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問寶寶學(xué)校的事情，寶寶有時候還會笑，感覺寶寶好轉(zhuǎn)了不少，愛吃飯了，主動出門了，不勝枚舉。何母高興，姆媽也高興，姆媽還說法事起了效，何母很快叫何父回來，寶寶馬上暑假了，是時候全家出游。

    何母毫無要求，發(fā)胖讓她買不香，盡管寶寶和丈夫都沒看出來，但她試衣服切實緊繃繃了。她又不能減肥，她這個年紀減肥就老了，要騙肥走，比如走路玩。她懷疑是酒精作的祟，夜夜帶甜的酒，又戒不掉這酒。

    何父回家喜氣洋洋的，滿面紅光，孩子成績又好起來了，還是自己考的，要是有了生氣，隔年轉(zhuǎn)去新加坡，以后帶在身邊，教他處理事務(wù)，連帶著看寶寶的卷卷毛也順眼，年輕孩子嘛。

    地點由寶寶決定。何普照受了蒙田啟發(fā)，沉溺床上那段時間，看到蒙田隨筆激感心意相通，不過無力也作罷。蒙田也喜歡散漫學(xué)習(xí)，隔海觀感，束己高閣。他決心效仿游歷歐洲，飄蕩其中，再順流而下。

    自然帶上姆媽和一傭人，何母擔(dān)心姆媽老了，會累病，可又覺得老了才要多玩玩，就私下和那傭人說，多攬著做。一家五口人出發(fā)，沒想回來就四個人，岔子出在何普照身上。

    不怪寶寶，前期好好的。何父讓人安排能走路就走路，他穿著運動衣運動鞋徒步，把何母迷的，直夸他年輕不少。何母是走累了，等司機，要么他背她。全家在巴黎、威尼斯、乃至摩納哥奢侈酒店、游艇和直升機周旋，和寶寶想的大不相同，他自己也奇怪，從前也這樣，他如何意外。

    寶寶沒抱怨，姆媽老了，mama怕累。mama想一輩子留摩納哥，早中晚各式spa，累了下樓美酒，一天到晚都昏昏美美。還有中東人向她示好，來人遞給她珠寶簽單，丈夫就在身邊！她感覺肥也不需要減了。mama說：“意大利狗都不去?！?/br>
    何父也一見傾心，指摩納哥賽車，令他年輕。他剛發(fā)家的時候，一輛跑車也舍不得給買，后來可以買成千上萬輛，也不再買了，過了時候。他訂了游艇和跑車，就存在此地，以后可以和何母常來。他在這里又記起自己是個有錢人，他可是不經(jīng)常記起的。

    何普照哄她：“羅馬呢，羅馬不想去嗎？羅馬假日呢?！彼豢陲嫳M杯里香檳，起身要父親手機，給她看羅馬酒店，描述酒店之奢靡，過程之輕松，拿破侖故居，整座城堡包下來，飲特色酒，看斗獸場，眼見著母親神色迷瞪瞪了，就知道這事成了。不過斗獸場遺跡是他想看的，就是想近看，小時候母親帶他玩，從來不去這些地方，何母覺得窮，窮地方累。

    到了何母尤感上當受騙，古堡雖金燦燦堂皇，細看盡是衰敗，叫她怪不舒服。她是個膚淺女人，當下去對街名店掃蕩，景點一個也不想看，人多就算，到處透著臟兮兮。夜晚古房富麗幽暗，和姆媽聊，姆媽知道這是先人故居，就勸她離開。何父倒是隨著管家與陪同，參觀古董古畫，錢既花了，體驗一番異國帝王起居。

    近黃昏斗獸場幾乎無人，更顯得像墓xue棺木堆放。陪同細節(jié)介紹，何普照走神。他自有一番觸動，無從說起，那種乏冷的感覺起了，好些日子沒有了。他回去由著姆媽和酒店管家伺侯到床，抱著枕頭發(fā)了抖，想要前去找出行李箱，里面還有跟暖物假jiba，也失了力氣，直愣愣等著睡意來臨。

    次日何母非要返回摩納哥，何父讓人換了酒店，還是拗不過，何母說要看房，他也有心了解古跡，想再待個兩天。由著何母帶著姆媽離開了，留一個傭人和陪同。姆媽要何普照一起走，又想著何父在，父子多相處也好，寶寶也感興趣這些，遂作罷。

    何父聽著陪同介紹許愿池，帶著何普照就去了。在他眼里，白人之地的講究也是講究，多拜拜沒錯的。寶寶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怎么，mama走了，也沒個笑臉，他安慰說：“你想去哪就說啊，你媽想去哪也說了?！?/br>
    何普照打起精神，陽光又起來了，噴泉還有了彩虹，心情稍有好轉(zhuǎn)。他想說這（抑郁）也不是他能控制的，開口叫了聲爸。人多聲雜，何父沒聽見，舉著相機在拍，陪同也在他耳邊說話。他一把牽住何普照，讓他細聽陪同教許愿。

    何普照敢說他剛剛倦倦怠怠的，心中毫無愿望回音，硬幣拋出那一刻：他想和周敏在一起。沒想到過了這么久，這點想法令他吃吃不進，吐吐不出，嘔吐感起來了，強烈得心跳加快。還有一個愿望，家人平安，最后一個愿望，據(jù)說是固定的，再回羅馬。

    人無天算，和父親吃飯，何普照玩著手機，何父在查看照片，翻譯也不打擾他們。何普照點開ins，太久沒看，要重新登陸，還忘了密碼，正因忘了密碼，越發(fā)想看，臨時申請了個，搜周敏ins怎么都搜不到，輸入自己的小號id，再翻關(guān)注列表，才發(fā)現(xiàn)那人，明明沒變，可能是他緊張得眼花了。

    等他點開周敏主頁，看到的就是幾天前，周敏定位佛羅倫薩美院，配圖是斜斜拍著的一幅畫，僅僅說之前準備考試，沒怎么看（這個號）。何普照下意識要刪他大號那條玩笑，心跳得快要嘔出來了，登陸不上去，整個人起身，他和父親說去走走。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路都撞到侍者，手指點回去翻周敏ins，也只更了這一條，也沒回復(fù)評論，其余一點都沒得看?，F(xiàn)在刪也沒用了，周敏可能早就看到了，也可能沒看到，還來得及，刪了就沒事了?？墒强吹接秩绾?，他身正不怕影子斜，無窮無盡的測斷。

    何父和他說了好幾次，問他怎么不吃。何普照滿腹飽脹，再吃就要吐出來了，他喝了點酒壓下去，說：“爸爸，我們明天，我們等下就去佛羅倫薩吧，那里有大衛(wèi)雕像呢?！?/br>
    何父見他眼睛都亮了，不知小孩想出是出，陪游也安排得過來，點頭同意他說：“那你別沉著個臉了，出來玩，好好玩?！?/br>
    何普照想了一夜，怎么見周敏，怎么找周敏，見到說什么，見到做什么，在床上滾起來，徒有興奮，頭緒全無。他咬了咬自己手，忽然問題砸中他，不行呀，老公說過呀，十年呢，老公會不會又傷害自己，然后趕走他呀。不過，他可以賴著，又讓老公不傷害自己。稍有思定，也沒想好法子，何普照沉沉睡去。

    何普照前幾日穿著何母就地買的衣服，行李箱里都沒碰，今日換回如常打扮，也許冥冥中注定這樣衰敗氣息的地方，指引他配合氛圍，流浪漢裝扮。尤其有了卷卷發(fā)，在威尼斯他穿了el白色水手領(lǐng)款上衣，白色短褲膝蓋未到，像模像樣，在這兒愛馬仕絲帶包著額頭，卷卷發(fā)懸空垂著，valentino塔夫綢廓形上衣，腰間一根鎖鏈腰帶。他配了個報童短褲，白襪子臟臟的，Prada漆皮皮鞋，非流浪漢，倒是流浪兒。

    何父也不說他，漲了見識，當孩子搞藝術(shù)。陪游帶他們進佛美，米開朗琪羅大衛(wèi)真跡在里頭。何父一路牽著何普照，純粹覺得人雜，擔(dān)心他身上的飾品被搶了，瞧著孩子耳朵夾著明晃晃的鉆，或是被人帶走了。

    何普照從酒店出來就沒說話，呼吸淺淺緩緩的，何父比他有興趣得多，仔細聽著陪同講解，時不時叫他也聽聽，給何普照拿水，又給何普照擰開。學(xué)院周圍人來往，大都都是學(xué)生，學(xué)生多是襯衣牛仔褲，簡單款式席地而坐，各色人種畫著畫，聊著天，四處隨地擺著臟臟舊舊石膏。

    周敏也來了美術(shù)館。他面試通過的喜悅蕩然無存，異國他鄉(xiāng)的新鮮蕩然無存，這還是他第一次出國。他無可避免一件事，確信那張照片上是何普照房間，他不清楚女朋友三字是什么意思，說的是照片上的人么，說不通，那人應(yīng)該是何普照，雖然沒有拍臉，肌rou骨骼走向就是他，還是照片配的是自己，他確有女朋友了。何普照以前有過女朋友。

    煩亂之余，他又有不可名狀的失控，也許因為何普照毀約由頭：他發(fā)現(xiàn)他敢想何普照了。不如不想，簡直折磨自己，他總是往最壞的想，何普照展開新生活了，談了戀愛，對方與他相配，更深的想不下去。忍著數(shù)夜火灼心肺，才想畫畫靜心，他也敢翻出他畫過的何普照，那張裸身如嬰兒般神情。

    他再動筆，目如墨硯，筆下盡是裸身邪物，忽有犄角，忽有尾巴，神情如美杜莎，犄角改成蛇狀，乳纏蛇狀繩索，如繩如蛇，直繞陰部。每念一寸，便是重溫痛苦幻想，鞭笞自己淋漓，才稍有平靜，才意識到他想找何普照，質(zhì)問他。他又靜極思異，思路清晰起來，一那照片是何普照，二有女朋友三字，就是說何有女友只是照片不是她。

    周敏親自得出結(jié)果，一下子不知何感，忽如其來無悲無喜，截了半肢般茫然。另一方鐘圓庭主動聯(lián)系他，非要他立刻去美術(shù)館看波提切利。他帶上手掌大速寫本，就來了。真見著了，不是從前屏幕上的東西，他站著久久不動，一時忘了自己，再回神，細節(jié)看得那樣清晰，他感覺透過他人眼睛看向自己。

    大衛(wèi)還是不一樣的，大衛(wèi)真跡之上，一攏拱形玻璃，陽光淋下來，無一處不是鬼神所造之作。周敏掏出本子，靠一旁大柱子速寫，他只服最好的，他其實是木著畫的，機械臨摹。游客不多也不少，那一粒鉆石晃動，他瞇了瞇眼，又回望玻璃穹頂，眼里無端濕濕。他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再往下望，一張面孔直直墜入眼簾，兩人猝不及防對視。

    不過幾米遠，何普照看到周敏，心里發(fā)突，真的碰到他一念之間什么也沒想，他僵僵地松開父親的手，說自己去外面透透氣，便直直朝周敏走來。他心里沒底，對，就是周敏什么神情也沒有，和他想象的哪一種都不一樣。

    周敏眼里澀得緊，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就極費力，他那一點視線分了出去，看到一個富態(tài)中年男的，松開何普照的手，他心里怪異極了。他幾乎想立刻就走，可是有一千個人壓在他肩膀上，他分出千分之一心神，想著今天穿的是白T恤牛仔褲，不算糟糕。

    眼前人走近，說：“···嗨。”周敏看到注意到他的卷卷發(fā)，酸勁直沖鼻梁，他吞了吞口水壓下去，說：“···嗯?！?/br>
    何普照怕父親回身走過來，他又想和周敏多待著，他說：“我們···到處走走？”他不知道為什么腦子轉(zhuǎn)得好快，他肯定不能讓周敏知道自己就是特意來找他的，他說：“你怎么在這里？”

    周敏別眼回身：“我···我在這里讀書，“他窮盡一生力氣問：“你怎么在這里？”

    何普照盯著他耳側(cè)頭發(fā)，他感覺他比以前高了好多，以前就好高。他想摸摸周敏，聞聞他身上的味道，身體往他那邊走，又忍住了，瞄到十幾米外爸爸和陪同說話，說：“我來旅游的，但是是陪游?！?/br>
    那個不能是他家人哦，何普照霎那間知道怎么賴著周敏了，他重復(fù)說：“我家里沒錢了?！彼纸又f：“你也知道的，我花錢很大的?！?/br>
    前有女友，現(xiàn)有陪游，周敏不是傻子，他懂得不少了。都怪何普照的豢養(yǎng)氣質(zhì)，還要怪何父的胖肚子，還有何普照那一頭卷卷發(fā)，電光石火間，周敏想起最初看何普照ins，就是那種男孩，就是那種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