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喝了會兒茶，林東陽說要帶源去吃新開張的甜品店，便帶著老婆孩子還有兩個青年人開車上路。后座放著兒童椅，剩余的座位塞兩個年輕小伙子實在有些勉強(qiáng)。

    跟旭擠在后座看著前排夫妻倆其樂融融的時候，源才緩慢反應(yīng)過來，自己才是被捎帶上的那個。

    林東旭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大概早就習(xí)慣了當(dāng)電燈泡的感覺。林東陽跟他的妻子陳樂儀是高中同窗，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就結(jié)婚，一直以來都相敬如賓，是長輩喜聞樂道的那種優(yōu)秀青年。

    源跟旁邊的小姑娘聊著天，盡力去忽略隔壁的旭。車窗外是時而熟悉時而陌生的景色，源認(rèn)清這是在城區(qū)，這是他以前去高中上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

    “源很久沒來這邊了吧東陽哥問。

    “嗯?！痹袋c(diǎn)點(diǎn)頭，看見路片一家熟悉的招牌，“這家鱟粿好吃！”

    林東陽哈哈大笑：“這附近你很熟?！?/br>
    “如果是還有在開的吃的我還記得。以前校門口有攤炒飯很好吃?！?/br>
    “是嗎？有多好吃？旭記得嗎？”

    “不知道?！?/br>
    “也是，你不吃這個東西。”想到小時候林東陽樂呵呵的，“我那個時候的學(xué)校沒有你們這么好的環(huán)境，校門口什么都沒有，我跟你嫂子約會只能去cao場散步?！?/br>
    “別亂講。你那時候每天下課就沖出去搶球場?！标悩穬x嗔怪道。

    被老婆戳破，林東陽有些尷尬，他干笑了兩聲：“是這樣嗎？那可能是那時候怕影響你學(xué)習(xí)？看來那時候?qū)δ氵€是不夠好?！?/br>
    小夫妻你一言我一遇明懟暗秀。源不好意思細(xì)想聽他們的對話，尷尬得不只如何是好。一旁的林東旭打了個哈欠，無視源求助的眼神，閉上眼睛睡覺。源咬了咬嘴唇，轉(zhuǎn)頭看著車窗外。

    小城里的老城區(qū)依舊是曾經(jīng)那副光景。本以為會感到陌生，再見到時卻又覺得過去所有事情歷歷在目。這條校門口的路他跟旭走過成千上百遍。回憶好像要從心里發(fā)芽生長，思索時卻想不起來細(xì)枝末節(jié)，為過去的美好感到遺憾，只覺得呼吸時胸口仿佛要撕裂開。

    畢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大約是因為做過營銷，新晉網(wǎng)紅甜品店門口擠滿了人?？粗鴌ns風(fēng)的店鋪裝修和舉著手機(jī)拍照的俊男靚女們，林書源感覺不太妙。

    “服務(wù)員說至少等三十分鐘?！绷謻|陽從店里出來，一臉郁悶。他轉(zhuǎn)頭對陳樂儀說，“不如你帶meimei去附近逛逛，我去排隊。排到了你們再來？”

    “隨你們。我要去那家吃甜湯?！?/br>
    林東旭指著馬路對面一家招牌老舊的老式甜湯店?？吹介T口這么多人的時候他早就對這個店失去興趣。他是從來不會為了一口吃的排隊的人。愛吃吃不吃拉到。

    “環(huán)境有點(diǎn)惡劣。再好吃都不行?！绷謻|陽有些遲疑，“不能把我老婆孩子吃壞肚子?！?/br>
    聽到這話林東旭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這可是我們學(xué)校著名約會地點(diǎn)。很多學(xué)子周末放學(xué)之前來吃的，二十年傳統(tǒng)，保證比你那個鳥網(wǎng)紅店好吃?！?/br>
    “那個招牌都黑黃黑黃的?！绷謻|陽也有些急了?！拔依掀挪荒苋ツ欠N污糟邋遢地方吃飯！”

    林東陽平時好脾氣，一遇到跟他老婆相關(guān)的事情就容易急躁。

    那家店環(huán)境確實比較一般，但是也只是十年前的裝修風(fēng)格加上招牌舊了一些，并沒有林東陽描述的那么糟糕。

    “那種裝修網(wǎng)里網(wǎng)氣的地方怎么比得上幾十年的老店。你自己去網(wǎng)紅店排隊，再見！”

    “給我打包份鴨母捻！”

    一言不合，兄弟倆分道揚(yáng)鑣。跟林東陽一家三口道別，林書源小跑著跟在林東旭后面。

    剛才旭說的時候源就想起來了，這確實是開了幾十年的冰室，并且會賣潮汕的甜湯。因為價格實惠種類繁多，深受附近學(xué)生和居民的歡迎。無數(shù)學(xué)生在這里經(jīng)歷告白約會分手復(fù)合，而林書源在這里吃過很多頓腐乳炸雞翅芒果冰套餐。

    雖然也發(fā)生過在這里撞見林東旭和女生約會的心碎場景留下了不愉快的青春記憶，但是林書源還是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這個傷心之地。

    因為腐乳炸雞翅芒果冰套餐實在是太好吃了。

    “老板，要一份五果湯。”站在店門前點(diǎn)單的林東旭轉(zhuǎn)頭問林書源，“你還是老樣子？”

    林書源微微一怔，點(diǎn)了點(diǎn)頭。聽見林東旭交代道：“再加一份芒果冰沙還有一份腐乳雞翅。”

    “嫂子要吃什么？”林東旭又問。

    轉(zhuǎn)頭一看陳樂儀正叉著腰看著攤位前的小料格，后面是抱著孩子和顏悅色的林東陽。

    “你們點(diǎn)你們的，先去坐。我要研究一下?！标悩穬x說道，抬頭問老板，“燒仙草可以自搭吧？”

    “自選五種料10塊?！?/br>
    “你不是要去排隊嗎？”林東旭問林東陽。

    “樂儀說吃甜湯好?！绷謻|陽義正嚴(yán)辭地回答道。林書源憋著笑，溜到后面找個位置坐下。

    潮汕的甜湯種類比較多，除了常見的綠豆爽、紅豆湯、銀耳雪蓮之外，有些店還會賣牛奶冰和果汁冰。大多數(shù)甜湯店習(xí)慣把紅豆、綠豆、番薯、大麥、薏米等等不同的?料單獨(dú)煮熟分開存放，方便食客自由搭配。部分店鋪還有燒仙草和豆花等都可以再額外添加小料，還可以加入奶茶椰奶牛奶等不同的湯底。不同小料之間排列組合選擇多自由度高。選擇困難癥患者遇到這種情況或許會在攤位前糾結(jié)半小時。

    “燒仙草加芋泥、青稞、薏米、珍珠和桃膠，底放奶茶的。然后再要一份蓮子綠豆爽和一份姜薯鴨母捻。啊，無米粿也來一份好了?！?/br>
    終于下了單坐下。按照慣例林書源依舊坐在旭的左邊，像是默認(rèn)設(shè)置，除了單獨(dú)兩個人的時候旭會坐到他對面，其他時候都是坐在旁邊的。聽著旭跟其他人聊天，恍惚間以為回到十年前。

    “嗯～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背缘胶贸缘模謺葱睦锩雷套?。

    “是不是好吃？”林東旭跟林東陽說，“還在那邊嫌?xùn)|嫌西，你去排那個網(wǎng)紅店，現(xiàn)在只能喝西北風(fēng)。”

    吃到好吃的東西，林東陽心情好，也懶得跟林東旭計較。他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算你贏。”

    “我有時候會想這個味道，有空的話會自己過來吃?！?/br>
    林東旭這句話讓源一下子陷入回憶。

    高中的時候林書源跟林東旭上同一個寄宿高中，周末的時候一起回家。那時候都是周六上午下了第五節(jié)課才放假，有時候林書源實在餓慘了，回家之前總會在車站附近找東西吃，這家店就是其中之一。林東旭挑食，很多東西不吃，但是只要是源想吃的，他都沒有任何意見。只要源餓了，旭就會陪源去吃東西，哪怕自己不吃，也總是在旁邊坐著等著。

    雖然很小的時候就認(rèn)識，但是因為小學(xué)和初中都不是一個學(xué)校，林書源跟林東旭都是晚上放學(xué)之后才有機(jī)會一起玩。等到林東旭上高中之后，更是只有周末一天半的時間可以見面。初中時候的林書源拼命學(xué)習(xí)，只是為了能跟林東旭穿一樣的校服一起上學(xué)。

    雖然只有短短一年的同窗時間，也算是留下了一些回憶吧。

    林東旭從來都是最顯眼的存在。高中的時候?qū)W校管理嚴(yán)格，為了防止早戀，男女同學(xué)之間不得有過于頻繁親密的交往。即便這樣還是總有女生下課時候過來向源打聽旭的事情。

    “那個師兄是不是經(jīng)常送吃的給你？他是你哥嗎？”

    源正埋頭寫數(shù)學(xué)試卷，抬頭看到前桌女生八卦的眼神，心里有些無奈。每次換座位，換到他旁邊座位的女生都要找機(jī)會跟他聊天。難得等了兩個月?lián)Q到窗邊的座位，他還是想過一些清凈日子。

    都怪林東旭課間總是晃蕩到他這邊來。

    “你的作業(yè)寫完了嗎？”源問。

    “你先告訴我嘛?！?/br>
    “我作業(yè)還有很多沒寫呢?！?/br>
    “你就跟我說一下嘛。那個師兄，長得有點(diǎn)像謝霆鋒的。”

    “我覺得他像金城武?！?/br>
    又湊過來一個聽八卦的人。源心里嘆了口氣，只覺得有些餓了。下課之后去買個泡面吧。

    突然落下來一袋零食掉在桌上，源愣了愣，眼前出現(xiàn)一根烤腸，下意識一把抓住。轉(zhuǎn)頭看見林東旭趴在窗臺上嬉皮笑臉的。

    林書源心里驚喜萬分，卻還是問道：“你怎么逃晚自習(xí)？”

    “你管我。＂這么說著的林東旭伸手揉了揉源的頭發(fā)，　頭也不回的走了。

    班里一陣竊竊私語。那時候的大多數(shù)女生做著偶像劇的夢，對成績好長得帥又特立獨(dú)行的學(xué)長有特別的關(guān)注。而林書源覺得自己擁有特權(quán)，獨(dú)占林東旭。

    吃了一餐物美價量種類繁多的下午茶，每個人心情都很好。從冰室里出來的時候天色還早，幾個人心情都好興致高昂。于是林東陽就趁著興頭把一群人載到海邊。

    海濱城市長大的孩子對海有特殊感情。無處可去時總會跑到海邊來。駕車不出一小時，便能找到無人的海灘，望著大海吹吹海風(fēng)，心情便會舒暢一些。

    林書源從學(xué)生時代就對攝影很感興趣。今日天氣不錯海是澄澈的藍(lán)色，沒有帶相機(jī)覺得可惜。掏出手機(jī)拍了幾張照片，雖然效果不盡人意，但是也算是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挽著手散步的夫婦和堆沙堡的孩子，在源看來是很美好的瞬間。

    林東旭赤著腳淌著水，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林書源還是沒忍住，將鏡頭對準(zhǔn)他。

    如果是過去的林東旭會笑著讓他拍好看一點(diǎn)，或者會叫他過去拍合影。

    而現(xiàn)在，察覺到鏡頭的林東旭抬頭看了看他，澀然一笑，轉(zhuǎn)過身朝著海的方向走過去。林書源放下手機(jī)，無奈地笑了笑。

    如果知道十年之后會是這樣，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認(rèn)真地記住他身上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在林東旭高考之前，源明顯感覺到林東旭身上的重壓。在等源吃飯的時候，他不在嬉皮笑臉地聊一些有的沒的，而是專心致志地盯著單詞書。有一次周末回家，旭拉著源坐上了去海邊的公交車。

    “不是說你二模的成績考暨南大學(xué)應(yīng)該是沒問題?！痹锤谛裆砗?，一邊說著一邊拽著行李箱，走得有些急，又是下坡，鞋里進(jìn)了沙子?！澳阍趺茨茏吣敲纯斓?？”

    林東旭還是沒有說話。眼間他走到平坦的地方，把行李箱往旁邊一丟，彎腰脫了鞋，卷起褲腳沖到水下。

    源呆若木雞，以為林東旭要下去游泳，擔(dān)心等下沒有換洗衣服，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又反應(yīng)過來行李箱里全是衣服。好在林東旭只是赤著腳淌著水玩。于是源也有樣學(xué)樣脫了鞋和襪子。

    兩個人就在海邊玩到太陽落山，狼狽地提著行李箱和鞋子趕在夜色降臨前坐上回家的末班車。

    “餓死了。”

    “等下你來我家吃飯?！?/br>
    “不了，我今天回家吃。我媽蒸排骨了。”

    “那我去你家吃。”林東旭笑了起來?！艾撘陶襞殴亲詈贸粤??！?/br>
    看見他笑，源心里放心了一些。

    “開心一點(diǎn)了？難得看你有壓力的樣子。不過你高考肯定沒問題啦。等以后放假了我去廣州找你玩啊。你先去探探路，等我以后也去廣州讀大學(xué)，你帶我去玩。”

    林東旭的笑有些凝固，他微微一怔，　笑容里多了幾分無奈。

    “源啊，我不去廣州了。我要去澳洲讀大學(xué)。”

    源愣了愣，問：“那邊的大學(xué)好一點(diǎn)嗎？”

    “按世界排名來看是好一點(diǎn)啦。我爸問我要不要去，我覺得可以，就答應(yīng)了?！绷謻|旭笑著，手順勢搭在源的肩膀上，“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以后沒你旭哥陪了?！?/br>
    “開什么玩笑。我在學(xué)校混的風(fēng)生水起。”林書源強(qiáng)擠出一個夸張的笑容，“你愛去哪去哪，反正這一年我也被你煩透了。以后我的日子就清凈了。反正我又管不住你。你去國外吃西餐你能吃得慣嗎？我在家小日子過得滋潤，你在國外吃沙拉牛排餓死你。反正我們也沒有約好……”

    不記得林東旭最后是去源家里吃飯還是回自己家，源只記得在那個時候跟自己早早就計劃規(guī)劃好的理想生活一起消亡的還有對林東旭的信賴。從此以后林東旭說什么源都只當(dāng)作耳旁風(fēng)。

    在家吃過晚飯，源陪母親看了會兒電視。洗完澡出來聽見母親在房間里喊他。

    “媽，你叫我？l

    母親坐在地上，面前衣柜里的保險箱開著，幾個紅絲絨首飾盒擱在地上。

    “來。”她輕聲地喚了一聲。

    源有些詫異，慢吞吞地走進(jìn)去，在一旁盤腿坐下，順手接過母親遞過來的首飾盒。

    “打開看看?！?/br>
    他順從地打開，看見里面的金手鐲時微微一怔。

    “之前琴姨去香港，正好金價便宜，我就讓她幫我買。我看到圖片的時候就很喜歡，想象著你們的媳婦戴著的樣子。香港的金器做得還是漂亮一些，女孩兒戴肯定好看?！?/br>
    她拿著另外一個同樣款式的首飾盒打開，里面是跟林書源手里那只款式一樣的手鐲。

    “買了兩只，一只給你，一只給旭?！?/br>
    “還有這個，這個是你奶奶交代我買的，留給你賞面的一對金豬。”

    “這個呢，看起來有點(diǎn)舊，是你外婆給我的嫁妝。畢竟是結(jié)婚要用的，不能沒有，以前還在發(fā)愁呢，一點(diǎn)一點(diǎn)攢，現(xiàn)在也不少了。”

    源安安靜靜地聽著，說不出話來。

    許瑩伸手撥了撥他額前的劉海，一臉慈愛：“一表人才哩。就是命苦了一點(diǎn)。”

    源紅了眼眶：“以后就好了。媽，以后你就不辛苦了?！?/br>
    “源啊，你能幸福媽就安心了?！?/br>
    源搖搖頭哽咽著：“現(xiàn)在說這些還太早了。媽，別說這些了。媽，對不起……”

    他看著那一地的首飾，那些長輩為了他湊的婚禮五金，那對一樣款式的手鐲。所有事物都是那么美好，是他讓這些原本甜蜜的祝福變得沉重，讓自己跟旭這么多年困在原地。

    許瑩握住了他的手：“源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你跟媽說。媽給你想辦法。你是不是有什么放不下?！?/br>
    源抽回自己的手，想要站起來，顫巍巍的手撐著地板卻沒有力氣，只好往后挪了挪。

    “沒有啊。沒什么事的。真的沒事了。以后會好起來的。”他咬著下嘴唇，擠出一個微笑，安慰道，“會沒事的，真的，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