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自銳答應參加生日宴會的第二天,斐理便領(lǐng)著宮廷專用的裁縫,親自為他量體裁衣。 裁縫是個年事已高的瘦小老頭,鼻梁上架一副單片圓眼鏡,一邊細長的金屬鏈條沒入花白的鬢發(fā),天然透著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樣。 他的皮尺一看便有些年頭,銳抬起手臂,任他將皮尺繞過自己的胸膛。斐理負手站在一邊,目光跟著裁縫的動作,無聲地掠過男人襯衫下飽滿的胸肌,問道:“怎么樣,裁縫先生,這幾天能趕制出一套大碼的男子禮服么?” 裁縫將皮尺量出的數(shù)字記在心中,拿出自己隨手的筆記本,一邊用鉛筆記著尺碼,一邊回答道:“噢,如果不需要太多特別精美細致的手工花紋,憑我多年在宮廷工作的經(jīng)驗,當然是來得及的,這點毋庸置疑,我親愛的斐理殿下。” 他用手扶了扶眼下的鏡片,花白的眉毛下,一雙眼睛如探測儀般掃過銳的身體。裁縫不知道銳的身份,但能讓月伽親自找人前來為眼前的男人訂制服裝,想來他的身份也并不卑微,因此他對銳的言辭間仍是帶上了敬語:“這位殿下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不論什么樣的禮服穿在他身上,都會顯得優(yōu)雅又迷人?!?/br> 他量過銳的腰圍,繼續(xù)記著筆記,續(xù)道:“請您暫且轉(zhuǎn)過身去,我需要測量一下您的胯骨,殿下?!?/br> 銳聞言,緩慢地挪動著僵硬的腿腳,將自己的身體轉(zhuǎn)了個面。此時房間里站著一溜手持各種絲綢的宮女,身邊還有一個對自己的身體“上下其手”的裁縫,斐理站在一旁,總要是不是地與裁縫搭話,如此境地,已經(jīng)叫銳感到十分地不適應了。 想到幾日后的生日舞會,與自己心底產(chǎn)生的計劃,銳舔了舔上顎,決定還是接著忍受胸中這股不爽的焰火。 他的身材生得肩寬腰窄,從后背望去,肩胛的肌rou像隆起的兩座山丘。腰線往下收縮,再伸放,最后凸顯出臀部的飽滿與翹實。老裁縫半跪在地上,如往常一般,用兩邊的食指捋開皮尺,一只拇指將一段緊摁在銳的胯骨周圍,臂彎繞過腰臀,最后令這條細小的尺子,緊緊地貼合在銳的臀上際。 斐理站在后邊,趁銳轉(zhuǎn)過身的功夫,肆無忌憚地用眼睛不斷記錄這幅難得的場景。即便籠罩著一層布料,透過朦朧的曲線,他仍能幻想出銳背部健美的肌rou群。他甚至忍不住地想,如果替銳度量臀部的這雙手是自己的就好了。 老裁縫最終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碼數(shù),他將皮尺纏繞起來,夾進了那本略顯陳舊的羊皮筆記本里。接下來便是挑選禮服材質(zhì)的時間,銳站得久了,對此顯得興致缺缺,不論斐理問什么,他一律用手語敷衍地回答「都可以」「隨你便」,因此最后還是由斐理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選了幾匹適宜銳的布子。 老裁縫做完自己該做的事情之后,就告退了。斐理目送著宮女魚貫般地走出房間,轉(zhuǎn)過頭來問銳:“你餓了嗎,要不要一起去用午膳?” 銳往間生活在海底,吃的都是未加工過的生魚貝類。他第一次上陸地,對人類千奇百怪的烹飪方式產(chǎn)生過濃厚的興趣,尤其奧國瀕臨海域,餐桌上的海鮮品種繁多,斐理拿捏住這點,知道自己只要一提用膳,男人保管不會拒絕自己。 果然,銳一聽可以去吃飯,面上的表情就如大貓看見鮮rou,很快便生動了起來。 斐理忍不住在心底微笑。 裁縫的手腳迅速,月伽生日舞會的前夕,斐理便收到了銳在此次宴會上應穿的服裝。男人的皮膚偏麥色,五官深邃而立體,下頷線利落得好似刀鋒。不茍言笑時,神色便顯得頗為冷峻肅殺。斐理請裁縫做了件短馬甲,內(nèi)搭絲質(zhì)的襯衫,外罩黑色立領(lǐng)錦緞外套,配上胸口兩排整齊的紐扣,穿在銳的身上,顯得他整個人英俊而高挑,像海上漂泊的霧靄迷沼,危險中卻帶著致命的引誘。 斐理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很適合你,銳?!彼饬藘刹?,加重了一遍語氣,重復道:“非常適合你?!?/br> 宮人幫他穿上衣服之后,便將立體鏡移了過來。銳微抬起下巴,對著鏡子仔細看了看,十分滿意這套衣服的上身效果。想到這件衣服是斐理為自己挑的,他轉(zhuǎn)過身,頗為誠懇地向斐理比了個「多謝」。 斐理彎了彎眉眼,回之一個漂亮的笑容。 生日舞會舉辦在王庭最寬闊的宴會廳里。月伽是當晚的主角,衣著鮮亮地扶著樓梯下來時,一下子便吸引了諸多賓客的目光。 月伽與斐理的身邊迎滿了矜貴美麗的貴族小姐,個個香腮云鬢,蒸得整個舞會的氛圍都有些旖旎曖昧。銳不適應這種氣氛,況且周圍不間斷的管弦樂聲吵得他耳朵有些難受。 銳走在人群間,也有女孩見他相貌英俊,想上來與他搭話。奈何銳不會說話,加上四周都是輕語,他側(cè)過耳朵,情不自禁地開始皺起眉頭,面上露出一副明顯不耐的神情。銳板起臉時的模樣頗為唬人,那些年輕的貴族小姐自小被養(yǎng)在深閨,膽子比蜂鳥還小,久而久之,就沒人與他搭訕了。 銳在大廳里沒待一會兒,就找了個機會,偷偷溜到陽臺上去了。 夜晚的天空清澈如洗,一抬頭,便能窺見許多閃爍的繁星。銳靠在欄桿邊,任夜風吹過自己的額頰。他的嗅覺靈敏,即便只有那么一點,還是聞到了風中夾雜的咸腥氣息。 面前是一扇巨大的玻璃門,銳站在外面,一只手臂悠然地撐于身后。觥籌交錯的宴會,如壁上的油畫一般,在他面前徐徐展開著。他看上去沒什么表情,只是站在陽臺邊上放空,目光卻不動聲色地在參宴的人群當中逡巡,如同捕捉獵物般地尋找兩個人的身影。 斐理作為奧國的貴賓,自宴會一開始便站在了月伽的身邊。他所受的禮遇非同常人,旁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份的不凡。 斐理的相貌實在過于俊美,一雙碧藍色的雙眸在燈光的照耀下如夢似水,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目光。上層貴族間的禮節(jié)繁雜而無趣,斐理卻對此應對得從善如流,討得每個人都很歡喜。銳站在窗外,一邊搓著手指,一邊盯著斐理微笑的臉龐看。 許是他的目光太過顯眼,斐理如有所感,朝他所站的位置投過眼神來。他看了陽臺上的銳兩秒,微微偏過頭,與身邊的人說了幾句話,便撥開人群,朝他的位置走了過來。 斐理推開門:“你不舒服么?怎么一個人站在陽臺上?!?/br> 「有點頭暈,想吹會兒風?!逛J收回手,向他比劃道。他見斐理自己的方向邁了幾步,側(cè)身闔上身后的門,又接著說:「你不回去?」 “總是待在里邊也很累,”斐理笑了笑,“站了這么久,你的腿痛不痛?應該還沒恢復好全吧?!?/br> 此時兩人靠得極近,斐理與他說話時,總不自覺地將腦袋微微向前傾著。銳對上他湛藍色的眼睛,晚風吹拂,使得青年額前細碎的金發(fā)如海藻般浮動。玫瑰的香味馥郁而迷人,銳不自覺地顫了兩下眼皮,覺得自己好像突然在空中抓住了什么訊息。 他撇開目光:「是有點?!?/br> 斐理的聲音傳入他的耳畔:“樓上有休息室,要不要我?guī)闳???/br> 因人少,休息室的走廊上并未點多少燈燭,顯得光線十分昏暗。宴會的侍從找到房間,請兩人入內(nèi),再將鑰匙交到了斐理的手中。 這個房間不大,中央擺了兩座沙發(fā)與一套臺幾,沙發(fā)扶手上還疊放著幾條薄毯。斐理叫銳躺在沙發(fā)上,銳脫下皮鞋后,他便自然而然地抬起他的一條腿,替他按摩腿部的肌rou:“怎么樣,會不會很痛?” 銳沒料到斐理的動作,略微吃了一驚,下意識便想將腿縮回來。斐理一手摁住他的膝關(guān)節(jié),頭也不抬地道:“舞會的長靴很磨腳,你還在康復階段,如果不按摩,明天就會站不起來?!?/br> 他這話說得實在太過自然,一時叫人分不清真假。銳僵著背影,任斐理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腿上。青年垂著睫毛,白皙如玉的臉頰在燈光的掩映下,顯得愈發(fā)的吹彈可破,銳低頭看著眼前這幅場景,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如坐針氈。 眼看斐理還欲繼續(xù)往上按摩,銳連忙偏了下腿根,按住他的手:「可以了?!?/br> 斐理抬起頭,就見銳抿著嘴唇,以較快的手速對自己說道:「你先回去吧,月伽應該正在找你,我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就好了?!?/br> “好?!膘忱睃c了點頭。他心底略有些遺憾,但能試探著走出一步,且沒有得到男人的抵觸,已經(jīng)是不小的成功,便起身整了整禮服,叮囑了銳兩句,走出了房間。 銳一人躺在沙發(fā)上,想起方才陽臺上斐理望著自己的眼神,便覺得有些懊惱。 自銳情竇初開之后,便一心希望能夠得到希瑞爾的青睞。他雖沒有談過一場正經(jīng)的戀愛,卻受過許多其他人魚的追求,因此十分熟悉斐理方才望著自己時,那份被壓抑著的愛慕的眼神。 因希瑞爾的影響,他先前對斐理抱有強烈的抵觸之情,又是第一次如此深入人類的生活,諸多事擾之下,便沒多注意斐理對自己的態(tài)度有何不妥之處。此刻突然回想起來,樁樁小事涌上心頭,他才茅塞頓開,將一切前因后果都串聯(lián)了起來。 銳伸手摸了摸胸口,心情難得變得煩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