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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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暗潮濕的房間,攥一把黏熱的空氣掌心都會留下濕漉漉的水珠,昏黃的燈光忽閃忽閃,作業(yè)上的字都看不大清,做作業(yè)做得汗流浹背,抬手揪了揪領(lǐng)子,散出來的氣都好像水蒸氣似的。 手腕一翻,已是晚上8:20,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走到窗邊探頭探腦,其實(shí)啥也看不見,這逼仄的窄巷上空全是交叉凌亂的線路和鋪天蓋地的衣服被子,“嘖,肯定又去找那只小崽子了……” 他噔噔噔跑下樓,要出門的時候有剎住了閘,去廚房的蒸鍋里掰了小半塊饅頭才復(fù)又跑出了家門。 穿著汗衫短褲的小蘿卜頭們光著腳丫子在巷子里你追我趕,“棉棉哥,一起玩呀!我今天得了張新的王牌!” “一起玩一起玩!” “上回還沒把你打敗哩,咱們今晚再戰(zhàn)!” “作業(yè)寫完了嗎?功課預(yù)習(xí)了嗎?課文背過了嗎?爸媽的鞋底板子嘗過了嗎?”他笑嘻嘻地邊跑邊戳人肺管子,小蘿卜頭們略略略地做鬼臉一邊喊著棉棉哥真討厭一邊被各自站在家門叉著腰拿著拖鞋兇神惡煞的母夜叉?zhèn)儐净厝チ恕?/br> 夏棉得兒蹦得兒蹦地蹦出長長的窄巷,打了個彎向右一轉(zhuǎn)跑了幾十米左右后,鉆進(jìn)一間只剩塌得只剩三面墻和半扇破破爛爛的石棉瓦頂?shù)钠品孔?,借著月光能看清穿著校服的少年背對著他蹲在墻角,還能聽見幾聲奶唧唧的哼哼嗚咽。 他背著手輕手輕腳悄無聲息地站到那過分專注投入的人背后,悄么聲的彎腰在他頸后吹了口涼涼的氣:“干什么壞事呢?!?/br> “啊——?。。 蹦巧倌瓴环纻?,一個激靈驚叫出聲墩了個屁股蹲兒,捂著胸口回頭看向那惡作劇嘎嘎嘎直樂的少年,月牙眼里滿是驚魂未定與無奈寵溺,“棉棉……你總是這樣……” 夏棉把他從地上扶起來,蹲在他一側(cè),那只小奶狗丟下食搖著尾巴歡騰地?fù)渖蟻砗吆哌筮?,“那你還每次都被我嚇到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棉一邊揪饅頭喂它,一邊看江雪墨帶來的吃食,于是又開始數(shù)落人:“都跟你說讓你別管了,你看是不是賴上你了?自己辛辛苦苦打工攢個幾塊錢什么都舍不得吃,全都喂給狗了。” 江雪墨點(diǎn)了點(diǎn)他手上的饅頭,“那你還喂個不停?!?/br> 夏棉噎了一下,噘著嘴反駁,“這能一樣嗎?我這是鄉(xiāng)民樸實(shí)無華的招待,你那是皇帝微服私訪的待遇?!?/br> 江雪墨捂著嘴樂了半天,夏棉把手上的饅頭喂完,又撿起那根火腿掰成小塊地喂,“這兒這么多流浪狗流浪貓,你管的過來嗎?再說了,又能管多長時間?養(yǎng)肥了等他跑出去還不是被黑心商販逮住給殺了賣狗rou,最后都進(jìn)了人肚子里?!?/br> 江雪墨捏捏他的臉,“口嫌體正直,說的就是你?!?/br> 夏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兒,把最后一點(diǎn)喂完,他又把江雪墨腳邊的小破碗拿過來,拎著狗崽子的后頸往碗里一按,語氣兇神惡煞,“喝!” 狗子一邊喝水,一邊打著奶顫,尾巴搖得極其歡快,江雪墨抬手在那白得沒有一絲雜毛的小身子上輕輕撫摸,“你知道我為什么管它嗎?” “圖它小圖它能吃能喝能睡不洗澡?!毕拿抟皇滞兄鏌o表情道。 “什么呀!”江雪墨嗔他一眼,“因?yàn)樗芟衲悖装椎能涇浀?,尤其是那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我的時候,特別像你,好像下一秒它就會開口叫一聲‘哥’似的……我拒絕不了,做不到把它扔下不管?!?/br> “你是說我像一條狗?”夏棉憤憤不平道,可心里半點(diǎn)不生氣,甚至還暖呼呼的。 “狗不好嗎?多可愛呀,又忠誠又親人,這不跟你一樣兒一樣兒的嗎?顛顛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我一叫就汪汪汪地?fù)渖蟻??!苯┠核?,聲音里噙著滿滿的笑意。 夏棉齜牙咧嘴地?fù)湎蛩麚先税W癢rou,喝完水的狗崽子也鉆進(jìn)去勸架,哼哼唧唧,透過石棉瓦的斑駁漏洞,能看到星空的碎片。 半晌,一場“惡戰(zhàn)”以夏棉大獲全勝告終,江雪墨摟著狗靠在一側(cè)的墻上臉都笑僵了,他握著狗狗的兩只前爪,與它額頭相抵,“小花花,慢點(diǎn)長大。” 夏棉一臉一言難盡,他嘴角抽搐:“小花花?你確定?它是公的吧?還沒有一點(diǎn)花紋,這什么品味清奇的名字啊。” “怎么了呀,我覺得很好呀,它跟你姓,大名叫夏花,小名叫小花,一個夏棉一個夏花,多好聽多雅致,一聽就是兄弟,恭喜你當(dāng)哥啦棉棉~”江雪墨舉著狗放到他眼前搖搖晃晃,狗子還配合地叫了聲:“汪!”真成精了叫哥似的。 夏棉搓了一把身上的雞皮疙瘩,十分拒絕,“別別別,還是讓它跟你姓吧,叫江花,或者江雪花,叫江上一枝花都行!”他又板著狗臉左右看了看,這土狗也看不出什么品種,還挺會長,白白的短毛沒雜色,“江雪花不錯,就江雪花?!?/br> 兄弟倆你來我往地謙讓半晌,生動詮釋了什么叫傳統(tǒng)美德什么叫兄友弟恭,最后江雪墨把狗往夏棉懷里一塞,“就叫江夏花?!?/br> 像是突然被喂了一口濃稠綿密的蜂蜜,這回夏棉沒有張開口,沒再說反駁的話。江夏花嗎,土土的,但是好甜啊。 “走吧江夏花它二哥,回家了?!蹦巧倌暾酒饋韺χ斐鲆恢皇?,夏棉瞇了瞇眼,那雙月牙眼里滿載的星光有點(diǎn)亮有點(diǎn)晃,他緩緩抬手,與那一只相握,“你真的不會把他丟下嗎?” 少年微微用力,把他一把拉起,“不會,永遠(yuǎn)不會?!?/br> …… 大漠戈壁,臨時?;鹁€就在前方100米處,死水沼澤一望無際,蚊蜢成災(zāi),以每立方米1600只的密度遮天蔽日橫行無忌,一掌下去就是100多只,毒性輕者奇癢腫痛,重者潰爛流膿,惹得雞鴨自盡,豬牛撞墻自殺,方圓百里幾無活物。 烈日高懸,汗流浹背,三層厚厚的防蚊服也抵擋不住蚊蟲撕咬,蚊蟲的轟鳴像轟炸機(jī)一般一刻不停地嗡嗡作響,脊背上的膿瘡已經(jīng)發(fā)臭將防護(hù)服都黏糊糊地粘在一起,他卻毫無知覺似的牽著裹滿泥漿的疾鷹在及膝高的雜草蕩專心致志地排查。 “汪汪汪!!”疾鷹突然沖著一個方向吠叫起來,他們配合默契地緩緩撥開草蕩,行進(jìn)的動作小心翼翼,疾鷹走著走著改用匍匐,最后在某一處位置停了下來,俞驍拿著探雷器移到那個地方,立刻就發(fā)出了“滴滴滴……嘟”的蜂鳴警報。 他雙膝跪地,極耐心地割除植被、細(xì)心探測、清理腐殖質(zhì),按照嚴(yán)格的作業(yè)標(biāo)準(zhǔn)清排地雷周圍的植被和土壤,這些地雷在這里埋藏多年,性能極其不穩(wěn)定,草根纏繞地雷、地雷移位……更加劇了掃雷的風(fēng)險,稍有不慎就會爆炸。 如雨的汗水源源不斷地滾進(jìn)那雙眼睛里,將它們蟄得通紅,他卻眼都不眨持續(xù)作業(yè)。 將近三十分鐘后,這枚地雷才終于露出了一半,只見一枚綠色長方形的地雷垂直埋在土里,朝上豎著的引信銹跡斑斑,昭示著它埋藏于此的時間之久。俞驍眉頭微皺,準(zhǔn)備停止作業(yè)退出通道,就在這時,一條顏色及其鮮艷的翠綠欲滴的毒蛇突兀出現(xiàn),急速蜿蜒要壓過地雷向俞驍而來! 僅僅那么0.01秒,電光火石的瞬間快得令人來不及捕捉,疾鷹前爪一抬插進(jìn)了那大張的蛇口中,將它扼在原地的同時阻止了他的進(jìn)攻。 那毒液是極其強(qiáng)悍毒烈的,疾鷹卻一聲不吭緩慢地將它拖離雷坑,俞驍也緩緩?fù)顺隼讌^(qū),疾鷹已經(jīng)意識昏沉迷亂,被毒蛇緊緊絞纏倒地抽搐,生猛如俞驍,二話不說抬腳連狗腿和蛇頭一起狠狠碾住,兩只鐵鉗一般的手握住蛇身,兩臂發(fā)力生生將它從七寸處扯斷!噼里啪啦的血漿就濺射開來,場面怎一個血腥了得! 他三下五除二將那毒蛇的尸體解開來扔到一邊,撕下一層防護(hù)服緊緊地勒住那條被毒蛇咬過的腿,抱上狗就匆匆但平穩(wěn)地沿著開拓的通道回到營地中去急救。 …… 狂風(fēng)卷著暴雨,余震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斷地襲來,哀鴻遍野,滿目瘡痍,斷臂殘肢到處都是。 “首長!”隊(duì)員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下雨地面下的氣息不容易揮發(fā)出來,信息素也不好使,有搜救犬在都一籌莫展!” 俞驍一手拿著生命探測儀仔細(xì)勘查,他能聞到極其微弱的信息素的氣味,斷斷續(xù)續(xù)飄忽不定,所以盡管這片區(qū)域已經(jīng)來來回回掃了不下數(shù)十遍,但人命關(guān)天,他們還不能走,否則這里可就再也無人生還了。 “汪汪汪汪汪汪?。?!”一陣狗吠傳來,俞驍抬眼一看,是自己的疾鷹在廢墟的一角不停吠叫,這只狗已經(jīng)超負(fù)荷連續(xù)工作了將近兩個星期,暴瘦了將近20斤,滿嘴是傷,四肢磨得血rou淋漓,仍然吃苦耐勞地與他們這群人并肩作戰(zhàn),還是所有送來的軍犬中表現(xiàn)最好的,他一陣驕傲一陣感動自豪地和其他人迅速聚集到那個地方,手刨肩扛地將一塊塊水泥板移開。 一個多小時以后,成功營救出三名幸存者,他回首要摸一摸疾鷹,卻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它已經(jīng)轟然倒地。 “疾鷹!” “他叫疾鷹嗎?俞疾鷹?”那個人繞著狗打轉(zhuǎn),夜晚的江面波光粼粼,卻不比那一雙眼睛里的神采奕奕,“我可以摸一摸它嗎?”那一只在狗身前打轉(zhuǎn)的手寫滿了蠢蠢欲動。 俞驍挑了挑眉,“俞疾鷹?” 那人見狗不討厭他,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將爪子放到了疾鷹身上,一邊擼一邊笑道:“它不跟你姓么?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生死同xue的戰(zhàn)友么?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呀。” 這個說法還挺有意思,俞驍勾了勾唇,“的確是戰(zhàn)友?!?/br> “嘶——他身上好多傷啊,牙齒也有點(diǎn)松動了,多大了?” “傷多是自然的,它一歲的時候被送到我身邊,我是它第一任cao作員”,俞驍蹲下來揉了揉疾鷹的頭,“在汗國執(zhí)行任務(wù)兩年,后來我被調(diào)回星際執(zhí)行其他任務(wù),一年過后,它也被送回來,跟著我四處參與救援行動,替我挨過毒蛇咬,替我吃過槍子,替我發(fā)現(xiàn)過無數(shù)次危險,在寒冷的沙漠之夜,會躺在我身邊替我取暖……” 無數(shù)次并肩作戰(zhàn)的光輝歲月仿佛就在昨日,他們是最親密的戰(zhàn)友也是最默契的搭檔,在對面那個人專注又崇拜的星星眼下,俞驍不自覺地就陷入了回憶。 “在烏絲邊防巡視那年冬天,連營的豬圈被一大群野狼攻擊,頭狼一吼警告家犬,幾乎沒軍犬敢出來迎戰(zhàn),只有它,只身沖出營門……等我們從一公里以外騎著騎馬趕來時,激戰(zhàn)剛剛結(jié)束,它被咬得遍體鱗傷,身上大塊大塊的皮rou挒開耷拉著,我把它一把抱起來,才發(fā)現(xiàn)他前面半個爪子不知去向……正準(zhǔn)備帶它去療傷,它自己居然從我懷里掙脫出來,一瘸一拐顛顛地跑到十公里以外的山窩里,猛地鉆進(jìn)一個山洞,就叼出倆小狼崽子來……手術(shù)的時候沒法使用麻藥,只能用針把它背上掉下來的皮rou一塊塊給縫上,一個多小時,它硬是一聲沒吭……” 江上晚風(fēng)卷著花果香徐徐吹拂,有點(diǎn)咸澀。俞驍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那人居然眼圈通紅,鼻翼翕動,聽哭了。 見俞驍看,還不大好意思,使勁眨了眨眼,想把眼淚給憋回去,模樣滑稽又憨憨似的可愛。夏棉抬手在疾鷹頭上來回?fù)崦?,輕柔的動作似是帶著那么點(diǎn)心疼的意思,“你們軍人還真是不容易……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雖然非常蠻橫非常霸道還話少愛捉弄人脾氣暴躁,但在保家衛(wèi)國、守疆拓土方面的貢獻(xiàn)那是相當(dāng)值得肯定?!?/br> “我就配得上這么一個評價?蠻?霸道?話少?愛捉弄人?脾氣暴躁?”俞驍語氣危險,那表情卻是柔和的。 “你會不會抓重點(diǎn)啊?”那人一看就是說禿嚕嘴兒了,吐槽完氣弱心虛地找補(bǔ),“‘但但但’!我沒說‘但’嗎?轉(zhuǎn)折之后才是重點(diǎn)好不好?” “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人雖然又傻又笨又死腦筋一根筋眼神不好使,像一頭小毛驢,但在廚藝方面還是有些天分的?!庇狎斕裘伎聪蛩?,挑釁似的。 對面的人杏眼圓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半晌才憋出來一句話:“你們吃軍糧的就是這么羞辱辛辛苦苦用盡一生一世來將你們供養(yǎng)的普通老百姓和吃苦耐勞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好幫手的?!” 俞驍唇角和緩,似是沒忍住笑了一下,轉(zhuǎn)瞬即逝,“不是你們普通老百姓,是你?!?/br> “giao!??!”夏棉氣得面頰緋紅,似是怕忍不住當(dāng)場炸毛和他打起來,調(diào)轉(zhuǎn)了話題:“聽說軍犬都有編制和軍銜?它是不是軍銜特高???” “嗯,服役五年,拿過七次功勛,星際陸軍第三集團(tuán)軍上尉?!?/br> 上一秒還疼惜愛憐狗的人突然閃電收手,淚眼朦朧的雙眼圓睜,“這就是傳說中的,‘當(dāng)你摸我的狗頭時,別忘了我的軍銜比你還高’?” 流水湯湯,窸窣蟲鳴,星輝皎皎,絳河清淺,月色白似霜。流鍍的星芒讓眼前這個人似乎都泛著瑩瑩的幽光,眨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恍若從精靈王國誤入凡塵的七色鹿,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般的如夢似幻,卻說著一口憨憨的話,俞驍那點(diǎn)感傷剛剛成型就消散了,壓了幾次,還是忍俊不禁地笑了。 “我小時候也養(yǎng)過一條狗,不像俞疾鷹,名字都這么威風(fēng)凜凜,白白的一條,不知狗mama生的時候是沒墨了還是怎么滴,半根雜毛都沒有的一條小土狗,喂什么吃什么,不挑食,干啥啥不行干飯第一名……”那人托著腮,提起以前那雙微笑唇上翹的弧度更明艷。 “在家里養(yǎng)的?”俞驍挺詫異,他那個繼父肯讓他們養(yǎng)狗? “怎么可能,當(dāng)然散養(yǎng)放養(yǎng)愛怎么養(yǎng)怎么養(yǎng)?!?/br> “狗呢?現(xiàn)在去哪兒了?” 夏棉撥弄著疾鷹的耳朵,看起來莫名的有些涼意,半晌才開口道:“被江渡橫逮住差點(diǎn)殺了燉狗rou,我把打工攢的錢全都掏給他,才好不容易救下,后來就被……就被扔到別處去了,很遠(yuǎn),跑不回來……” 都不用想,他這番話里輕描淡寫地隱去了多少信息。比如救狗的時候有沒有挨打,比如把錢都掏給江渡橫之后他又怎么打工,比如他是不是抱著狗四處尋找收養(yǎng)的人家卻無數(shù)次被拒絕,比如那狗是否一次又一次跑上門最后他只能無奈地哭著扔得遠(yuǎn)遠(yuǎn)地…… “名字呢?叫什么?” 那人張了張嘴,頓了頓,才道:“小名叫花花。” “還有大名?!庇狎斠幌伦硬蹲降疥P(guān)鍵信息。 夏棉托著腮向遠(yuǎn)處的江面眺望,“……沒有。” “叫什么?夏花么,還是夏花花?”俞驍猜測道,聲音里噙著淡淡的笑意。 夏棉果然渾身一震,扭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猜對了?” “才不叫夏花花!”他搓了搓手臂,看起來被惡心得不清,“叫江夏花?!?/br> 江夏花。俞驍咀嚼著這三個字,江雪墨和夏棉的花么。剛剛還被江風(fēng)月色吹拂得神清氣爽的心,頓時就升騰起些微的憋悶煩躁。抬腕一看,剛好還有兩分鐘就十點(diǎn)整?!伴]上眼?!彼畹?。 “閉眼干嘛?!”那人警惕地向后挪了挪,還看了一眼江水,“你不會把我丟海里還不夠還要扔進(jìn)江里涮一涮吧?!!這可是秋天!秋天!十一yu——” 沒等他說完,俞驍微瞇起了雙眼,唇齒開合間雪亮的獠牙寒光閃動:“再說半個字,今晚夜宵吃驢rou?!?/br> 那人一個激靈,話也不敢說了,氣也不敢喘了,敢怒不敢言地紅著眼眶闔上了淚光閃閃的眼。 夏棉就是這樣,不著調(diào)的三言兩語能瞬間緩和他的怒氣,也能在下一秒就驟然把他氣得肺都炸開花,他看著他寫滿不服氣和委屈的發(fā)旋,抬手在那圓潤的耳垂上捻了捻,“慫,就少浪少蹦迪,乖一點(diǎn),嗯?” 或許是這訓(xùn)狗一樣的教育激起了他一身反骨,夏棉氣得渾身發(fā)抖,把眼皮一掀,不甘心地咬牙切齒,“誰慫了?你以為我怕你?。浚。 ?/br> 俞驍長眉一挑,那表情是明明白白的玩味與促狹,“你不怕?” 四只眼睛大眼瞪小眼,干瞪半天,這時江面上適時吹來一陣寒風(fēng),只聽見一聲惡狠狠的怒斥,尾音卻沒掩住顫抖:“我只是非常尊敬你!” 俞驍陰了半天的臉徹底沒繃住,毫不掩飾地笑出了聲。 但夏棉的臉卻更黑了。 打打鬧鬧中間,一聲長鳴突然劃破天際,銀白色的光芒瞬間點(diǎn)亮整個星空整個江面,剛剛還斗嘴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沒了聲,往天空上望去,一簇又一簇絢麗的煙花在天穹中同時盛放,拼出來的圖案像是一朵迎風(fēng)招搖的銀花,開在星空里,開在江面上,銀光萬頃,粲然明亮,瞬間就能用光色將人震撼。 “那是什么花啊,好像蒲公英。”夏棉仰望著天空,半晌,才擠出來這么一句話、 俞驍站在他身旁,凝視著他盛滿了星芒、月光與花火的眼睛,“我倒覺得,像棉花。” “好漂亮……” “嗯?!?/br> …… 院里滿是落雪,卻不見有人蹦蹦跳跳嘰嘰喳喳,剛一推開門姚管家?guī)讉€人就迎上來:“人在樓上,抱著狗哭了兩天了。” 推開臥室門,窗外的雪光映得屋子里很亮。那人穿著毛茸茸的棉睡衣和棉襪子,半臥在飄窗前,懷里抱著狗,正給它梳理毛發(fā)。 逆著光,看不清那人臉上的神色,只是疾鷹躺在他懷里,很安靜,像是很舒服所以很乖,也像是沒了半分精力鬧騰。 他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疾鷹見到他只能無聲地抬眼望著他,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 俞驍抬手揩走了他眼角的濕潤,更多的溫?zé)釁s在下一秒紛至沓來,“我給你養(yǎng)出病來了,怎么辦啊……” “……不是你養(yǎng)出來的,軍犬本就是這樣,服役時落下許多舊傷,也更容易患病?!?/br> 為戰(zhàn)而生,為戰(zhàn)而死,他們都是一樣的,沒在作戰(zhàn)中光榮犧牲已經(jīng)是萬幸,就算落下一身傷病那也是戎馬一生光輝歲月的證明。 俞驍抬手握住了這位與他同生共死的戰(zhàn)友的手,盡管這么告訴自己,那一陣一陣的窒息感還是漫溢上來。這不是普通人和自己的愛犬之間的感情,這是一次又一次在刀山火海、槍林彈雨中將彼此性命相互托付、淬煉熔鑄于一體的交情。 普通人因緣際會共患難一次,就會成為一輩子的生死之交,更何況是他們這種朝夕相處并肩作戰(zhàn)無數(shù)次的戰(zhàn)友,軍中的艱苦常人無法體會甚至無法想象,無數(shù)次他們與死神擦肩而過,九死一生,剽悍冷硬如俞驍,也需要一個可以在險象環(huán)生中放心把背后交給對方的搭檔。疾鷹是他的軍犬,他卻是疾鷹的一生。 病痛而死和養(yǎng)老送終根本是兩回事,切膚之痛,莫過于此。 “能不能再找找醫(yī)生……動手、手術(shù)啊……不要放棄它行、不行啊……它不是你、你的戰(zhàn)友和親人嗎……”那個人淚流滿面,哽咽難當(dāng),輕拽著他的袖口搖晃,滿是絕望心碎的哀求。 “……你才養(yǎng)了它一年,就這么舍不得么……”他注視著那雙通紅的眼睛,半晌才從干澀無比的喉間擠出來這么幾個字。 “我就是舍不得我……我一想到它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就、就難過死了……它、才七歲……”他哭到喘不上氣,眼淚把胸襟打濕了一片,“你看看它這、雙眼睛……” 俞驍從飄窗上起身,在他們身邊蹲了下來。 夏棉說的那雙眼睛,清澈見底,干凈到讓人心疼。 他們像無數(shù)次作戰(zhàn)前那樣對視著,這一次感受到的不是親密,而是生與死之間遙不可及的距離。 對俞驍而言,疾鷹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世界上另一個俞驍。 “你這么喜歡他嗎?”半晌,他抬眼問道。 “嗯……特別特別喜歡……” “他是一名戰(zhàn)士,為星際貢獻(xiàn)一生,保衛(wèi)著軍隊(duì)和人民的安全,安樂死是對這位戰(zhàn)士最后的成全,他理應(yīng)在死前得到最大的敬意,厚葬于烈士陵園的”,他說著,看見夏棉的眼淚撲簌撲簌掉得更多,“我本來是這么打算的,但是我改了主意了。” 夏棉睜著紅皮核桃似的眼睛看向他,“就把它葬在這里也很好?!?/br> “為、為什么?”他還哭得一抽一抽的。 因?yàn)橛心氵@么愛它,因?yàn)槟阌肋h(yuǎn)會記得它。 死亡不是終點(diǎn),忘記才是。當(dāng)聽見你說你非常非常喜歡它的時候,當(dāng)知道除了我還會有人永遠(yuǎn)記得它的時候,當(dāng)世界上另一個我被你愛著的時候,我那顆哀慟的心就這么釋然了。 大雪初霽,他們在后院的一棵雪松樹下挖了一臂深的坑,將疾鷹的骨灰盒葬了進(jìn)去。 他看著夏棉雙手合十閉著紅腫的眼睛,似是在虔心祈禱什么。 待人起身后,他拍了拍他肩上的落雪,“許了什么愿?” “說出來就不靈了?!彼T了癟嘴,放下一束花。 “心誠則靈?!?/br> 那人直起身來,看了一眼頂滿白雪的雪松,又回頭仰望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雪一樣純凈,恍若帶著能凈化一切的力量,“我希望,如果有來生的話,他能做你的孩子,你一定會非常非常疼愛他?!?/br> 那我希望,他也會做你的孩子,你一定會比我更疼愛他。 又是一夜風(fēng)雪初霽,一排排雪松銀裝素裹,綠意伴銀光,病床上的兩個人終于睜開了雙眼,眼角俱有溫涼的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