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站的候車區(qū)幾乎擠滿了人，李若辰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位置，把眠眠抱在自己腿上，父女倆一起等待檢票。

    眠眠是第一次坐高鐵，對偌大寬闊的高鐵站十分好奇，一直轉(zhuǎn)著腦袋四處看，李若辰心里對于她上次亂跑的事情還有陰影，來到人這么多的地方恐懼尤甚，幾乎想拿個繩子把女兒拴在身上。

    他們來得早，距離檢票還有一段時間，眠眠坐著也是無聊，拿著手機(jī)跟齊賽打了個簡短的視頻電話。

    放年假的前幾天，齊賽終于出院，李若辰本來還在猶豫他走了，齊賽在家里生活沒人攙扶不方便，金豆銀豆也沒人看。好在齊賽叫了兩個同樣也不回家過年的同事一起過來玩，這兩個棘手的問題被解決了。

    李若辰盯著上方的大屏幕，“G218次列車，終點(diǎn)站西城，正在候車中”那一列長長的紅字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說近鄉(xiāng)情怯，似乎不太恰當(dāng)。他只是想給最親的人上一炷香，圓了念想。

    放年假后，雁戎似乎就如他自己所說回西城辦事了，車庫門一直緊閉著。只是每天還給李若辰發(fā)兩三條毫無意義的短信，有時候會問他能不能發(fā)一張眠眠的照片。

    李若辰一條也沒有回。

    青岸離西城很遠(yuǎn)，坐高鐵需要花費(fèi)將近十個小時。李若辰擔(dān)心眠眠會坐不住，隨身的包里給她帶了很多吃的玩的。孩子畢竟還小，玩到半程精力就支撐不住了，趴在李若辰身上睡了很久。

    他們早上出發(fā)，天都黑了才到達(dá)西城的高鐵站。李若辰在出口攔了輛出租車，先找了個附近的賓館住一夜。

    家里的房子，估計早就雜草叢生了，住在那不現(xiàn)實(shí)。

    第二天一早，李若辰帶著眠眠打車回老家。

    闊別五年，站在村口附近的馬路上，李若辰幾乎有些恍惚該往哪走。

    看得出，村莊整體的經(jīng)濟(jì)水平都提高了不少。有些老房子還在熟悉的位置，更多的家庭都蓋了新的自建房。

    這個時間，街道上沒什么人，只有三兩個聚在一起說話的老鄉(xiāng)，見到牽著孩子的李若辰多看了兩眼。

    “爸爸，我們什么時候到石頭房子呀？”眠眠問道。

    村里畢竟比較閉塞，對陌生人比較敏感，李若辰知道眠眠應(yīng)該是有點(diǎn)害怕他們的目光，柔聲道：“再拐個彎就到了?！?/br>
    越來越近，只差幾步。看著記憶中熟悉的石墻和破舊木門，李若辰不禁被錯綜復(fù)雜的情緒所牽引，而這種情緒在他推開門之后抵達(dá)了高峰。

    和他所設(shè)想的一片荒蕪相反，院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條，甚至連正門前用于放置雜物的一塊長石都被擦拭得一干二凈。

    李若辰的第一反應(yīng)，是家里的親戚把房子擅自賣了。

    眠眠在院子里轉(zhuǎn)了兩圈，跑到銀杏樹旁說：“爸爸，老爺爺家還有樹啊?！?/br>
    這時候，正屋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保養(yǎng)得當(dāng)?shù)闹心昱员砬槁詭б苫蟮貜拈T里探頭，在見到李若辰的剎那，臉色刷白，幾乎是尖叫出聲。

    眠眠被嚇得往李若辰懷里跑。

    李若辰已經(jīng)認(rèn)出了她是誰。

    女人仿佛已經(jīng)軟了身體，只有扒著門框才能勉強(qiáng)站住身子，她顫抖著嘴唇問：“你是……李若辰嗎？”

    李若辰沉默幾秒，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前的女人雖然臉上有些皺紋，但和李若辰已經(jīng)印在心里的那張結(jié)婚照上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這就是他消失了這么多年的mama。

    看上去，應(yīng)該過得還不錯。

    得到他的肯定，女人的眼淚一下就奔涌而出，她哭得堪稱失態(tài)，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把李若辰抱進(jìn)懷里。

    “辰辰，mama對不起你……mama對不起你……”

    一種混合著淡淡香水味的馨香，絲絲縷縷地鉆進(jìn)了李若辰的鼻孔，女人哭得很慘，李若辰渾身僵硬地被她抱著，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絲毫的觸動，仿佛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共情的能力。

    他想起來，上次聞到這種味道大概是五年前，在韓夫人的周圍。這兩種味道雖不一樣，但可以統(tǒng)稱為mama的味道。

    女人哭得撕心裂肺，淚水濡濕了李若辰的衣料。眠眠拽他的手，歪著頭小聲叫：“爸爸？”

    這聲稚嫩的“爸爸”，成功中止了女人的嚎啕。她放開李若辰，低頭去看眠眠，復(fù)而一邊流眼淚，一邊擦眼淚，問李若辰：“這是……這是……”

    李若辰知道她想問什么，直截了當(dāng)?shù)亟o出了答案：“這是我的孩子?！?/br>
    女人瞪大了眼睛，淚水滾落，問：“孩子的另一個父母呢？”

    李若辰本想說“死了”，在眠眠面前又不愿意提這些字眼，中和道：“跑了。”

    女人于是哭得更加傷心了。

    劉文英的眼淚一直沒停過，她看得出李若辰的冷淡，再想想自己當(dāng)年那么狠心一走了之，從來沒管過李若辰一天，便更覺愧疚。

    李若辰看著在院子里玩的眠眠，心不在焉地聽她說話。

    劉文英去年就回來過一次，這么多年第一次回鄉(xiāng)，就是為了找李若辰。沒想到一打聽，公公婆婆在五年前接連去世了，連帶著李若辰也沒再回來過。

    今年過年，劉文英想著碰碰運(yùn)氣，說不定李若辰過年的時候會回來上墳。真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

    她說完自己的基本情況，就一直紅著眼圈問李若辰的現(xiàn)況，問他怎么上的學(xué)，為什么又跑到外地去了……諸如此類的問題，李若辰張了張嘴巴，一點(diǎn)兒也無法回答。

    他搓了搓手指，反問劉文英這些年在外面過得怎么樣。

    “一開始在美容院打掃衛(wèi)生，后來當(dāng)學(xué)徒，干了十幾年，也算熬出頭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了家店，算能賺點(diǎn)小錢。辰辰，你跟我去我那吧，mama給你看孩子。以前是mama不對，后半輩子，mama想好好照顧你。”

    很耳熟的話。

    突然有點(diǎn)想笑。好像最近覺得有愧于他的人，扎堆般地出現(xiàn)。

    李若辰看著她腫紅的眼睛，緩緩地，但是堅定地說：“不用了。”

    他覺得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覺，已經(jīng)被一次又一次的傷害腐蝕殆盡了。在五年前最孤立無援的時候，他渴望著自己的家人能夠保護(hù)他，起碼是給他一點(diǎn)點(diǎn)的支持。他需要在乎和關(guān)心的時刻，已經(jīng)被塵封在過去。

    這些遲來的，廉價的情意與在乎，不足以讓一顆自我封閉的心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