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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刮起了大風(fēng),樹干在路燈下面抖動,簌簌的姿態(tài)顯得很可憐。天上幾乎是無星的,只密布著大塊大塊的云,云團泛著銀灰色的鐵光,被風(fēng)推著往東邊移動。 當(dāng)這片銀灰色的云進(jìn)入周立君的視野中時,他正坐在陽臺上看燈。那些懸掛在人家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店鋪門前的霓虹燈,都溫柔地織裹出一場闃寂,包圍著他。而當(dāng)他抬頭看天時,更加廣闊的、獨屬于夜空的清冷和荒蕪瞬間侵占了他的心。 有那么一秒,他失神地想自己為什么從家里搬出來,過孤身一人的生活。 是了,因為他和mama之間有矛盾。 “mama”這個詞不太適合他們。在搬出來之前,他們產(chǎn)生過一場更大的矛盾,直接摧毀了他對她的信任,從那以后他開始在心里叫她的名字趙小賓。 他還信任誰?——宋原嗎。 然而一想到對方那雙似乎燃燒殆盡的眼睛(這一景象在他心中揮之不去),又有些意興闌珊了。 他從不覺得自己對宋原的感情是愛。愛太貴重,他處在一個自己沒有覺察出的輕浮的年紀(jì),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得到他完整的愛。對于宋原,他像是孩子抓住了一個愛不釋手的玩偶,恨不得白天揣在口袋里,晚上枕在腦袋邊,供他排解孤寂。 但誰能想到這是個活生生的人,因為受不了他反復(fù)無常的脾氣,憤而離去。 其實他有三種方法可以驅(qū)使宋原回來(眨眼之間他就又想到了第四種),綿軟的有,徐徐圖之的有,甚至毒辣的也有。但他已經(jīng)體驗過一場真正的“關(guān)系”了,決不會再滿足于一個玩偶帶來的冰冷感。 再加上宋原那天的反應(yīng)使他駭然一驚,倒也真的不敢去刺激他。他們兩個人,對雙方都有了解。宋原對他們之間涉及的金錢所秉持的信念令他不安,他害怕宋原因小失大,為了尊嚴(yán)真的做出什么事情來。 風(fēng)吹得更大了,他的臂膊上起了一陣細(xì)微的戰(zhàn)栗,這使他最后望了一眼他發(fā)呆時喜歡盯著看的五顏六色的燈,便回房間去睡覺了。 俄頃,那些窗口、門檐漫溢的光,一個接一個,也暗了下去。 今夜無月。 第二天是開學(xué)的日子,周立君特意起了個大早。不料,一開門,發(fā)現(xiàn)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人。 對方聽到開門聲,轉(zhuǎn)過頭來,便看到了周立君臉上還未及收回的吃驚。 “這么怕我啊?”她說。 “沒有害怕,就是有點驚訝?!敝芰⒕f,百無聊賴地打了一個呵欠。 趙小賓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廚房,把還在熱著的早餐端了出來,招呼他趕緊吃,待會兒去學(xué)校。 “你怎么會來?”周立君跟過去。 “我不能來嗎?”他mama反問道。 周立君搖搖頭。 吃早餐的時候,只有周立君一個人。趙小賓說早就吃過了,說完她四處走動,察看周立君這段時間的住宿情況。 周立君默默地一個人吃完了早餐,收好碗盤后,他進(jìn)去把行李箱打開。 等一切都妥當(dāng)了,他去叫趙小賓。 在陽臺上找到她的時候,后者剛把嘴里的煙粗暴不耐地按熄在一株海棠的花根上——那是她自己抱過來送給他的。 看了一眼客廳里立著的行李箱,她說道:“好了?那走吧。” 她先下樓,等著周立君把行李拎上后備廂,再坐上副駕駛座,便發(fā)動引擎載他去學(xué)校。 車子走了一段路,周立君覺得很不對勁,忽然開口說道:“媽,你怎么了?” 趙小賓說:“沒有怎么啊。” “出什么事了?” “你為什么這么問?” 周立君覺得她的反問顯出一種反常的咄咄逼人。 他冷靜地指出:“這不是去我學(xué)校的路?!?/br> 趙小賓說道:“這就是去你學(xué)校的路。你轉(zhuǎn)學(xué)了。從今天開始,你回到你自己應(yīng)該待的地方?!?/br> 周立君沉默了一會兒,緊抿的唇刻出一道和他mama十分相似的細(xì)線,堅硬、銳利。 “停車?!彼f。 沒有回應(yīng)。 “我要回去?!彼终f道。 趙小賓說:“你知道不可能?!?/br> 他的性格有一部分來自這位教養(yǎng)者,如果說他的決心和毅力有10,那么趙小賓的就有100。他見識過,那是他不可能與之匹敵、更不必說與之抗衡的??胺Q最傷人的一種決心和毅力。 “至少要讓我知道為什么吧,媽?!敝芰⒕f道。 趙小賓眉心出現(xiàn)一道深溝,這是她很少會做出的表情。 車子緩緩?fù)5铰愤?。她深呼一口氣?/br> “你學(xué)你爸,去作踐別人,你還是我的兒子嗎?”這聲音那么尖刻,透過周立君的耳膜,有一種讓他流血的錯覺。 “我作踐誰了?”他失神片刻,低吼著出聲。 “我要是沒有弄清楚,會來找你嗎?你真是越長越像他,你學(xué)他去包養(yǎng)別人,你真讓我……”她說到最后說不下去了,語氣發(fā)著抖,眼淚早已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