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場發(fā)熱來勢洶洶，但住進醫(yī)院的第二天一早林言的燒就退得差不多了，感冒癥狀只剩下了不怎么舒服的嗓子。保險起見，醫(yī)院建議他留院觀察幾天。莊文回了一趟家，給他帶了換洗衣服，順帶把狗送進了寵物托管院。

    除了伙食有些不怎樣，這次住院體驗可以說是相當不錯，沒有同一個病房的病友的吵鬧，可以隨時獨享洗浴間，床也更柔軟舒服，要是那個男護士每次不用那種探索八卦的眼神看自己就更好了。

    在vip病房住了整四天，期間度過了耶誕節(jié)，還收到了醫(yī)院送給他的耶誕禮物，兩雙手工織的小襪子，一雙紅色一雙寶石藍。26號下午辦出院手續(xù)的時候，林言對這兒的護士頗是有些戀戀不舍，尤其是那個一笑就露出兩個深梨窩的小姑娘，似乎是剛出醫(yī)學院的實習生，給林言量體溫的時候總是滿臉甜笑，叫人心情都變好了。

    和她握手告別的時候，林言頭一回對肚子小生命的性別有了些想法，如果能讓他選，他倒是希望這是個女孩。

    但一走進下樓的電梯，他就覺出自己這個念頭的可笑來，孩子生下來又不歸他養(yǎng)，是男是女有什么區(qū)別呢！

    記起這點來，他不禁有些情緒低落。電梯一路下落，人們進進出出，開門關門的聲音響個不停，莊文好幾次想找他搭話，都被打斷了。等電梯終于落到一樓，他們走進大廳，莊文把一把鑰匙放進了他手里。

    “你換車了？”手里顯然是一把嶄新的車鑰匙。

    “上次那輛被偷的時候就訂了貨，昨天才提?！鼻f文倒頗有些洋洋得意。兩人走到了醫(yī)院大樓外的露天停車場，那兒的車位被塞得滿滿當當，放眼望去，有輛灰色外殼的車車身比停車位長出了一大截，車頭完全停在了車位外頭，一眼看去很是突兀。

    “哪一輛？”林言掃了一圈，沒看到莊文以前開的那款，看來他是換了個品牌。

    “找找看?！?/br>
    轉頭看到莊文那一臉“給你出個難題”的表情，林言心中只感到一陣無語。他又不是白癡！按下了車鑰匙上的按鈕，他聽到一陣清脆的嗶嗶聲。

    在露天停車場環(huán)視了一圈，他確定了那聲音的來源，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那聲音居然是從那輛灰白色長車那塊傳過來的。

    那車的前燈隨著響應聲閃爍個不停，莊文的眼睛里也亮晶晶的，好似個干了件自以為很棒的事正等著老師表揚的小學生。

    “真是你買的？”用鑰匙開了車門，坐進前面的副駕駛座，林言還是感到一陣不可思議，這車是某個大品牌新推出的房車款，原本是后座的地方其實是一個小型的客廳，里面有可以放下當床的皮沙發(fā)，電視機，飲料柜，甚至還有專用的洗浴室和衛(wèi)生間，汽車雜志謂之為“移動的私人會所”。價格也快趕上這城市黃金地段一私人會所一年的租金了。

    “你哪兒來的錢？”

    “可以分期嘛?！鼻f文說得輕描淡寫。林言在心里做了下算數(shù)，估計這分期恐怕得還到孩子上小學。

    “腦子有泡買這種奢侈品，你以前那車不是開得挺好的？”雖然屁股下的座椅十分舒適，但林言還是對莊文這種奢靡浪費的行為表示了強烈譴責。

    “這可不是什么奢侈品，房車能開好多年。我老早就覺得以前那車的空間太小了，所以干脆換個大點的。

    這已經(jīng)不是“大點”了吧，林言在心里吐槽，莊文所使用的度量衡顯然和他有不小的差異。

    “別廢話了快開吧，先去寵物店把狗接回來，不然人家要關門了。”生氣歸生氣，林言還是沒忘記最要緊的事。

    “嗯，把你那邊那個手套箱打開一下?！?/br>
    “這個？”林言摸上了眼前那個包了層真皮罩子的手套箱，雖然叫這么個名字，可一般這里頭放的都是些雜物，不知道莊文想叫他拿什么。

    但把手伸進去，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需要考慮這個問題。抽屜里只有一個東西，摸上去冷冰冰的，拿在手里還挺沉。他把那東西掏出來。在偏斜的夕陽光線下，他看到了寶石發(fā)出的璀璨光芒。

    這是塊懷表。

    “你以為我會忘記你的生日？生日快樂！”莊文的聲音從駕駛座上傳來，帶著上揚的快樂尾音。

    手里的懷表跟那些林言在專賣店里看到過的模型一樣有金色的外殼，外表蓋正中央鑲了塊綠色的寶石，周圍圍了一圈有小指甲蓋大小的珍珠，整個外殼上都有繁復的美麗雕飾，打開一看，表的指針也是純金色的，一點一點地往前轉著，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表的表蓋內(nèi)側的雕飾是一朵盛開的玫瑰，金色凸起的枝干，紅色寶石做成的花瓣，花蕊的地方是一顆碩大的珍珠。顯示時間的表盤上還有個專門的小窗展示月相圖。

    玫瑰的下方有一行小字，借助陽光，林言輕聲念出了它。

    “L　to　P，Love　Eversting。”

    “我從二手市場上淘的，你喜不喜歡？”他看得入迷，一旁的莊文的聲音也變得輕柔了。

    “謝謝。”轉過頭去望著方向盤前的男人，林言又把那塊懷表在手里掂了掂，殼子估計是純金的，就算上頭的珍珠寶石都是人造，也已經(jīng)是他二十四年人生里收到的最貴重的禮物了。

    是的，今天他年滿二十四，馬上進入第二十五個年頭，名下無房無車，原本為數(shù)不少的存款都拿去給唯一的親人治病了。雖然還沒結婚就已經(jīng)搞大了肚子，還指望著靠把孩子送走小賺一筆。職業(yè)生涯停滯了，公司畫大餅的分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拿到。

    總而言之，當年那個叫林言的八歲小孩認認真真地查了字典，在周記里寫下“我想成為一個翻譯家”的時候，是絕不會想到他十多年后的日子會過成這個德行的。

    “我想這一定花了你不少錢?！币慌缘那f文越靠越近了，他無處閃躲也找不到理由閃躲，只能沒話找話。

    “錢一點也不重要?！鼻f文悄聲說，溫柔地堵住了他的雙唇。

    這話真像個富家子會說的！林言在心里嘟囔著，閉上眼睛接受了這個吻。

    十二月剩下的幾天流逝得飛快，轉眼間就到了月底的30號，這天林言躺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里的各臺晚會預告，莊文的聲音從臥室那頭傳來。

    “你明天有安排嗎？林言?！?/br>
    “吃飯，睡覺。怎么了？你想出去玩？”這座大城市里倒有不少跨年慶祝活動，林言以前也湊過幾次熱鬧，絕大多數(shù)都是人擠人，雖然是蠻有新年氣氛，但也累得慌，他可不想帶著個大肚子往人堆里鉆。

    “不是，是那個，我明天要去見我哥哥?！?/br>
    “你還有哥哥？”林言帶著些驚訝回過頭去，看見沙發(fā)后滿臉歉意的莊文。

    “他一直住在別的城市，今年到這兒來過年，我想我得和他吃頓晚飯?！币恢皇执钌狭肆盅缘募绨?，帶著幾分安撫味道撫摸著他的肩頭。

    “然后呢？和他一起跨個年？”老天作證，他原本不想把話講得這么酸不溜秋的。

    “就那么幾小時，白天我還會呆在家里?！?/br>
    “講錯了吧，去見你哥哥不應該是回家才對嗎？”林言從鼻子里發(fā)出幾聲哼哼，雖然極力壓制，但連他自己也能聽出這些話里的不滿來，可仔細一想，他甚至沒有對莊文表達不滿的立場！畢竟他倆能算什么？同居人還是情侶？就算是情侶也不能對人家的新年團聚說三道四吧。

    “你要是不樂意我就不去了?！睌?shù)分鐘的沉默后，莊文提出了一個讓步巨大的提議。

    “不必！”林言對著電視機一口拒絕了這個建議，雖然從沒見過莊文的家人，但他也不想那些人對自己有什么牢sao，“你愛去多久去多久，哪怕一去不回我也沒意見！”

    這句顯而易見的氣話，換來了莊文在他側臉上無奈的一吻。

    第二天，這一年的最后一天，莊文做了一桌豐盛至極的大餐，把大米饞得口水橫流。然而林言卻沒能提起相應的胃口來，老是有意無意地去看時間，計算著這一天還有多久才能過去。

    在這房子里呆到了晚七點，莊文終于打算出門了，林言緊盯著電視，豎起耳朵聽著他在臥室和洗手間里的動靜。莊文穿了件黑色長大衣，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啄吻。

    “不要一個人跑到外面去，好嗎？”

    “嗯嗯?！绷盅匝芯恐娨暲镏鞒秩说囊骂I花紋，心不在焉地回應。

    “好好睡一覺，等你明天睜開眼，我就會在你身邊了。”

    “多大歲數(shù)的人了？講話別這么rou麻！”

    笑著揉亂了林言的頭發(fā)，和汪汪叫的大米打了個招呼，莊文的腳步聲往門口移去。一聲開門，一聲關門，他從這屋子里走了出去。

    在沙發(fā)上呆坐了半晌，電視里傳來了主持人宣告晚會開始的報幕聲，他從沙發(fā)上跳起來沖到廚房里，隔著玻璃往外望，暗淡的路燈燈光下，那輛房車還在停車位上，莊文沒有開車。外面的風應該很大，他看到小區(qū)里的樹在地面上狂舞的投影。

    一絲風從窗戶縫里鉆進了廚房，讓他覺得涼颼颼的，他連忙退回到客廳調(diào)高了暖氣，溫度的上升比他預想的要慢許多，在這一年所剩無幾的幾個小時里，他頭一回覺出這屋子的空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