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接觸
晚間,我收到了朋友的郵件。 “……打聽的消息……只宜作為一般隕石保存……但已丟失,原因不明……”我一目三行看完了內(nèi)容,心里不由得一沉,十年前那顆墜落碧水潭的黑色隕石竟然離奇失蹤了,本地的鑒定和保存機構(gòu)雖然有過調(diào)查,但很快把這件事認作是內(nèi)部人員偷竊、轉(zhuǎn)賣獲利的結(jié)果,并未深入追究。而我也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從這些年結(jié)識的三教九流的關(guān)系里,輾轉(zhuǎn)找到了一個據(jù)說曾在該機構(gòu)任職的人。我又將郵件反復(fù)看了幾遍,確認沒有錯漏的地方,長長嘆了一口氣。 實際上,我并不相信那個機構(gòu)的說法,因為那塊黑色隕石外表固然漂亮,可對于收藏者而言,它的價值還不足以讓人冒著危險特地盜出,更何況,當(dāng)時被保存在庫房里的還有其他更珍貴的隕石,沒道理唯獨少了這一枚。 然而事已至此,我沒辦法也沒有能力大張旗鼓地深挖十年前的事情,況且這不過是我依賴直覺做出的猜測,到底隕石和如今的黑潭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或許只有它們自己清楚。即使這種反常的感覺擾亂了我的思緒,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錯覺,本能地相信逢潭村里仍存在秘密,我又能如何?我嘆息著合上手提電腦,此時夜已深了,涼風(fēng)陣陣,我看向不遠處的群山,心想離開之前還是多關(guān)心那個奇怪的男孩吧。 …… 第二天的晚些時候,我踩著霞光,再次靠多年工作鍛煉的親和力融入當(dāng)?shù)氐闹心陭D女群體里,聽她們談天說地,從農(nóng)忙的勞累一直說到最近村里的怪事。雖然這些大多是日常小事,但也表現(xiàn)出村人的某些品質(zhì),比如部分人會將今年家里莊稼歉收、牛莫名其妙掙脫繩子跑了等穿鑿附會,認為是“棺材子”帶來的晦氣。 我越聽越覺得離譜,沒忍住反駁了一句,那個本在夸夸其談的女人突然流露出了一種古怪而嫌惡的神情。她并沒有直接和我吵起來,反而擺出好心叮囑的模樣向我講述了一些別的東西,并告訴我村里人不會談?wù)摽拷谔?,也?xí)慣性漠視方家的兒子,因為的確有某些科學(xué)無法解釋的東西或老人家嘴里的“邪惡”存在,明面上的解釋不過是欲蓋彌彰,所以我這個外來者也最好不要詢問太多,以免惹禍上身。 “傻?他骨子里就是惡毒的,從娘胎里出來,血都是黑的。我們家小孩被他拿石頭砸過,頭破血流,他倒好,瘋猴子似的竄進山里?!?/br> 女人仍在自顧自咒罵,似乎因早年孩子們的爭端懷恨已久,又或者她生活里有些不如意,遷怒到了那個男孩身上??傊覐娦袎合滦牡椎姆锤?,仔細觀察周圍人的表情,幸好大多數(shù)人不約而同覺得她講得太過分,幾個面相和善些的嬸子還出口阻止。 別了這些乘涼的人,我又尋到了聚在田邊逮蟲子的孩子,他們個個生得野,連女孩也不例外,皮膚黝黑,一雙大眼睛眨啊眨。一聽我想了解“棺材子”的事情,里面看似領(lǐng)頭的男孩和好友對視幾眼,便以一種略顯嘲笑的語氣說:“……我們可不樂意和他玩。嘿,他生得像鬼,整天陰著臉,就會冷不丁跑出來欺負人。” “那你們打過他嗎?”我裝作一無所知詢問道。 男孩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很快收斂了神色,抱著手:“打了又怎么樣?他活該?!迸赃叺男∨⒁哺胶偷溃骸皩?,對,他好嚇人,爸爸mama也說和他靠太近會不吉利。” 我沒有閑心教育這些孩子,只是換上了冷淡的表情,盡管他們很希望我講講外面新奇的故事,但我更惦念方廣才——沒錯,我意識到自己先前對他的不尊重,就像村民會用各種不好聽的代號稱呼,而不是提起他的本名——于是我立刻糾正了自己的錯誤,并且在之后和村長一家聊天時,也沒有再犯。 “嗯,他晚上會待在方家的老房子里,雖然舊,但是不破,各種東西我們都檢查過了,灶上也送菜rou米面。白天基本上看不到,以前他還偶爾在附近玩,現(xiàn)在可能被大家忽視或者嫌棄多了,就躲進山里,在碧水潭邊晃來晃去,根本拘不住?!背酥猓夷懿煊X出村長的未盡之言,大概那個孩子難以親近,加上并非血親,因此他們也無法過分約束對方,有心無力。 比起腿腳不怎么方便的老村長,正當(dāng)壯年的村長更熟悉每個村民的動向,尤其方廣才這樣獨特的存在,受到了他更多的關(guān)注。當(dāng)我提出想見見這個男孩,村長沉吟片刻,顯得有些為難:“行,收割也結(jié)束了,我騰出一天跟你去找找,總歸他跑不出村外?!?/br> 或許連方廣才也沒料到再次和我見面,會是在那樣的場景下—— 我暫且勸住了怒氣沖沖的村長,把外套脫下,罩在男孩水淋淋的身上,一低頭,便對上那雙不見半分呆滯的眼眸。對方似乎很清楚自己偷偷下水的行動是不被認可的,沉默著,也不敢像上回掙脫。順著他濕黏的腳印,我看到背后黑潭泛起層層波瀾,在陰郁的天色下,宛如一塊巨大的墨玉。 這晚我留在了方家老宅,這是一棟兩層的小樓,雖然舊,但還能看出和村里其他房子有些不同,墻上掛著方廣才父母的照片。我頓時明白了當(dāng)初他從出生后被惡意對待,也許還有家境方面的緣故,在這樣半封閉的村莊里,出頭鳥總是被嫉妒的。而它落難的時候,就會遭到比什么都要強烈的冷嘲熱諷??煞綇V才沒有察覺我的情緒,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笑得溫婉的女人臉上,無比平靜地說了一句:“可憐的人類?!?/br> “什么?” 方廣才閉口不言。 我心里一緊,剛才一瞬間我竟覺得這個孩子不像常人,那種評論血親的口吻仿佛談?wù)撝吧耍涞眠^分。 好像對這樣的打量習(xí)慣了無數(shù)次,方廣才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盯著我。我忽然記起村人曾說這孩子“腦子有病”,可這種眼神,哪里是懵懂孩童會有的?我詫異地回望,只覺得他的眼睛很黑,沉沉的,不知怎么竟有些頭暈?zāi)垦F饋怼?/br> 我?guī)缀跬浟俗约菏窃趺窗胍够氐嚼洗彘L家的,大腦一片混亂,這個孩子,他用一種冷漠的語氣向我講述了易怒的父親、哭泣的母親還有吞沒了慘叫的碧水潭。原來那并不是意外,而是不折不扣的殺人事件。只因為一些虛無的謠言和感情的中傷,那個可憐女人躺進了山上的土墳,至于曾懷疑她紅杏出墻的丈夫,腫脹著從深潭浮起,變成了丑陋的怪物。 但還在肚子里的他,又怎么了解得如此清楚?就連村人都不知道細節(jié),我越來越覺得后背發(fā)冷,尚在母親腹中的胎兒,難道用那樣的眼睛看到了一切嗎?還有他往日蠢鈍暴力的形象,是村人的誤解,還是他的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