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尼退到門口，往房里看了一眼——他悚然愣住了。澤維爾拽著盧尼的領(lǐng)子，把他拖進房間，自己則堵住追來的士兵。

    “看看吧，”澤維爾冷笑著，“這就是人類?！?/br>
    士兵的慘叫聲在身后接二連三地響起，鮮血灑在獸皮地毯上。離澤維爾最近的士兵大叫著：“別再往前了！”但他身后的士兵卻一個接一個地往前撲。澤維爾可沒有盧尼那么好心。盧尼只是折斷他們的腿，而澤維爾招招致命。

    但這些都沒有眼前的場景恐怖、惡心。

    盧尼站在那，忽然后悔帶安迪來救他的meimei。

    窗戶拉上了遮光簾，三具尸體橫陳在地板上。他們衣著得體，似是貴族，只是那裸露在外的丑陋下體和華麗的服裝不太相稱，鮮血從脖子上，胸口上淌到地面，形成一條條涓細的血流。安迪站在房間的正中央，燭火搖曳，他的影子忽長忽短；他的手中握著一把劍，劍的做工精細，花紋繁復(fù)，劍柄上綴著寶石。這把劍來自于躺在地上，毫無生氣的貴族。劍尖正滴著血。

    安迪在看到那一幕時拔出了貴族腰上的劍，殺死了三個人。他一個十五歲的男孩，何以有這么快的速度在短時間內(nèi)奪劍殺人呢？或許是那些貴族在當(dāng)時沉溺于快感中忘乎所以，或許是安迪常年狩獵練出了遠超同齡人的速度和力量，又或許是看見那毫無人性、慘絕人寰的場景激發(fā)了他的潛力。

    兩具小小的身體赤裸著，被繩索吊起。她們的軀體還沒有顯露出女性的曲線。她們處于只能通過頭發(fā)和第一性征判斷性別的時期。她們的腳尖剛好能觸碰地面，手臂伸展著，就像一位芭蕾舞演員，但是她們渾身上下透露出死態(tài)，脖子似乎不能承受頭的重量向前彎折，雪白的皮膚上布滿青紫，大腿不能合攏，從尚未發(fā)育完全的器官中流出紅白相間的液體。

    那是什么東西，毋庸置疑。

    盧尼怒火中燒，他砍斷束縛她們的繩索，小心地扶住備受蹂躪地軀體，輕輕放在地上。他伸手觸摸女童的脖頸的脈搏，其中一個已經(jīng)沒了生命體征，另一個的脈搏輕微地跳動，奄奄一息。

    “安迪，誰是你meimei？”

    安迪沉浸在痛苦中，沒有聽見盧尼的話。他渾身上下肌rou緊繃，像是隨時準備擊殺仇敵；另一方面又痛苦地搖搖欲墜。

    “安迪！”盧尼又喊了一次。

    “是她?！卑驳现赶蛄诉€有心跳的女童。他聲音嘶啞，像兩把銼刀刮擦出的聲音。

    “還愣著干什么，把你的衣服脫下來，快點?！卑驳线@才如夢初醒，握在手中的刀轟然墜地，三兩下脫下外套，包裹住他的meimei。

    安迪已經(jīng)十五歲，這個年紀的男孩正在長個。即使每天就吃些湯湯水水，也沒能阻礙他長成一米七的小伙。反觀他的meimei，十二三歲，卻看起來只有十來歲身形，在亞薩子爵這里當(dāng)奴隸的兩年里吃得比安迪差得多。

    她如此瘦弱不堪，細瘦的手臂可能會被一陣稍大的風(fēng)吹折，那些貴族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安迪不敢想，他的meimei是否不止一次經(jīng)歷這種侵犯，她在黑暗、酸臭的奴隸居所是如何喪失了作為人的基本尊嚴，她會不會看著搖曳的燭火想念那個破敗的家，她會不會恨他們...

    “對不起?！卑驳厦哪橆a。

    安迪還記得亞薩子爵來的那一天。那時，陽光暴烈地炙烤大地，而他的母親還沒有臥床不起。

    他們正在屋里吃著飯，四五個身披盔甲的士兵闖進屋，把他們拖了出去。亞薩子爵坐在高頭大馬上，他的周圍站著十來個士兵。

    安迪當(dāng)時想，說不定亞薩子爵的馬都比一些人吃得好。

    亞薩子爵抬著頭，倨傲地用鼻孔打量他們。

    他說：“我的領(lǐng)地里什么時候長了蛀蟲？”

    安迪說：“誰說這里是你的領(lǐng)地？我們住在這的時候你的房子還沒建起來呢！”

    亞薩子爵拉著韁繩，讓馬頭對準安迪。馬打了個響鼻。

    “有國王的書信，明明白白地寫了，這塊地以及這塊地上的人是屬于我的財產(chǎn)。倒是你們，逃稅多久了？”那張長臉怪異地笑著，“蛀蟲！我為你們提供住的地方，你們應(yīng)當(dāng)給我租金?！?/br>
    安迪的母親說道：“你睜大你的眼睛看看，這樣山石嶙峋的地方能種什么食物？我們一個女人，三個孩子，能打什么獵物？你趕我們走，我們走就是了?！?/br>
    “不用搬走。”亞薩子爵說，“我對我的子民還是很仁慈的。把你們中的一個人抵押給我，等你們還完錢，我就把他還給你?！?/br>
    “不了，我們搬走?！?/br>
    亞薩子爵揮了揮手，士兵一擁而上，抓住四人，把他們按倒在地。

    亞薩子爵負手走到女人面前：“你今天就得選一個，不然我把你們都扔進奴隸堆里。我怎么會讓我的財產(chǎn)逃走呢？現(xiàn)在，你選吧?！睂喫_子爵來說，暴力就是特權(quán)，就是地位的基礎(chǔ)。他依仗著軍隊維護自己的貴族頭銜不倒。他們世世代代都是如此過來的。

    最小的孩子，安妮，被士兵粗魯?shù)膭幼鲊樀?，哭了起來。女人面色蒼白，因為她知道亞薩子爵說的話并不只是嚇嚇他們。

    “mama，我去吧?！焙愓f。

    “我去！”安迪說。

    安妮還在哭鬧：“mama...”

    這位母親左右為難。她想要說：讓我去吧！可是如此一來，誰來替她照顧孩子？她必須要在親骨rou中選擇一個犧牲者，這對她而言無異于親手剜下身上的rou。她甚至自暴自棄地想，要不干脆不做選擇，所有人都一起死好了，她便不用忍受這種折磨。

    但是她最后還是下定決心了：“安妮...讓安妮去?！?/br>
    她選擇了年齡最小，還對人世一知半解的孩子。

    安妮抬起頭，淚水還在流，疑惑地看著母親，不知她何故說出自己的名字。

    于是這孩子還沒有見過陽光的燦爛，就要投入黑暗中去了。而懵懂的她還不知道等待在前方的究竟是什么。

    “澤維爾，快走。”盧尼一手抱著安迪，一手抱著安妮，從窗戶上一躍而起，穩(wěn)穩(wěn)落在了一棵粗壯的樹上，澤維爾緊隨其后，身穿盔甲的士兵無法跳到樹上，只能抻著腦袋望向樹林。

    “快下樓！快追！”

    盧尼說：“他們就交給你了?！?/br>
    澤維爾疑惑地看著盧尼：“那你呢？”

    “你這是在擔(dān)心我？”盧尼哈哈大笑——虧他看到了那種情況還有心情開玩笑。澤維爾皺著眉毛，沒有同意也沒有否認。

    盧尼說：“我要去把那些奴隸放出來，順手殺了亞薩子爵，你就帶著他們逃吧，那些士兵跟不上你的速度。還有，你不用回來找我了。我不是答應(yīng)你，等你幫完我這個忙，我們就分道揚鑣？”

    “我知道了?！睗删S爾點頭，接過了安迪和安妮，不帶一點遲疑竄上另外一棵樹，跳了三兩下就消失在密林里。盧尼看著那抹銀色，心里有些失落：真是可惜，還沒好好研究這只半龍呢。而對方卻對盧尼的不舍毫無察覺，或者說不愿察覺，沒有一點留戀的意思，連一個轉(zhuǎn)身回望都沒有，似乎終于還清了債，坦蕩地離開了他這個債主。

    真是絕情。

    “抓住他們！給我追出去！”亞薩子爵急得團團轉(zhuǎn)：“到手的肥rou都能飛，一群蠢貨！”

    跪在地上的士兵垂著頭，一個大氣也不敢出：“已經(jīng)派大部分人去追了?！爆F(xiàn)在城堡里只有不到五十個士兵隨時警戒，大廳中僅有二十個士兵。

    士兵抬起眼皮看著亞薩子爵，吞吞吐吐。

    “有屁快放！”亞薩子爵氣地顧不上貴族風(fēng)度，踢了他一腳。

    “您的那幾位好友，被殺死了...”

    “哦？喜歡未成年的那幾個嗎？”

    “是的?！?/br>
    “哼！那你們最好把人給我抓住了。不然到時候他們的家族來問話，我就不能包庇你了。聽見沒！”

    “是！”蹲在地上的士兵叫苦不迭，福是貴族老爺享受，錯誤是下屬承擔(dān)。

    “媽的...”亞薩子爵左顧右盼，“霍爾那家伙呢？”

    “....不知道?！?/br>
    亞薩子爵冷笑：“他溜地倒是快?！?/br>
    他整理心情，嘆了一口氣，扶著太陽xue：“我的騎士長，你最近有沒有什么煩惱？”

    士兵跟不上貴族的腦回路，不明白為什么自家主人上一秒暴跳如雷，下一秒傷春悲秋，不知該怎么回答，就說：“子爵大人對我很好，薪水也高，生活也過得挺好?！?/br>
    “我沒讓你拍馬屁?！弊泳舻卣f，“再說不出來，扣錢?！?/br>
    “最近的煩惱是家里的大女兒要出嫁了，但是我對女婿不大滿意。”士兵言簡意賅，生怕自己被扣錢了。

    “這些煩惱平民有，貴族也有?！眮喫_子爵說，“你知道貴族和平民相比，有什么不同的煩惱嗎？”

    士兵想，原來是子爵要倒苦水了。他識趣地說：“我不知道。”

    “你們當(dāng)然不知道?！眮喫_子爵搖頭：“我們這些人天生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是帶著使命出生的。我們的誕生就是為了繼承家族，然后把它發(fā)揚光大。我要擴張我的領(lǐng)地，要賺錢。如果不是為了人脈，我會和那些喜歡未成年的一起混么？如果不是為了錢，我會和霍爾一起混么？我真的很討厭霍爾——我看不透他。但是他的半龍生意，很賺錢。你知道我每天虛與委蛇有多累么？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個普通人?！?/br>
    士兵心里想：那么這位貴族老爺你怎么不來當(dāng)當(dāng)所謂的平民試試看？你怎么不去被性侵試一試？你怎么不去過那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虛偽。這些貴族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抱怨自己的難處，他們從來不會看見自己身上的特權(quán)，他們對此視而不見。

    但是人還是要吃飯的，士兵違心地說：“唉，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啊。”

    “那可不?！眮喫_子爵嘆口氣。

    這句話剛說完，他就聽見了背后傳來的武器相交的聲音。亞薩子爵對此的反應(yīng)很是靈敏，他跳起來，正要躲到士兵身后，卻被人揪住衣領(lǐng)，冰涼的東西橫在他的脖子上，上面還滴著血。

    “亞薩子爵，”盧尼笑著說，“你看我這刀是扎進你的心窩子比較好，還是捅穿你的脖子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