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們黏糊許久，又過了半個時辰，才整理好手頭上的事準(zhǔn)備出門。

    ——這段日子，徐羨騁經(jīng)常被喊去世子處幫忙做事，他呆過軍隊(duì)，學(xué)東西快，又認(rèn)識地形，世子剛揪出幾個二王子的探子，正無人可用，覺得他年輕又無根基，且是西域人，與中原來的官僚不同，有心提拔，經(jīng)常帶著他討論軍政之事。

    孜特克和額吉恰待在一起的時間較多，額吉恰認(rèn)為孜特克適合擔(dān)任武官，世子原先受制于朝廷，難以擴(kuò)充兵力，手下能領(lǐng)隊(duì)打仗的將領(lǐng)不多，還需招兵買馬，孜特克羌人的身份也是個利處。

    ——遇上這個用人之際，算是他二人的幸事。

    徐羨騁盯著沙盤，聽著世子和額吉恰商談附近幾個城池駐防的動作。

    ——附近幾座城池駐防需去巡視，世子是個求穩(wěn)之人，得先穩(wěn)定了后方，才能一反劣勢，徐徐謀之。

    他們正商討，見探子來報(bào)。

    世子得知額爾齊瑪與兀人公主大吵一架，額爾齊瑪斥責(zé)自己這位姑媽的部下來援不利，貽誤戰(zhàn)機(jī)，而兀人公主反斥其有勇無謀，貪生怕死，兵敗時竟無人回援小王子，落得個生擒的下場。

    二人鬧得很大，不歡而散。

    世子聽聞后，露出笑容，“二人這樣，毀冠裂裳，兵戎相見，也只是個時間問題?！彼麊柕溃八麄兛芍獌?yōu)待麥紆爾之事？”

    探子答，“是呢，為這一事，又吵一架，聽說，公主已派人來我狄恰，商議換俘之事?！?/br>
    換俘自然是不可能的，但這個機(jī)會定時需要好好利用的。

    “殿下為何不發(fā)幾封文書，與哈曼公主商談?wù)邪矚w順之事，讓額爾齊瑪截獲，為他們火上加一把油。”徐羨騁道。

    李瓀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一個反間計(jì)，與孤想到一處去了，”他對那探子吩咐了一會兒，最后道，“傳出去，世子定善待麥紆爾，隨時歡迎公主大駕光臨?！?/br>
    “我有心盡早結(jié)束這紛爭，還西域百姓一個太平，”李瓀道，“只可惜，我這招兵買馬，尚需時日，而葉大人——”他壓低聲道，“終究是圣上不信任我一系，安插在西域的楔子。葉將軍增援人數(shù)少，我方兵源吃緊，若是圣上全力馳援——只怕，”他苦笑一聲，“待叛亂平定，是否有我定西候一系，都難說了?！?/br>
    李瓀自然是需要時間來備戰(zhàn)，而額爾齊瑪則需速戰(zhàn)速決，他出師名不正言不順，手下離心離德，時間久了，有四分五裂之勢。

    他們正商談著，沒一會兒便聽見又有探子快馬來報(bào)。

    “報(bào)——”那探子下馬，快步上前跪下道，“殿下，額爾齊瑪勾結(jié)了蚩人，正向狄恰進(jìn)發(fā)，欲從西、北二處圍城。”狄恰之南是水道，雪山融水冰冷刺骨，西便是朝天子道，若是丟了狄恰，到時候，以朝天子道之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地勢，關(guān)內(nèi)增援難以進(jìn)入，李琚便可呈甕中捉鱉之勢，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李瓀震驚，半天道，“蚩人，此話當(dāng)真？”

    ——蚩人是另一只游牧部族，與兀人乃不共戴天之仇敵，雖說此仇無非是因?yàn)閾尣輬鏊磁松诙?，但時間之長，仇恨之深，已經(jīng)刻入大半兀人的血骨里，當(dāng)年太祖招安兀人，條件之一便是要逐蚩人于邊境外。

    “那額爾齊瑪是輸了戰(zhàn)役，”額吉恰低聲道，“病急出昏招，一路上，蚩人必定經(jīng)過兀人草場，軍紀(jì)松懈，少不了擄掠兀人的婦女牛羊，兀人自己就鬧翻了天——額爾齊瑪母親三退蚩人，得兀族萬人傳頌，而今，她兒子反其道行之，時間一長，豈不是自尋死路？”

    話是這么說，蚩人被趕至西域外荒涼寒苦之地，民風(fēng)剽悍，驍勇善戰(zhàn)，此番前來，李琚那兒定是許諾上不少，可以料見是場硬戰(zhàn)。

    李瓀眉頭緊皺，蚩人與兀人的騎兵機(jī)動迅捷，善于奔襲，若是全力出擊，不出兩月，便可從兩處直插狄恰，呈收絞緊之勢，將稍得喘息的世子一方齊齊絞殺。

    李瓀臉色陰沉，皺著眉——軍情如一道驚天霹靂，震得當(dāng)場所有人都回不過神。

    “此番，城池難守，”李瓀道，“孤欲修書一封，快馬加鞭，請圣上就近調(diào)隴、雍州之兵力，助我平定此番叛亂?！?/br>
    那探子跪下，道，“屬下還有一事，乃道聽途說，是……”

    李瓀干脆道，“講。”

    “路上聽見，驛站處流放之人傳聞，圣上二月前已駕崩，秘不發(fā)喪，京城議論紛紛……”

    ——皇帝纏綿病榻數(shù)月，并非空xue來風(fēng)，若是此番去了，朝中必然動蕩，增援一事，必然難了。

    李瓀神色晦明不定，眉頭緊皺，“茲事甚大，需請示葉將軍?！?/br>
    ——葉知章在遼東一帶，戰(zhàn)功赫赫，手下遼東鐵騎與神機(jī)營威震天下，位極人臣，以他的威望和影響，若是圣上駕崩，必然早有準(zhǔn)備。

    葉知章年紀(jì)大了，但精神矍鑠，他接知消息的時候，神色如常，“老朽自知此事不可妄議，故未告知殿下，”他沉吟片刻，說出了想法，“蚩人此番前來，必然為數(shù)眾多，加上額爾齊瑪原部下，約有八萬，我方只有三萬余人，即使加上新兵，也訓(xùn)練不及，狄恰地勢難守，怕是難以守住?！?/br>
    李瓀道，“先生的意思是？”

    “額爾齊瑪志大才疏，但吃一塹長一智，此番集結(jié)狄恰，城外設(shè)卡一事，必有提防，能擊得其一次，不能再次效仿，”葉知章道，他淡而渾濁的眸子此時此刻猶如鷹鉤一般，“不如殿下取其二萬騎兵，趁額爾齊瑪傾巢而出之時，從南走水路繞而輕取都護(hù)府，打他個出其不意，逼他回援，保全狄恰?！?/br>
    徐羨騁覺得不靠譜，“若是未及時趕到，或者額爾齊瑪鐵心攻城，城內(nèi)守軍又怎么辦？”

    葉知章靜靜地望著他，“若是無法守城，退往隴雍，再徐徐圖之?！?/br>
    “那不都是關(guān)內(nèi)了嗎？”額吉恰道，西域人一直默認(rèn)關(guān)內(nèi)關(guān)外所轄不同，如此這招，著實(shí)沒人想過。

    “此為下下策，我方派出騎兵疾行，若是能攻下都護(hù)府，一來重創(chuàng)額爾齊瑪，二來分散二王子的兵力，守住狄恰，待圣上增援，自然是最好?！?/br>
    “聽聞圣上薨逝，增援一事又從何說起……”李瓀低聲道，“不知將軍是否知其內(nèi)情，可否試與晚輩一敘？”

    “先皇垂危之際，太子已力主馳援，而今華北豐收，新皇秘密登基，已令率軍御駕西伐?！?/br>
    李瓀大震，“太……當(dāng)今圣上……御駕親征我西域？”

    葉知章垂眼道，“不錯?！?/br>
    ——太子，也就是新皇，若是讓華北及江南百姓來評價(jià)，必少不了荒誕一詞。

    徐羨騁在龜茲的時候便聽陳屆說過這太子殿下，陳先生提起太子殿下就嘆息不斷，太子名聲奇差，先皇未立其他嬪妃，只有皇后一人，所誕其他子嗣早夭，故只剩太子一脈。

    太子不過二十出頭，不理朝政，酷愛騎射，沉湎玩樂，時常出宮于市井玩樂，強(qiáng)搶民女，除此之外，時?？诔隹裱?，荒誕不經(jīng)，群臣規(guī)勸不得。當(dāng)年太子下江南，江南百姓，有女兒家的，幾日之內(nèi)爭相嫁女，閉門不出。

    ——這樣的人來西域馳援，徐羨騁覺得真是天要亡世子。

    李瓀也知道新皇為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事態(tài)緊急，他是希望朝廷增援，但新皇此舉，恐怕是添亂勝于馳援。

    額吉恰和孜特克愣在原地，都懵了。

    李瓀道，“葉大人，晚輩說心里話，新皇荒誕，此番前來，晚輩擔(dān)憂不已。”

    葉知章低頭道，“新皇自額爾齊瑪叛亂之時，便力主親征，想必也是籌劃許久，并非逞一時之勇，殿下可放心?！?/br>
    只是這個放心，又從何談起？李瓀愁眉不展。

    ——葉知章答得滴水不漏，想必是早有準(zhǔn)備，休想從他口中套出別的話。

    盡管憂心忡忡，但并沒有什么時間給他們耽擱了，葉將軍所言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若是不犯險(xiǎn)，龜縮狄恰，不但等不來馳援，只能落得個被一網(wǎng)打盡的下場。

    世子不放心葉將軍守城，加之早有親收回都護(hù)府之志，將額吉恰這嫡親部隊(duì)留下狄恰，自己與葉將軍率領(lǐng)二萬輕騎，聲東擊西繞路前往都護(hù)府恪善。

    葉將軍對這個安排豪無異議。

    －

    徐羨騁表面上是世子新提拔的手下，背后卻鉗制于葉知章。

    此番他又被喊去葉知章府邸，每次前去的時候都感覺自己鬼鬼祟祟，是個偷事二主的小人。

    “此番你留下守城，”葉知章道，“是機(jī)遇，原有守軍以外，我留下一千精兵，他們善于cao持火器，你還有時間訓(xùn)練新兵，招募工匠，若是用好這些火器，狄恰可守一月之久。”

    徐羨騁對葉知章的話通常只是信一半——但火器之利，他也是見識過的，這段時間便時常鉆研火器。

    ——兀人和蚩人火器大而笨重，葉知章的神機(jī)營在遼北征戰(zhàn)多年，火器種類眾多，分為大、中、小、手持等，上次因?yàn)橛瓟秤诔情T之外，小佛朗機(jī)未派上太大用場，現(xiàn)今又有十發(fā)子母銃，裝填簡易，徐羨騁對這些火器，心中還是有些躍躍欲試的。

    “此番戰(zhàn)役，必然是極為艱苦，”葉知章道，“此番下來，必然折損眾多，城內(nèi)富戶必然提前逃跑——余下的良田，可收做軍用。”

    徐羨騁沉吟道，“軍隊(duì)屯田可是死罪?！?/br>
    葉知章道，“你年輕，根基又淺，也無嫡系部隊(duì)，即使有軍功，眾人也不服你，”他頓了頓，“若是有屯田，你殺了那些富戶，征用那些奴人，施與土地，給與自由身，有利益在，誰人不為你拼命？好好思量罷?！?/br>
    “圣上此番是御駕親征的……”

    葉知章沉吟道，“是了，皇帝荒誕，性情乖張，但摸準(zhǔn)脾氣便不難預(yù)測，此番你們必然覲見圣上，到時候圣上心意如何，便可探知。”他頓了頓，“如何利用這個機(jī)會，還得看你的本事。”他起身，抄起一旁的煙壺，拍了拍徐羨騁的肩膀，“我說完了，明日想必世子便動身，我還需收拾物什，你先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