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小哭包豬哥哥
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小時候過生日的時候父親總這么說,但每次卻都想著法子哄著他說出來,然后騙他不會實現,只為把他逗急了看他好玩兒。 陶谷是個一出生就患有自閉癥的小孩。 這種疾病從病因學上來看,多被大眾認為是由于父母的教育方式不當造成。更有人將罹患自閉癥兒童的父母歸結為一群高學歷、事業(yè)心很強卻對孩子很冷漠的人。 實際上,除了高學歷和晚孕,他的父母一點不沾。 兩位大學教授,課堂上幽默風趣,生活上浪漫細致。陶父一生唯兩大愛好,攝影與古文字專業(yè)。陶母出生書香世家,祖上為地方名流。 過去因重重問題沒能舉辦婚禮,陶父便許陶母年年一套婚紗照。 三十年,三十套,如今都被母親帶在身邊。 那些久遠的、小到細枝末節(jié)的浪漫,陶谷都記不大清了,小時候的記憶消退的利害。但能輕易肯定的是,他是被父母寵愛大的小孩兒,是泡在蜜罐里成長起來的。 許是被宋雅的講述給勾起了記憶,陶谷這幾天總夢到過去。 傷心的、快樂的、不可控的……和很多當下現實的記憶混作一團。常常睡醒,眼角都掛著淚。 放在過去,他都是自己揩掉,又或者分不清夢和現實的再兀自掉一會兒淚。現在呢,大都是在宋雅懷里醒來,被很溫柔的抱在懷里安撫。 就像現在,聽見窸窸窣窣動靜的少年很快坐過來,輕輕拍他的后背。 “又做噩夢了?” 陶谷搖搖頭,往人身上貼,“不算噩夢,它只是沒有那么好。” 宋雅想分散他的注意力,順著他問:“好夢與噩夢的評判標準是什么?” 陶谷想了幾秒,不知道是認真的還是也在哄他。 “有你的夢就是好夢。” 宋雅笑道:“那我最近在你夢里的出場頻率這么低?” 他喜歡的人在夢里總是皺眉,無助的流淚。陶谷不回答,宋雅便俯身在他眉心親了親,“怎么睡醒了還哭,小哭包豬?!?/br> “你得喊我哥哥?!?/br> “嗯,小哭包豬哥哥?!?/br> 陶谷被人逗笑了,親昵的和他碰碰嘴巴。軟乎乎燙乎乎的親嘴,很快就變了味道,青年剛睡醒呼出的熱氣太重,又濕乎又癢,宋雅提前退出了。 剛開始能跟上接吻節(jié)奏的人不滿了,喉嚨里發(fā)出短促的咕噥,像桃桃不爽時一樣。 他從被窩里爬出來,勾著人脖子坐身上。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忽然頂胯撞了撞人,一個暗示性很強的動作。 宋雅覺得好笑,“你色不色?” “這算什么呀?!鼻嗄甑目跉夂軣o所謂,“我還知道更過分的呢。” 他認清自己那點心思之后,連帶著羞恥心一起跟著下線。又用他最愛的方式,在搜索引擎上查了不少相關資料,那些怪怪的視頻也沒少看。 現在只差實踐的經驗了。 偏偏宋雅從那晚之后,再沒對他做過除了抱抱和親親以外的事情。 陶谷有些擔心,沒忍住道:“宋雅,你是不是真把我當親哥哥了?” 不知道人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宋雅沒答他,在人腦門上彈了下。 “不哭就起床了?!彼硐麓?,“忘了等會有事?” 經宋雅這么一提醒,陶谷才回想起來,今天下午約了給桃桃洗澡。小家伙既是長毛品種,又愛掉毛,平時上廁所也不怎么注意,身上湊近了聞臭烘烘的。 當然,估計也有前主人疏忽大意的原因。 —— 臨近七月,夏風也少了,南城分明的四季迎來了難纏的酷暑。蟬鳴嘶啞,熱烈在綠蔭高處。短短幾日,氣溫卻升高了好幾個度。 陶谷也省去了出門帶薄外套的繁瑣步驟。 也因為要帶桃桃和午后烈陽的緣故,他們叫了車。車上空調開得太猛,宋雅一上車就關了后座風口。 “溫度太低了?”司機循著鏡子朝后望。 陶谷笑笑,“沒事,是我容易感冒。不對著風口就好了?!?/br> 話這么說了,司機師傅卻還是往上調高了兩度,“你們是不知道呀,午休完我上車的時候座墊都發(fā)燙?!甭牽谝舨幌癖镜厝耍乃紖s很活絡,“現在還燙不?” 陶谷搖了搖頭。 “那是跑到你們這兒遠的,吹涼了?!睅煾禂[擺手,一臉不想提的表情,“我沒來過你們這塊,剛剛連著跑岔了兩個路口……” 中年人的絮絮叨叨讓陶谷不擅應付,他把視線放到窗外。外頭陽光強烈,未被樹蔭遮擋的刺目,陶谷瞇著眼,看車駛在有點荒僻的宅園里。 這兒是南城最老的獨戶住宅區(qū)之一。說是獨宅,其實拆拆遷遷了大半,多數都往城中心搬了。 陶谷十二歲舉家搬回老宅的時候,這片就已經很不景氣,沒有鄰居,有也是換的勤快。但也正是這樣的僻靜,事宜陶谷調養(yǎng)病情,也符合陶父陶母頤養(yǎng)天年的慢生活節(jié)奏。 想著又想回過去,陶谷收回目光。 車內已然靜下來,唯有音量很小的頻道在預測從明日起的暴雨天氣。冷氣吸進胸腔散去躁意,陶谷伸手,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宋雅攤開的掌心。 小指被人留住,捏捏指腹。 長毛咪咪在貓包里斜眼看著兩人隱秘的小動作。 還未等來學生假期的貓角樓客流一般,進去的時候葉向正托盤上閣樓??吹竭M來的兩人,他神色稍怔,很快打了招呼便去送餐。 營業(yè)臺里,剛剪了短發(fā)少女沒精打采的帶著耳機追劇,進度條卻拉的比誰都快。 直到有黑影照在桌面上才抬眼,“要點……啊,小谷哥哥你來了,還有、宋同學?”少女閃過一線光,一把撐手從座位上站起來。 宋雅“嗯”了聲。 陶谷把貓包拉開,桃桃抖著腦袋鉆出來,跳上柜臺。 兩人都沒有解釋同行的打算。 葉衾心再粗,也不至于貼臉問。在貓咪腦殼上撓了兩下,問道:“今天總不至于喝熱可可了吧?” 陶谷笑笑,“你看著來吧?!?/br> 又想到什么,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少年,“你呢?” “和他一樣就好?!?/br> 葉衾腦袋點點,回身進了后廚臺。 最后端上來的是兩杯汽水,檸檬片下是漸變的紅色,喝在嘴里冰冰涼涼,甜味不重,氣倒很足,非常適合夏日的飲品。 陶谷連著吸了好幾口,朝下來的葉向道:“新品嗎?好好喝。” “是,還在調試中。葉衾那小丫頭片子想出來的,一共有六個口味?!?/br> 老板走過來,“你們這是火龍果味的,怎么樣?” “好喝呀?!?/br> 葉向又看向宋雅,陶谷跟著望去。這才注意到人面前的那杯還沒動過,便催他,“你也嘗一口嘛,真的很好喝的?!?/br> 少年這才捏著吸管喝了口,沒什么情緒的夸獎道:“好喝。” 葉向笑著走開。 “你也太不真誠了?!碧展劝逯樀恼f他,“這樣會讓別人誤會的?!?/br> “誤會什么?” 某些方面,陶谷真覺得和宋雅說不通。他試圖讓人別那么僵著臉,偶爾要動動眉毛,吸吸鼻子,又或者唇角翹翹。少年難以領悟精髓,陶谷干脆直接上手了。 指腹觸到眉骨,毛流感很重的眉毛被扯著往上,非常搞怪。 陶谷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聲音里也是帶笑意的嫌棄,“你好笨呀?!?/br> 宋雅也不拉開他的手,保持著這姿勢,慢慢道:“笨怎么了,哥哥會不要我嗎?”他壓低了嗓音,聲音又輕,聽起來很有質感。 陶谷喉結動了動,才發(fā)現少年其實一直在看他,眼神很軟。 他松開手,坐回原味,臉上莫名發(fā)燙。 玻璃門內,給貓咪洗澡的兩個人能把這一切都看的清楚。少年從始至終一直護在人腰邊的手,挪不開的視線,言語里的順從,一切都過分明目張膽。 只有陶谷自己不查。 葉衾看這場面,甚至也跟著傻樂道:“哥,媽說得可沒錯。下一個我看也就是你了吧,嘿嘿,你拿水滋我干啥!” “又不是我催你!” 葉向關了水,托著咪咪的腦袋,一邊上浴液一邊道:“沒人催我?!?/br> “嗯嗯嗯,沒人催你,是你自己……”葉衾咬住舌頭,不再說了。 青年像沒聽見一般,只道:“來洗?!?/br> 他身上有刺,被磨平過,但心里的刺拔不掉。 葉向擦干凈手,出了玻璃門,朝陶谷招招手,“你來,再幫幫我嘗嘗別的口味?” 陶谷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貓角樓前臺后一片兒十來平方的面積,被實用性最高的劃分為三個房間。青年老板伏案在廚臺前,肩背筋骨隨手上動作分明,“想喝什么味道的?” “我都行?!?/br> 葉向拉開冰箱,“嗯,行。” 榨汁機通電,淺黃色果子被舀出來,和什么放在一塊兒倒進去。陶谷看得認真,沒注意到人一直下撇的唇角。 機器的聲音響起,幾乎蓋過人聲。 “你是怎么想的?”葉向回身看他。 陶谷縮了縮脖子,“什么?” “我說搞對象,這種時候?!?/br> 機器停止了運作,青年又轉回身,晃了晃倒進濾碗里。身后的人還在消化他的問題,直到他挖冰塊才終于出聲。 “我和宋雅沒、沒在搞對象……” 葉向肩膀抖了兩下,冷笑道:“葉衾都看出來了。” 有這么明顯么?陶谷不敢問。 “我也沒說不能搞對象啊,你就不看時候?你和他說過要出國的事沒?” 這問題直逼中門,和熟人說話他從不假客氣,也懶得歪歪繞。也就是朝后覷了人眼兒,葉向就知道答案了。 “我也不問你怎么想的了。但你自己得心里有個度,一周吧。”手指沾著細海鹽在杯口抹了圈,最后卡上檸檬片,“滿打滿算就七天了,你難道還想臨陣跑了不行?” 這是玩笑話。 葉向擦了擦手,在人肩膀上按了按,“嘗嘗?!?/br> 透明氣泡上浮,炸開來清爽的香氣,陶谷輕輕抿了口。沁入心底的酸和澀,果rou黏在舌苔上,混著氣有點辣嘴。 “忘說了,百香果味兒的。” 酸得要命。 陶谷垂下眼睫,看面前的這杯飲品,忽然想到葉欣在咨詢室愛用音樂,而葉向兩回都用味覺刺激他。一家人勸解人的方式都很獨特。 但此刻他沒有回味這些的頭緒。 味覺被酸澀包裹,而過去包裹心臟的某種東西褪去了。某種糾纏的情緒在一瞬間瘋狂生長,頃刻間圍成張密制的網。 二十多天前,他可以若無其事的對所有人保密,離開南城不過是換個地方生活。 現在呢,他不再是獨身一人。 還是另一人的哥哥、小豬、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