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孩子
第二天清晨我被雞鳴喚醒,打開門,老村長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早飯,用上了秋收回來的米粟等,簡單卻不乏味。我謝過他們熱情的招待,又詢問碧水潭的確切位置,由于多年沒來,我已經忘記了它的所在。老村長果斷答應了帶路,即使他兒子想要阻攔,但他語氣堅定,表示自己身子骨還硬朗,走那么一段路根本不累。 于是我在老村長的引領下,朝村子附近的群山走去,上面種了密密麻麻的樹,此時葉片泛黃,又有不少夾著綠,看起來顏色頗為怪異。碧水潭就處于矮山包圍之中,在村子沒通自來水的年代,它作為主要供水來源,頗受村人喜愛。然而現(xiàn)在大家并不依賴它生活,再加上諸多怪事發(fā)生,自然對碧水潭敬而遠之,這會也沒見人靠近。 我遠遠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十年前的潭水猶如詩句描寫那般清澈,透著碧玉般的色澤,微風拂過,日光便在水面跳起舞,旁邊的樹影也應和著——但現(xiàn)在,它完全變了樣——我看到深黑的潭水沉淀在這里,即使吹來秋風,漣漪漾開也給人一種凝固的、膠著的質感,完全不見昔日清靈的姿態(tài)。周圍的樹幾乎都枯萎了,和走來路上的形成鮮明對比,老村長認為這可能和潭水的變化有關,可專家們并未做出足夠可信的解答,他的看法僅僅是猜測。 “所以……確定對人體無害嗎?”隨著腳步接近,我更加清晰地把水潭全貌收入眼底,奇怪的是,我沒有聞到什么古怪的味道,仿佛潭水只是改變了色澤,其他一切如常。 老村長頷首:“是啊,顏色有點唬人,但專家檢測了,說就是普普通通的水,微生物多了點,和其他地方的河水、溪水也差不多,甚至我們這黑潭的水質,比它們還要更好一些哩!也有人想潛進去看,太黑了,大太陽的光都透不進去,找了個年青小伙,沒幾分鐘就嚇得爬上來了?!?/br> 順著他的話,我不禁想象潛入水中是種什么感受,或許周圍安靜如同死寂,唯有無邊的黑色,根本判斷不清方向。老村長又補充了幾句,說那個村民回家后還病了幾天,做惡夢,夢到自己怎么都觸不到底也爬不上來,多可怕啊。我心有戚戚,連忙打住了這個話題,繞著水潭邊沿慢慢走,拍下好幾張照片。 雖說人不敢繼續(xù)用水,但山里的小動物明顯更膽大,不一會,我就看到幾只鳥從樹梢下來,掠過水面,還有野雞在水潭另一頭垂下腦袋,為自己補充水分。我不由得對那些專家的話多了幾分信賴,如果潭水的確有毒或者藏著損害健康的物質,動物喝下應該會有反應,而不是這么沒警戒心地大搖大擺靠近。 不過我沒有貿然親自嘗試,和老村長站在離潭邊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觀察,倒是意外發(fā)現(xiàn)那些看似枯萎的樹里頭鉆出了嫩芽,顏色鮮亮,生機勃勃地刺穿黯淡無光的舊皮。我掐斷一根,里頭濺出了濕潤的汁水,把我的手指頭染上了一層綠。腳下的泥土也足夠潮濕,用鞋尖輕輕一碾,幾條肥胖的蚯蚓慌不擇路蠕動。 我又看向老村長:“水潭里頭還有魚嗎?” “有,專家來的時候讓人撈,都沒什么奇怪的。” 既然專業(yè)隊伍都沒找出不對勁,我作為一個記者,很難再從科學角度看出點什么,只能斟酌報道該如何寫得清楚和不偏不倚,最大可能是把它當成一件少見的“藻類泛濫”事件公之于眾,滿足大家的好奇心,也遏制住某些人的迷信思想。然而,我的直覺卻告訴我這其中還有值得挖掘的地方,因此在這天下午,我又獨自來到碧水潭周邊,希望能搜尋到更多細節(jié)。 本來日光燦爛,沒一會,天空忽然被厚重的云層遮蔽,我不由得慶幸自己帶了傘,不過若是下起大雨,我還是趕緊回去為妙。因為光線暗了下來,我看到水潭呈現(xiàn)出比晴天時更粘膩的感覺,但很快水面上冒出了成群的氣泡,看得人心里發(fā)毛——這都是浮上來呼吸的魚,下雨前它們呆滯地探出腦袋,嘴巴一張一合,過后又藏入水中。我很難不去想深潭里到底有什么東西,才會一天之間轉為深黑?果真像專家所說,只是藻類作祟嗎?而這件事,會與十年前那顆隕石有關嗎? 我不知道。 細碎的雨珠落下了,我回過神來,連忙把傘撐開,看來這次又是無功而返。或許是由于我堅持的態(tài)度得到了上天肯定,就在我即將轉身離開之際,我忽然注意到不遠處樹叢背后的黑影,似乎是個小孩,飛快地跑過我的視線,鉆進了更深處的昏暗之中。我有些擔心是哪家的孩子貪玩,竟然還敢往山里跑,猶豫片刻,還是跟了上去。可能察覺出被人追趕,自己速度又慢,對方很快放棄了奔跑,停在原地警惕地看著我。 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十來歲的男孩,頂著鳥巢般的頭發(fā),一雙眼惡狠狠的像狼崽子一樣,身上到處是被樹枝、灌木劃的紅痕,衣服也亂得不成樣子。他瞪著我,目光落在我的雙腿,好像一旦感覺我?guī)в袗阂獾乜拷?,他就會立馬逃走。從前我采訪過不少社會新聞,當中不乏留守兒童的案例,那些孩子的警戒心絲毫不比這個孩子差,所以我還算有經驗地擺出安撫姿態(tài),慢慢地獲取他的信任。 男孩努努鼻子,好像被雨淋得有些難受,終于接受了我的善意,可待在傘下還要保持一小段距離,不肯挨著我。路上我試圖和他對話,但男孩閉口不言,起初我懷疑他是否有嗓子方面的殘疾,才不能發(fā)聲,后來對方被逼急了,低聲喊了一句“好煩”,我才明白原來他不是不會說,而是懶得開口,這著實讓我有些哭笑不得。 因為下雨,村里的人都回到各自屋子里,路上幾乎沒有人影,男孩自打走近房屋后就好像炸了毛的小動物,左顧右盼??煲叩酱彘L家時,我想帶他進屋順帶詢問一下關于他家人的事情,結果男孩猛地掙開我的手,惡狠狠瞅了我一眼,然后一頭扎進小路跑了。我正要追過去,又聽到背后傳來老村長的聲音,只得先回過頭應了:“……嗯,撞上一個孩子?!?/br> 進屋后,老村長給我倒了一杯熱茶,里頭飄著些干花:“那應該是方家的兒子,叫廣才,哦,就是我之前跟你講的‘棺材子’?!闭f到這,老村長頓了頓,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他出生憋著了,這里有點問題,所以其他孩子不肯和他玩,還總是趁大人沒看牢去欺負他,管教不了,廣才就自個在周圍玩。唉,造孽啊,我們也沒辦法,生活所需倒是能保證?!?/br> 我理解他的不易,況且老村長已經卸任了,當下他的兒子整天忙著村里的發(fā)展,解決貧困問題,也有些力不從心。不過據(jù)我剛才的觀察,那個男孩似乎并沒有老村長所說那么……我回想了一下他的眼神,總感覺里頭藏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