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二章、不認(rèn)得
第七百六十二章、不認(rèn)得 筵席過了大半,庭園便再次奏起妙曼的樂曲。女士們坐不住,都搖著洋扇到外頭跳舞去了。紳士們或有被女伴拉走的,或有留在席位抽煙喝酒,與同伴高談闊論。 「親愛的,我們也出去吧?!怪炖驳哪赣H待的無聊,便也要到庭園跳舞去。老紳士擦了擦嘴,便也站起身來,攏了攏禮服前襟。 看著自己兒子一動(dòng)不動(dòng),絲毫沒有交際應(yīng)酬的意思,他皺著雪白的眉,便道:「既然回來了,就到外頭跳舞去,交一些漂亮淑女﹗尼可男爵的女兒剛滿十五,現(xiàn)在正是爭得火烈。」 朱利安綻出燦爛的笑容,「我對小女孩沒有興趣?!?/br> 「小甚麼?你的表妹在十五歲前就訂婚了﹗」老紳士瞪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就你荒唐,總和些娼妓寡婦一起,都不干正事?!?/br> 「爸,你和瑪琳夫人不是也睡了嗎?」 老紳士登時(shí)住嘴,怯怯的看向夫人一眼,只見對方馬上飄來一記眼刀,便怒著先走了。他便罵著朱利安:「你、你這臭小子﹗」隨即便追著老伴而去。 子吟看著這家庭鬧劇,唯有朱利安安然坐在原位,并沒有為壞了父母的感情而內(nèi)疚。他皺著眉,便說:「你……怎麼能在母親面前揭你父親的錯(cuò)?」 「不是我透露的,母親親自發(fā)現(xiàn),捉j(luò)ian在床?!怪炖操さ膶ξ湔A苏Q郏骸脯斄辗蛉耸侨ψ永镉忻墓褘D呢?!?/br> 子吟便更詫然的看著朱利安。 左右的人們抽著雪茄和大煙,客廳里逐漸變得煙霧彌漫。子吟與朱利安又坐了一會(huì),只感到鼻間盡是濃烈的煙草氣息,薰得人透不過氣來。他看了看陽臺(tái),便問:「朱利安,我們也出去吧?」 朱利安晃著還剩一口的酒杯:「你想跳舞去?」 子吟搖頭,「我想回去?!顾緛砭蜎]有出席舞會(huì)的意思,若不是大公的邀請,這平安夜也就像往常一樣過了。 今兒見著馮.鄂圖家的真面貌,卻并沒有教他特別向往,甚至認(rèn)為貴族的圈子,實(shí)在是太不容易。 朱利安垂下眼,既沒答應(yīng),也并沒拒絕,倒是招了侍者,就給兩人又添了新酒。他對舞會(huì)興致缺缺,但卻不想太早回去,因?yàn)榛厝チ?,武便是屬於武弟弟的,他回去也只是?dú)守空床而已。 「再陪我一會(huì)吧?!顾绱苏f:「喝幾杯便回去。」 子吟便坐在朱利安身邊與他輕酌,直至宴廳不剩多少人了,倒是路德大公親自走到這來,深蹙著眉問:「你們怎麼不出去?」 「有些困了?!怪炖层紤械恼f:「好久沒出席這種場合,就感到很疲憊?!?/br> 「胡扯。」路德自然知道堂弟的德性,橫眉冷對,「過來,跟我抽一口煙?!?/br> 說著,大公已是從內(nèi)襟取出那鍍金的雪茄盒子。朱利安知道堂兄這是要避著武說話了,便對他說了聲抱歉,隨路德走到陽臺(tái)去。 子吟靜靜坐在席上,聽見外頭舞會(huì)越發(fā)的熱鬧。樂手奏過羅曼的圓舞曲,突然換上節(jié)奏輕快的民謠,一時(shí)間,男女老幼便都齊集在廣庭上,歡快的跳起舞來。 那此起彼落的歡笑聲,便勾起了子吟的興趣??创蠊c朱利安猶在談話,他便提著杯子走到另一個(gè)陽臺(tái),從那里看看庭園的全貌。 在大上海的舞廳,奏的都是西洋舞的曲子,男女湊成一雙一對,在舞池上翩翩起舞。然而像這樣歡快輕松的民謠,在華夏卻是鮮有見著。 突然,一簇火光平地往上竄昇,在漆黑的夜空爆散出七彩斑爛的煙火。眾人先是驚叫,隨即卻是哈哈的大笑起來,有人駐足拍掌,也有人抱著身邊的孩子,讓他們朝天空大喊著:「Noch einmal!」(再來﹗) 「咻——」的一聲,又有另一簇火光飛到天上去,爆出了更大、更燦爛的圖案,漫天的花雨隨之落下,在半空里逐漸燃盡,此時(shí)便有兩三簇花火再發(fā)到半空去,綻出了重疊的、絢爛的煙花。 「咻——碰﹗」 「咻——碰﹗碰﹗」 「碰﹗碰﹗碰﹗」 「Sehr s﹗」(好美﹗) 「Wunderbar﹗」(太棒了﹗) 子吟看著絢爛的煙火,目光漸漸的出了神,當(dāng)煙花短暫的盛放時(shí),便能看見四處銀白的雪峰,廣袤的森林,以及像被霓虹照耀著的城堡。 眼前的一切,確實(shí)是非常的美。 在眾人都被這美景迷住時(shí),頻繁的煙火聲里,突然就摻進(jìn)了尖叫聲。 「啊﹗上帝﹗上帝啊﹗」 初時(shí)尚未有人察覺,可隨著sao動(dòng)越發(fā)擴(kuò)大,人們的視線便逐漸轉(zhuǎn)移去了。 「誰?救救米克……大公﹗救救米克﹗」 子吟也聽到了女子惶恐求助的喊聲,目光登時(shí)四下移去,搜尋著聲音的來源,只這一看,他的胸口登時(shí)便緊縮,不假思索便轉(zhuǎn)身離去,往著庭園的方向狂奔。 「武?」朱利安在旁的陽臺(tái),便看見子吟臉色大變,在宴廳里奔跑的身影。他神色一斂,立時(shí)便也追著人去了。 夜空里,漫天的花火猶在綻放著,庭園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就像是……戰(zhàn)場一樣。 「咻——碰﹗」 「碰﹗碰﹗」 花火雖是美麗,然而若不抬頭到天上去,那聲音就有如炮襲似的,不知何時(shí)要落到自己身上。 「你……停手﹗停下來﹗別再靠近了﹗」 「誰來制住他﹗制住他﹗」 慌張失措的喊叫,卻沒有帶來幫助。人們看著地上的血泊,更恐慌的往後退去。子吟神色急惶,逆著人群往前走,直至看到了倒下的米克,還有手持著短刀的熟悉身影。 「咻——碰﹗」 天上爆裂的花火,讓子吟看清楚那持刀人的臉貌。他臉色刷白,從在陽臺(tái)聽見呼救時(shí),他已是生出了不妙的預(yù)感,如今,心底的不安就成了真實(shí)。 「這華夏人不知哪來的,殺了他﹗」 「不,先生,這是個(gè)誤會(huì)﹗請等一下﹗」 看賓客帶著荷槍的守衛(wèi)走來,子吟登時(shí)攔在他們面前。青著臉解釋道:「這是我弟弟,他的精神有問題,也不會(huì)德語。請讓我與他說話,我會(huì)勸他放下刀子﹗」 「你又是哪來的人?」守衛(wèi)身旁的人便怒道:「大公的城堡怎麼住進(jìn)華夏人來?即使是傭工,也不該請外來人啊﹗」 「別管他,開槍﹗這人刺傷了米克﹗」 「別﹗請給我一點(diǎn)時(shí)間,我會(huì)馬上勸他放下刀子﹗」 「咻——碰﹗」花火在天空里爆炸的聲響,讓武子良動(dòng)了一動(dòng),他轉(zhuǎn)頭來,看著正在爭持的人們,視野里,一張熟悉的臉讓他微微一懵,可隨即更碰觸他神經(jīng)的,卻是正在瞄準(zhǔn)自己的槍,還有人們憤怒防備的目光。 「咻——碰﹗碰﹗」 和流彈相似的響聲,從剛才便不絕於耳,讓武子良的神經(jīng)緊繃至極。四周的臉孔早成了模糊的影子,都是圍繞著他,不懷好意地靠近的敵人。 武子良只感到腦門像有尖錐子往里鉆著,痛得他躁動(dòng)難受。他知道這里的人都想要他的命,於是他戒慎的攥緊了刀子。 「子良﹗」子吟便跑到弟弟跟前,喊著他:「是我﹗沒事的……是大哥﹗」 武子良目光冷洌,定定地看著子吟,彷佛是認(rèn)得了,或是沒有認(rèn)得。子吟再三安撫著弟弟,看他未有動(dòng)作,便壯著膽子,更踏前了一步。 「把刀給我。」子吟顫著聲說:「我們回去,沒事的?!?/br> 武子良目光澄亮地盯著子吟,在明滅的火花里,神情詭譎而陰沉。他仍在對抗著腦後陣陣的抽痛,突然就見眼前人探手過來,竟是要把他唯一的武器奪去。 武子良不假思索便朝著對方的胸口刺去—— 「碰﹗」 這回的聲響并不在天上,而是在人群里。子吟瞪大了眼,驚懼的看著弟弟,只見他黑瞳亮澄澄的,里頭映著自己的倒影。 「子良……」驟響的槍聲,教子吟嚇得心魂俱碎:「你中槍了,是不是?」 他察看了弟弟一遍,并沒看出他中槍的地方在哪里,卻是不禁掉以輕心。他抖顫著抬手胡亂摸索,終於就摸到了手里一陣濕滑。 武子良一眨不眨的看著子吟,就見他看著滿手的血,臉色更慘白。 「流血了……」他問,「痛不痛?」 武子良垂眼看著哥哥,卻不是看他的臉,而是往下去,在那胸膛的位置。子吟微微吸口氣,剛才只著慌於槍聲,還沒有覺出痛來,現(xiàn)在便感受到胸口尖銳的痛楚。 武子良肩膀流著血,他的手里沒有刀,是已經(jīng)插進(jìn)子吟的胸口里。幸而那一槍的阻止,刀子只沒入了一截。 但武子良也中槍了,血止不住的流下,在地上淌成小小的血泊。 「武?!贡翅?,一道寬壯有力的臂膀,便把子吟穩(wěn)穩(wěn)的承著,「你也受傷了,別動(dòng)?!?/br> 子吟怔怔的抬頭看去,就迎上朱利安擔(dān)憂的藍(lán)瞳,他看著胸口的傷處,平靜地道:「沒有很深?!?/br> 「那是因?yàn)槲议_槍了?!怪炖脖阆駥⒆咏忉屗频?,耐心地道:「不然,這刀便要完全沒進(jìn)去?!?/br> 子吟目光有些茫然,也許他不相信子良會(huì)真的對自己下殺手,他總感覺弟弟是還有記憶的,既知道自己對他好,最近也會(huì)喊哥哥了。 從小到大,子良從沒傷害過他。就是叩碰到手腳,弟弟都要抓心撓肝的難受。 然而現(xiàn)在,子良只是目無表情的站在這里,彷佛是再也認(rèn)不得自己了。 他的弟弟……是真的已經(jīng)沒有了嗎? 「朱利安?!棺右骶局炖?,在氣息逐漸變得短促時(shí),只說:「你…跟大公說,子良不是有心的?!?/br> 「嗯?!怪炖脖惆阉h(huán)在懷里,神情在花火里,便顯得忽暗忽明:「你甚麼都不用說,我都明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