裝泔水木桶。他打了一碗米粥,端著走了半天,沒找到用餐的桌椅,只看見有人坐在門檻上喝粥,他便也找到個石階坐下,抓著饅頭,慢慢飲下一口,當即給吐回去。這碗里竟然根本不是粥,而是洗鍋的米湯,頂多摻了幾粒白米,尚書府的小少爺哪曉得天底下還有這樣的飯菜。 端著這碗米湯,他有些忿忿,舉目一望,又無人可傾訴。便繞了幾道彎,想悄悄把那碗米湯倒進橫穿鎮(zhèn)子的小河溝里,被邊上有個衣衫襤褸的乞丐瞧見,急忙攔住。得意看一碗沾著油水的米湯被乞丐喝得津津有味,頗感驚奇,他想問乞丐嘗到的味道和他嘗到的有何不同,那當然很不妥,他轉(zhuǎn)而問了字條上的地址離這兒還有多遠,走過去得有多久? “走路?”那乞丐瞄了他一眼,“不遠,出去二十多里就到,但晚上下雪呢,你不知道?” 下雪不能走路嗎?他長在南邊,對能堆到屋檐上那么厚的大雪,沒多少概念。才吃過兩大個饅頭,得意精神不錯,覺得自己一口氣走這么遠沒問題。況且小時候背他上學堂的書童,和他這時的年紀差不了太多,成天來來回回一二十里,不也沒說什么嗎? 但乞丐警告他,草原上的雪天有白豹子出沒,專門趁獵物被雪花迷了眼睛,撲過來吃人。據(jù)說那豹子個頭不小,獠牙有男人的胳膊那么長,血盆大口能吞下十個小嬰兒的腦袋,之所以流傳這樣的比喻,正是因為有人見著過白豹子嘴里叼著小孩的頭顱。 這么一說,得意確實害怕了,但不趕路他也沒地方去。本想著早些見到季良意,痛痛快快臭罵他一頓,讓他心生愧疚,馬上領(lǐng)自己去好地方住、吃好東西。這下有白豹子的阻攔,他倒有些躊躇了。 乞丐說鎮(zhèn)子北邊有個廢棄的寺廟,以前有和尚在那兒專門置床給人留宿,后來打起仗來就逃難去了。他邀請這位小兄弟今夜去那里留宿,一來晚上互相有個照應,而來可以等明早雪停了再走。 得意覺得這提議可行,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