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溺死在zigong里
她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這是這么多年她第一次打他,也是唯一一次打他。在餐廳里,兩個如此相像的人,就這樣因為一耳光而僵持著。 “我養(yǎng)你這么大,你就這么跟我說話?你是覺得我心理有問題嗎!” 姜淹瞬間明白了母親的選擇。 不管是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母親從來都沒有選對過。 “沒有,我就說說?!苯臀⑽⒁恍?,被打后依然沉著穩(wěn)重。 秋容驚詫于兒子的冷靜,她有些后悔不該動手的,這么多年她都盡量溫柔和順,從不跟兒子發(fā)火,就是要以身作則。把兒子培養(yǎng)成最為優(yōu)秀,最完美的人,沒有任何瑕疵的人。 “記得把機票給我買了,吃完就回家,不要在外面瞎混。都工作了,也該懂事一點了。” 秋容撇下姜淹走了。 跑那么遠,就為了他結(jié)婚的事啊。 姜淹看著母親的背影,摸了摸發(fā)燙的臉頰。 ︿︿︿︿︿︿ 姜淹在手機上給母親買機票,放假期間的機票都不好買,但是他還是幸運地搶到了一張票。 他其實是不想讓母親去的,母親對那個女孩子的滿意程度遠超所有人的想象,兩人相談甚歡,她已經(jīng)說了飛過去就是為了把準兒媳帶回來了。 然后逼著他嫁娶,生子,再逼著他的兒子或女兒嫁娶,生子,如此循環(huán),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他甚至到現(xiàn)在都不敢跟母親說自己是喜歡男人的,甚至是喜歡一個不認識他的網(wǎng)絡(luò)作家,對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他卻已經(jīng)背著所有人對著他的單戀對象意yin許久。 但命運看到了不公,所以在姜淹還在思考怎么對付母親、這回要不要再次重啟殺人計劃殺死母親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親手把母親送上了終點為死亡的飛機。 母親在上飛機前看見他襯衣最上面的扣子開了,又放下行李上去給他扣死,讓他感受最后被她攥在手里的窒息。 “好好工作?!鼻锶莞忘c點頭,就去安檢了。 “mama再見?!苯痛曛堖滂€匙扣里的小刀,他終于還是沒能動手。 飛機起飛的一瞬,姜淹這才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再聰明,也終究無法與母親抗衡。 她是他的女媧,她照著自己的樣子捏了他,她對他知根知底。他一個泥人,他拿什么對抗神女? 惡法亦法,他當然知道,他自己就是研究這個的,但也找不到出口啊。 等母親回來,他就得結(jié)婚了。 他的人生的線,無論起點終點,永遠牽扯在母親手里。 既然沒有萬全的辦法能殺死她,那就祈禱她永遠不會回來,永遠。 飛機轟鳴著起飛,大家都在跟飛機上招手,祈禱親人平安歸來,只有姜淹看著飛機,隔著機場的玻璃窗,覺得如果它現(xiàn)在掉下來,他的人生就完美了。 ︿︿︿︿︿︿ 秋容在空難中意外去世,姜冬姜淹父子倆放下手頭的一切工作,一個從北往南跑,一個從南往北跑,在機場回合,準備認領(lǐng)搜救隊找回的遺體。 姜淹在見到母親之前苦苦祈禱,千萬千萬,千萬死的是她,他不希望母親活著回來,繼續(xù)無休止地監(jiān)視他、囚禁他的人生! 姜冬雖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在心里苦苦祈禱,千萬千萬別是妻子,哪怕空難死亡率極高,哪怕存活率為零,只要不是妻子的尸體,他們就還能相信有找到活人的可能。 雖然肢體嚴重斷裂破損,撿回來的只是一塊一塊的人體組織,但是DNA比對結(jié)果確認是姜冬之妻,姜淹之母。 姜冬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是在親口被告知真相的時候還是如雷轟頂! 太好了!太好了!姜淹在他站都站不穩(wěn)的父親身邊差點高興地跳起來! 姜淹長舒一口氣,但他已經(jīng)在母親的訓練下習慣了偽裝和表演,所以眼淚頃刻而下,雖然沒有像父親那樣當場崩潰,在機場號啕大哭,但他也極力表現(xiàn)出一個兒子該有的悲傷了! 姜淹流著痛苦的眼淚,在心里歡呼雀躍,他從未感到如此輕松自如!她死了!他的世界徹底解放了!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這么多年來母親對他的絕對掌控一環(huán)一環(huán)地扣下來,終于換來了她自己的死亡!換來了他的自由! ︿︿︿︿︿︿ 姜冬剛下班回來就聽見浴室的玻璃爆裂聲,慌慌張張地跑過去看。妻子已經(jīng)死了,他現(xiàn)在神經(jīng)高度緊繃,害怕兒子再出什么事。 “怎么了!” 姜淹面無表情地看著碎鏡子里的父親,他父親在碎玻璃里折出無數(shù)個影像。 “沒事,剛玻璃上有個蚊子?!?/br> 真的只是蚊子嗎? 他跟兒子相互不信任。 姜冬最大的安慰就是,姜淹長得太像他的亡妻了,所以他看著兒子就覺得亡妻以另一種方式還活著,慢慢地能通過這種扭曲的感覺走出心理困境。 甚至在最初因為無法接受妻子意外離世的事實而自我麻痹的那段時間,有一天姜冬從半夢半醒中坐起,居然看到妻子正在廚房做飯。 他飛也似地沖到了廚房里,以為她回來了。 但做飯的是他的兒子。 她們母子二人的背影是那么相像,漸漸重疊在一起,又分開。 姜冬在希望和絕望中快要把自己折磨瘋。 “爸,吃飯吧?!苯吞娓赣H拉開椅子,讓他坐下吃飯。 姜淹在這段艱難時日里表現(xiàn)得異常成熟懂事,姜冬甚至覺得自己太對不起兒子了,他只顧著沉浸在失去愛妻的悲痛中,手術(shù)也做不了,更照顧不好兒子,現(xiàn)在反倒是在職場上剛有起色、忙得要死要活的兒子在照顧他。姜淹一個人,既扮演著兒子的角色又扮演著妻子的角色,這叫姜冬怎么能心安。 姜醫(yī)生總以工作忙手術(shù)多為借口,因而對這個家付出太少,以至于都忘記了到底要怎么付出。 “最近工作怎么樣?”他學著妻子的口吻關(guān)心兒子,希望慢慢找回一個父親的位置。 “挺好的,不用擔心我?!苯统赃^飯就去洗碗,水流聲嘩嘩嘩地響。又坐回餐桌旁,等著他父親吃完。 姜冬欣慰地看了看他,姜淹真是太像太像他母親了,容貌過分美麗,性格又冷靜自持,現(xiàn)在看來或許是好事。 “還好你像你mama,也算她沒白來一趟這個世界?!?/br> 姜淹愣了一下,感覺心臟被人從胸口里掏出,血淋淋地擺在他面前的盤子上,一個聲音在空中飄蕩著,對他說:都是蛋白質(zhì),吃了它。 姜淹緩緩抬頭,死死盯著他父親,盯得姜冬發(fā)毛。同樣的壓迫感,他只在妻子身上感受過—— “你胡說什么?!” ︿︿︿︿︿︿︿ 姜淹永遠記得高中時候的一件事。 mama新買了條裙子。 mama的裙子一條比一條漂亮。 mama看姜淹寫完作業(yè)出來喝水,就往自己身上一比,問他新裙子好不好看。 姜淹嘴上敷衍,心里想,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穿。 姜淹喝完水剛要回去,他mama突然叫住他。 裙子往他身上一搭,母親欣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試下,mama看看。” 姜淹愣了一下。 “我要去背單詞。” “就讓mama看一下?!?/br> 分明是不容置喙的語氣。 姜淹接過裙子就往自己屋子走。 “怕什么?就在mama屋里換啊,很快的?!?/br> 姜淹強忍著難受,在母親面前脫下衣服,只剩一條內(nèi)褲,他看到母親看著他下面的眼神,分明是如此地厭惡與憎恨。 他當然知道為什么。 他穿上了那條裙子。 母親又拿了頂圓形草帽給他戴上。 鏡子里忽然出現(xiàn)兩個一模一樣的人。 mama微笑著,攬過姜淹的肩頭,輕挽著他的手。 “我們好像一對姐妹啊?!?/br> 姜淹抖了一下。 母親的下巴嗑在他肩上,癡迷地看著他映在鏡子里的臉。 “你要是mama的女兒就好了,那就能跟mama一模一樣了。我們不會有任何區(qū)別,我們的一切都一模一樣,我們就是雙生子?!?/br> ︿︿︿︿︿︿ “你明白了嗎?你現(xiàn)在明白了嗎?你個廢物?!?/br> 姜淹對著電話那頭的父親冷笑道。 他本就對父親的漠視恨之入骨。 后來他知道了父親當年跟孕檢的醫(yī)生說性別不要查了,一律說懷的是個女孩這件事。 他對他的恨就更深一層。 “你當年就應(yīng)該讓她打掉我。 “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你一直放任她折磨我,你也是幫兇。 “為什么要叫我姜淹?因為在她知道我是男人的時候,其實是希望把我溺死在zigong里的吧?!?/br> 姜冬聽著兒子揭開所有蒙塵的真相,在電話里跟他平靜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