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比林出來時，看到他遠(yuǎn)來的哥嫂正和斐洛一道，坐在一張長桌的前半部分，三人正在談話。他端起酒杯走了過去。

    斐洛最先看到他，用點(diǎn)頭和微笑向他示意。斐洛也是過往他們小團(tuán)體中的一員，因?yàn)樘焐俗愣婚L于運(yùn)動，卻自幼飽讀經(jīng)典，在他們那一行人里最為博聞強(qiáng)識，性格也最乖戾激進(jìn)。他是亞比林除了英斯以外最好的朋友，如今在王室的圖書館里工作。即便他對查理一向沒有好臉色，查理了解他的秉性，也沒有苛待過他。

    斯諾見了他，只僵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過頭去繼續(xù)和斐洛談話。羅莎蒙德過來握著他的手問個不停，又說他哥哥一直十分擔(dān)心他。

    席間不少人已有了醉意，免不了湊過來，對這一家子又是諂媚又是暗地貶損，甚至還有人擠眉弄眼地暗示說，亞比林能令兩位王子相繼傾倒，可真是本事不小。

    “蠢貨一個，作為新晉的暴發(fā)戶，為自己能來參加皇室婚禮沾沾自喜?！蹦侨俗吆螅陈搴翢o顧忌地評價道。斯諾則皺起了眉頭，打量著亞比林的目光就仿佛他終究成了個風(fēng)流放蕩、不知廉恥的家族敗類。亞比林趕緊叫來侍從給他們的杯子里又倒?jié)M了酒。

    另一頭，查理正在說話，衣飾最為華麗新潮的一群人緊緊圍繞在他身邊。亞比林時不時能聽到幾句，他從不知道查理的口才有那么好：他正滔滔不絕地講訴著自己與亞比林的友情與過往，以及父輩們共創(chuàng)基業(yè)、奮力抗敵的事跡，以此來夸耀這樁婚事如何理智，如何能為國家奠定和平的前景。

    “當(dāng)年，我們的祖父不過是他祖父的一名侍從騎兵，盡管跟隨國王參加了大大小小三十幾場戰(zhàn)役，戰(zhàn)爭勝利后卻只被分到了一小塊北邊的不毛之地?！眮啽攘致牭剿怪Z在背后低聲地說。

    “那么，個人的情感呢？難道一點(diǎn)兒都沒有被考慮進(jìn)去嗎？”一位醉醺醺的貴族大聲地詢問，引得周圍的人發(fā)出不一的笑，有起哄的也有責(zé)備的。

    “當(dāng)然，”年輕的國王笑了笑，臉上因喝下去的酒有些發(fā)紅，引得揶揄的聲音更大了，“我們一向是親密無間的朋友。”

    亞比林一向厭惡虛情假意，更何況他一來就發(fā)現(xiàn)了，大廳的陳設(shè)布置也好，酒水與菜品也好，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他也沒指望查理會過問他的意見），而都是按著英斯的喜好來的，這讓他氣惱不已，在他心目中查理根本不配了解英斯，也不配獻(xiàn)這種無謂的殷勤。

    他站起來，遙遙對著查理的方向舉杯，大廳頓時安靜下來，他大聲地說，“國王說得不錯，我們從小生活在一處，始終為對方的才華、性情與高尚品格傾倒，在任何意義上，我們都發(fā)誓敬愛和珍視彼此，至死不渝?！?/br>
    查理迎上他的目光，讀懂他的挑釁，金色濃密的眼睫顫了顫，落下的陰影化在綠幽靈一般的眼睛里，形成越發(fā)晦暗的云翳。他同樣地站起身來舉杯，然后一邊搖搖晃晃地從坐著的人群里走出，一邊說道，“很好，很好，過去的誓言已經(jīng)消逝，今天的儀式一過，未來我們將會在一起，死生相依?！?/br>
    亞比林恨得牙癢癢，“即便你不想承認(rèn)，我也要說，我的愛更多，并且我不會要求什么?！?/br>
    “一個國王的愛并不會比其他人更少?！辈槔砀呗曊f道，令原本聽得開心的賓客們都有些不安起來，在座的只有少數(shù)人知道，一來一往的話語中那nongnong的火藥味是為什么。

    接著，查理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酒，轉(zhuǎn)著圈打量眾人，他的臉頰通紅，說出來的話也醉意十足，眼神卻十分平靜，甚至有些冰冷，“要知道，過去，我把你視作我的榜樣，我前行的動力，因而珍惜每一次你與我的接觸，在這黑色荒誕的世界，我睥睨一切，卻把你的生命視為至高。你不能消弭我與生俱來的罪惡，反而在純潔無暇的注視中包容、助長了它。因希求你的愛，我才認(rèn)識了自己，我才得以存在?！?/br>
    “我卻不希求你愛我，或者為我做什么，”亞比林與查理冷然的目光相接，一旁的斐洛扯了扯他的衣擺，他無動于衷，仍然昂首站立著，美麗的眼睛流轉(zhuǎn)著傲然奪目的光彩，“我的生命存在，只是為了取悅你。”

    賓客們面面相覷，就算最為天真的人也能聽出來，兩人之間的緊張角力。而實(shí)際在場大部分人也都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因?yàn)槟承┮馔?，今天的主角該是另一位?/br>
    重新坐下來后，亞比林聽到斐洛在小聲罵他是個笨蛋、蠢貨、愛情瘋子，斯諾則說他都要結(jié)婚的人了還是一點(diǎn)也不穩(wěn)重，國王也是這樣。

    “親愛的，一想到我們的國家就是被這樣一群瘋瘋癲癲的年輕人統(tǒng)治著，我們怎能不感到絕望？”斯諾又喝光了杯中的酒，一邊示意侍從再滿上，一邊不以為然地總結(jié)道。羅莎蒙德在一旁捂嘴輕笑。

    在混亂之中，查理走到亞比林的身邊，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你對我弟弟還真是深情，”他用兩個人才能聽見的低聲說，“那么，今晚的化妝舞會，你想必可以認(rèn)出他吧？”

    黑夜降臨，在同一大廳的煌煌燈火中，白日里衣冠楚楚的貴族男女們搖身一變成了數(shù)不清的古羅馬盔甲、希臘式長袍及神話中的半人半獸。拘謹(jǐn)乏味的宴席被狂歡奢靡的氣息席卷淹沒。

    亞比林謹(jǐn)記著查理白天里的那句話，身處的狂熱氛圍一點(diǎn)也沒有影響到他，他拒絕了所有前來邀舞和搭訕的人，撥開一位位白臂的女神及頭上裝羊角的“潘”，努力尋找那一抹熟悉的金發(fā)。

    眼前，一位羅賓漢攬著他穿綠裙的女伴走過，亞比林出于直覺跟了上去，無意間居然到了舞池中央。新一組樂曲奏響，亞比林只好先退了出來，焦急地越過眾人的頭頂張望，旋轉(zhuǎn)的一對對男女之間，那兩人已失去了蹤影。他暗罵一聲，焦急地往別處搜尋。

    在一個角落里，他撞上一個打扮成魔法師的少年，說是少年是因?yàn)樗艘粋€頭，亞比林低頭看見黑色兜帽下幾縷鉑金色的頭發(fā)，然后少年在他吃驚的目光中抬起臉來，露出尖白的下頦和微微上挑的貓一樣的眼睛。

    “親王殿下？”

    “叫我加拉哈德就可以，亞比林哥哥，”少年笑嘻嘻地說，“不對，現(xiàn)在得叫你，嫂子，了?！?/br>
    “加拉哈德，你怎么會在這里？”亞比林沒有在意他對自己的戲謔，眼前的少年剛剛在佩杰沃斯地區(qū)大敗異國的軍隊(duì)，讓查理能夠有底氣舉辦這一連串耗費(fèi)奢侈的宴會，只是他們都以為他這陣子應(yīng)該還在前線的。

    “那邊的事一處理完，我就快馬加鞭趕回了，反正是一些戰(zhàn)后清理的工作，交給我的副將們?nèi)プ鼍秃昧寺??！泵婢呦碌陌霃埬橈@得年輕稚氣，嗓音也格外圓潤清脆，說出來的話卻讓亞比林頭疼不已，“查理哥哥訂婚，我怎么能不來？況且還是跟我最喜歡的英斯哥哥的舊情人訂婚。亞比林哥哥，真看不出來，你這么厲害，英斯哥哥可是才死了沒幾個月呢，你就又勾搭上了我的查理哥哥。”

    “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眮啽攘值吐曊f，不想再跟他糾纏，“對了，你今晚有看到國王嗎？”

    “他剛剛才走過去呢，”加拉哈德扮了個鬼臉，“還有，他帶著一位好可愛的女伴，都不肯讓我多看一眼，小氣鬼?！?/br>
    “他扮成羅賓漢是嗎？他現(xiàn)在在哪你知道嗎？”亞比林的聲音大得引來旁邊的人側(cè)目，但他顧不上這些了。

    “讓我想想，”加拉哈德做出一副苦苦回憶的樣子，然后指了指大廳西面，“他們走到那邊去了，然后就奇怪地都不見了。”

    亞比林往那邊走去時，本能地感到身后有一道幽冷的目光在注視，他回過頭，在衣香鬢影中已望不見穿黑袍的身影，但那種奇怪的感覺揮之不去。他不由得想起一件塵封在記憶之中的舊事。

    那是一個夏日的下午，亞比林跟往常一樣，去英斯的臥室找他，剛到外面，加拉哈德跑了出來，差點(diǎn)和他撞到一起。

    當(dāng)時他和英斯都還是正處于青春期的少年，加拉哈德更是個半大孩子，來宮里時總是跟他的姑母尤安娜王后住在一起，雖然兩處居所離得很近，但亞比林知道，英斯這會兒還在睡午覺呢，親王跑這來干什么？

    加拉哈德仿佛知道他的疑問，但沒有回答，他揚(yáng)起紅撲撲的小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然后就跑開了。亞比林沒有再管他，徑直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里頭到處靜悄悄的，點(diǎn)著好聞的乳香，而紗帳后面，英斯果然還睡在一張軟榻上。

    亞比林上前，想像往常一樣鬧醒英斯，但是他走到塌前發(fā)現(xiàn)有了點(diǎn)不一樣的地方：大概是因?yàn)橄訜岬木壒?，一條薄綢被只蓋住腰身以下，英斯貼身襯衣的扣子也沒有扣好，加上夏季衣物本就輕薄，半遮半掩之間點(diǎn)點(diǎn)泛紅的白皙肌膚更引發(fā)窺探欲望，自裸露的鎖骨往上，青春美好的臉頰上泛著熟睡的紅暈，像是美酒盛在雪花石杯中緩緩搖晃那般令人心神蕩漾，紅唇水潤，亞比林忍不住低頭去啄吻。

    在他持續(xù)的擾動下，英斯醒了過來，睜眼時慵懶迷蒙的一瞥帶著前所未有的媚意，對自己日益瘋漲的欲望還不熟悉的亞比林，當(dāng)即就感到下腹有股邪火燒上來。

    “你來啦，親愛的?！庇⑺褂株H上了眼睛，嗓音還有點(diǎn)啞，表情放松甜蜜地接受落在臉上的親吻，即便那吻他的人得拼命控制自己才能不嚇到他。

    “你是剛剛才進(jìn)來的嗎？”英斯突然睜眼問他，在他環(huán)抱著自己的熱氣騰騰的臂膀間臉又紅了一點(diǎn)，“我之前明明……或許是個夢吧?！?/br>
    “你做什么夢了？”亞比林迷戀地蹭著他的耳廓，低聲曖昧地吐著氣息，英斯忍不住偏頭去躲那癢意，但很快地又轉(zhuǎn)過了頭，一邊用手指勾玩著他的卷發(fā)，一邊笑著說道，“我夢到和一條金瞳的蛇同床，我沒有穿衣服，任由它擺布……它的身體是溫?zé)岬模[片輕盈柔軟，爪子也是，因此纏繞著我的時候很舒服，但是感覺也很奇怪，像是身上好幾處要燒著了一樣。然后，我還看見了你，你在做著我看不懂的事……”

    說到后面，英斯的聲音小了下去，臉上的羞赧更甚，亞比林便不再逗他，起身幫他把外套拿過來，放到塌旁，沒想到英斯一下子緊緊地按住了蓋著下半身的綢被，仿佛生怕亞比林會突然掀開，他支支吾吾地說，“寶貝，不……你先出去吧，我今天自己穿就好了?！?/br>
    亞比林答應(yīng)一聲就出去了，走到門邊才回過味來，又是欣喜又是害羞，英斯春夢的對象是自己嗎？可那條蛇又是怎么回事呢？他的腦海里不自覺浮現(xiàn)出一些與溫暖芳香的身體交纏的畫面，最后只得捧著自己發(fā)紅發(fā)燙的臉頰，萬分苦惱于心跳過快和某個部位的精神昂揚(yáng)。

    回過神來，亞比林繼續(xù)穿梭在輕歌曼舞的男女之間，眉宇間神色卻越來越凝重：加拉哈德同樣對王位有繼承權(quán)，手握兵權(quán)的同時還懂得如何殘酷地運(yùn)用，是連查理忌憚萬分又不擇手段都要討好的人物，以往他們都視他為可愛的弟弟和一個難以琢磨的古怪孩子，誰也沒想到他后來會上戰(zhàn)場并且殺人如麻；現(xiàn)在他意外地回來了，他到底想要什么呢？

    寫的時候滿腦子紅樓夢，來個小劇場：

    英斯含羞央告道：“好哥哥，千萬別告訴別人要緊！”亞比林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么故事了？是那里流出來的那些臟東西？”英斯道：“一言難盡?！闭f著，便把夢中之事細(xì)說與亞比林聽了……英斯亦素喜亞比林英俊溫柔，遂強(qiáng)亞比林同領(lǐng)警幻所訓(xùn)云雨之事。亞比林素知王后已將自己與了英斯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英斯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英斯視亞比林更與別個不同，亞比林待英斯更為盡心職。暫且別無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