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宋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之前，蟲子們給他鋪的那張床上。

    他回到了熟悉的地下蟲窟。

    “mama——！”

    程宋一頓，往床邊瞥了一眼，就看到大了一號的謝遲在旁邊無聲抹著眼淚：

    “mama，我以為，你搜墮胎只是搜著玩的。沒想到，你居然真的——”

    程宋：“？”

    對了，在這場荒誕的時空旅行之前，湘湘給他做檢查的時候，確實是把謝遲射進去的jingye，都提取出來了。

    程宋于是有些心虛地，起身拍拍他的頭：“呃。”

    拍完又有些困惑，于是問：“我怎么，在這里?！?/br>
    “時綺把你抱進來的?！敝x遲臉色微紅，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fā)。

    程宋稍微想了想，猜測到可能是時綺去實驗樓救了他。

    這么想來，時綺在這次時空跳躍中，應該扮演了什么起推動作用的角色。

    “mama休息好了嗎，我有些話想和你說?！?/br>
    時綺很適時地出現(xiàn)在門口。程宋突然就有些恍惚。

    確實是五十五年過去了。

    再怎么自認為很熟悉這個時綺的長相，在看到過當年那個還有些幼稚的少年之后，還是能夠在他的臉龐上，辨別出時間走過的某種不動聲色的痕跡。

    他一直覺得時綺的長相是獨一的特別，誰也不像。但在對比過少年時綺之后，就能發(fā)現(xiàn)，哪怕時綺已經(jīng)完全長開了，他其實也確實有些像一。那種堅定執(zhí)著的，來自于異族的品質(zhì)，仿佛流淌在他的血液里，哪怕更改了容貌，也能亙古不息。

    程宋感慨萬分：“好久不見?！?/br>
    時綺本來是有些陰沉的。在看清他的神色后，突然如釋重負，接著燦爛地笑起來，輕聲道：

    “嗯?！?/br>
    “……”

    謝遲從房間里出現(xiàn)第三者開始就有些坐立難安，但是到底沒能繃住，有些羞惱地打斷了時綺和程宋的對視：

    “時綺，你為什么把我的寶寶打掉?！?/br>
    時綺頓了一下，有些沒聽明白，但朝著謝遲發(fā)射傷害攻擊對于時綺來說已經(jīng)是一種習慣使然，他很熟練地露出個春風和煦的，大哥專用的笑容。

    “啊，別擔心?！睍r綺笑著說，“我把角斗場重啟了。想要和mama再生，就積極報名啊，三弟。”

    謝遲：“？？？”

    謝遲受到正面攻擊。謝遲血槽清空。謝遲退出戰(zhàn)場。

    他哭得幾乎不能自持，扶著門打了個響亮的哭嗝，傷心欲絕地走開了。

    “怎么想到，給自己取這樣的名字。”

    時綺坐下來，就像年幼時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把頭靠在程宋的肚子上：“當時，mama看到我的時候，叫我十七。我很喜歡mama呼喚我的時候，這兩個字的聲調(diào)，所以在給自己取名字的時候沿用了。而且我和mama，也正是因為時間的無限可能才遇見的?！?/br>
    程宋還是有點不明白，他努力組織了一下語言。

    “我從現(xiàn)在，回到過去?？墒牵沂且驗樵诂F(xiàn)在認識了你，知道你叫時綺，當時，才會這么叫你的。你又因為當時我叫你十七，你才想用這個名字，給自己取名叫時綺——這不對。應該是我回去遇到你在先，你認識我在后，不是你先認識我，我再回到過去。沒有遇到你之前，你應該，不認識我才對。那你是怎么，先擁有時綺這個名字，再讓我把它叫出來的呢？這個因果，是亂的?！?/br>
    “mama。”

    時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認真。

    “我們是三維空間里面的生物，對時間的了解，還僅僅局限于從過去，到未來這樣單行的線路。”時綺比劃了一下，“聽說，在高維生物的視角里，我們就像向前蠕動的蟲，永遠跳脫不出從前到后的局限。就像二維生物永遠不能擁有厚度，不能從紙上站起來一樣。對于高維，或者更為深遠的存在來說，我們就是那只終身掙扎的，蠕動的紙上蟲。”

    “有這樣一個理論，如果可以突破光速，那么人可以穿越回過去。不是因為時間可以重來，而是因為在光速下，時間已經(jīng)沒有了先后，也就沒有了絕對的因果。所以如果mama問我，那我覺得，mama這幾個月所經(jīng)歷的時間，不是一條線，而是一個圓，一個沒有先后，也沒有因果的，完美的巨大閉合圓?！?/br>
    “但是就是在這樣閉合的圓圈里，mama的時間，和我單行線一樣的時間有了交集?！?/br>
    “蟲子相信宿命，該相遇的終將相遇。”

    “我在我極其局限的單行時間里遇到了你，這就是我的宿命。”

    程宋想，時綺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一定學了很多。

    從見到這些蟲子的第一眼，他就覺得時綺是里面最不一樣的那一個。似乎因為看透了一些更為高深而遠的東西，他顯得更為溫柔，也更為淡漠。

    他已經(jīng)不太記得產(chǎn)房里，蟲子第一次被問到名字時的回答。但他想那一定是一個很完美的答案。

    “mama，我做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br>
    時綺突然興奮起來。他把程宋的手一抓，放到自己的臉頰旁邊：“你要我五十五年之后再來找你，可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就有可能被其他人改變未來發(fā)生的既定事實。所以我絕對不可能，束手旁觀?！?/br>
    “這些年，我考慮得太多了?！睍r綺喃喃自語，“如果那個老科學家當天沒有搞破壞，那個助理沒有推mama進去，或者mama干脆就沒有到實驗樓里去，都會導致這個輪回不能發(fā)生?！?/br>
    程宋愣了愣，沒想到時綺考慮到的，比他還要多。于是時綺有些自豪地抬起頭，頭頂上蹦出大大的“求表揚”三個字。

    其實他一直也不過是想要程宋的一個正眼和贊揚。

    對于一的死，程宋從來沒有掛在口上。但時綺就是知道，一對于程宋來說，已經(jīng)變成了某種獨一無二的，特別的存在。

    他為此耿耿于懷。

    他總想為自己證明，自己終將比父親，更值得蟲母去依靠。

    程宋于是很是矜持地夸揚道：“你辛苦了。”

    時綺從很早，就動手給自己做了一個假的人類身份。由于對人類文化的充分了解，他真的在大學里，和其他人類一起學了一個學期的時間研究，報名并在重重選拔中，被選上做那個科學家的助理。

    五十五年后的蟲子，是無意間找到蟲母的。鈍刀做任務(wù)的時候，把程宋帶回了他們的住所。他們在遇到他的時候，甚至還沒能知道他的名字。

    面對懵懂的，驚恐萬分的蟲母，時綺沒忍住，因為被鈍刀捷足先登的怒火，沖動地占有了他。

    是太沖動了，可是不后悔。

    那是一種，比他無數(shù)次想象中更鮮活無上的慰藉，是比最甘甜的毒品更讓人銷魂蝕骨的快樂。能讓他嘗上一口，就再也戒不掉。

    但是還不夠——

    這樣的程宋，這樣抵觸而又恐懼著的程宋，即便已經(jīng)足夠誘人，但還不算是最甜美的。要那個在他年幼時就會撫慰他的蟲母，要那個在快樂的時候又坦誠又放蕩的蟲母，因為頻繁的生育和交媾，渾身都是又甜又sao的味道。

    就像那個夜晚，那個翹起生育子嗣的屁股，掰開吞精產(chǎn)卵的圓紅xue口的，又圣潔又yin浪的神一樣。

    程宋必然要走入那么一個無解的輪回。

    鈍刀還在審判的觀察期，不能外出。為了創(chuàng)造把程宋放出去的機會，時綺先是把諸風雨關(guān)了禁閉，又放任謝遲占有了蟲母。謝遲回過勁之后，羞恥得一整天沒有出門。

    他又故意在實驗樓里，散播了某些情報，把探子引到地下來。再消除監(jiān)控，確定他們能夠順利地進入。探子帶走程宋的時候，時綺正在配合那個老科學家做實驗。演練過千萬次的，萬無一失的環(huán)節(jié)里，他把實驗池打碎了。

    然后時綺抓起了mama的手，親自把他推向了他們相遇的起點。

    程宋心頭有些難以言喻的滋味。一直以來，他對于生活中的各種人際處理信奉的，是對強大的退避，對弱小的愛護。把這兩樣做好，就已經(jīng)可以解決大部分的，日常中需要的交往了。

    在他過往的認知里，蟲子永遠都是強大的，無理的，生性殘暴，只喜歡掠奪。他被蟲子強暴，是被強權(quán)碾壓，是無力妥協(xié)的結(jié)果。所以，被一侵占的時候，他頭一回主動地挑逗了強權(quán)，試圖用某種偏激的手段，證明自己能用欲望，打敗無所不能的蟲子。

    他盡可以這樣去對待他所恐懼的一切。

    可是時綺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又矛盾地記得當年的那個溫柔卻心思沉重，偏執(zhí)得要和他永遠相見的少年。

    他曾經(jīng)給予過他殘暴，又賜予他獨一的柔情。

    這樣的時綺似乎已經(jīng)不能單純地用強弱去區(qū)分。

    程宋像靠著考試秘籍渾水摸魚多年的學生，第一次遇到了不在公式范圍內(nèi)的題目，于是感到?jīng)]頂?shù)目只拧?/br>
    說到孩子——

    “那二十和二十一呢——”

    時綺眨眨眼睛，那股似有似無的淚意頓時收了回去。

    他溫柔道：“明明是我做了這么多的事情，為什么mama還要問那兩個？還有鈍刀，我才是mama最大的孩子，mama來了以后第一胎卻是鈍刀的，這不公平?！?/br>
    “嗯……”

    程宋時不時的，能感覺到時綺對鈍刀的敵意。當時，說起鈍刀，時綺就曾經(jīng)在他面前，脫口而出過雜種兩個字。就算那個時候，時綺是在假裝不認識鈍刀，也不該這么生氣。

    這些年該是發(fā)生過更多的事情。

    “你見過二十，他在你生產(chǎn)后抱過你。二十一最近出去了，很快會回來的?！?/br>
    “角斗場要開了，他們都在爭奪mama你的下一次生產(chǎn)權(quán)。當然，所以如果mama愿意的話，可以選我嗎？”時綺道，“角斗場太血腥了。我不想一身血淋淋地過來cao你，會把你弄臟的?！?/br>
    程宋：“……”

    程宋誠懇地閉上眼睛：“我，還是申請工假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