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個小面包,喝了點湯,然后就坐沙發(fā)上開始發(fā)呆了。 看樣子,昨晚的事給他的打擊的確太大。 吳世豪把杯里的牛奶喝完后,擦了擦嘴,無奈地搖了搖頭,明明被強jian的人是他好不好,可楊錦輝這樣子還真是無辜得讓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可以走了?!眳鞘篮来蟛阶吡诉^來,叫住了坐在沙發(fā)上兩眼發(fā)直的楊錦輝,說不定對方還在想著那龐政委呢。 車上,兩人一路無話,快到特警大隊門口了,楊錦輝這才出聲叫住了吳世豪。 “就停這兒吧。” “直接開進去唄,何必走那幾步路?!眳鞘篮缆唤?jīng)心地打著方向盤,直直地盯著不遠處特警訓練基地敞開的大門,不少隊員都在匆匆往里面趕了,看樣子似乎是挺怕遲到的,當然,這也說明楊錦輝平時管理得嚴格。 “就停這里!”楊錦輝不想讓人看到自己坐吳世豪的車回來,更不希望有人因此而誤會什么。 他以一種命令的語氣斬釘截鐵地要求吳世豪停車,剛毅的面龐緊緊地繃著,看上去嚴肅得過了頭。吳世豪不爽地擰了下眉心,腳下卻乖乖地踩了剎車。 他把車停到路邊,卻又落了門鎖。 “你干嗎?”楊錦輝一下沒擰開門鎖,立即轉(zhuǎn)頭瞪住了開始摸煙出來準備抽上一根的吳世豪。 “緊張什么……我沒和你玩車震的主意?!眳鞘篮垒p笑了一聲,目光里卻是一抹依依不舍,“楊隊長,我只是想提醒你,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兒。” 吳世豪的話音一落,楊錦輝的眼里頓時像要噴出火似的,他羞怒交加地看著這個時刻不忘威脅自己的男人,緊咬的牙關竟是讓兩腮的肌rou都鼓了起來。 “忘不了!能開門了吧?!” “好走?;仡^我叫人把你的錢包和車都送回來,不用謝啊?!眳鞘篮离S手開了門鎖,懶懶地用手掌揉了下有些酸澀的眼,要不是楊錦輝嚷嚷著要上班,他還真想再在那張大床上睡個回籠覺的。楊錦輝當即就摔門出了車廂,他大步往前,一點回頭的意思也沒有,倒是吳世豪頗為悠閑地在坐在車里默默地目送著楊錦輝的背影,戲謔的眼底里終究是多了些許繾綣。 吳志強一早也趕來了單位,他已經(jīng)習慣了特警隊的生活,現(xiàn)在雖然不是集訓期間,可他仍去cao場慢跑了一圈松動了一下筋骨。 沒有警情和任務的日子,特警隊員的主要工作就是加強各方面的技能體能練習,甚至隊里有人開起了這樣的玩笑,干特警就是拿國家的工資吃國家的免費午餐,還讓你鍛煉身體,學技術,簡直就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今天上午是副隊長顧建國安排訓練任務,他比楊錦輝要大了幾歲,事業(yè)上一直不溫不火,自從前幾年升職到了副大隊長這個位置,就一直沒挪過屁股,好不容易原大隊長調(diào)走了吧,結果又空降了一個楊錦輝,這讓他在工作心態(tài)上也難免進入疲軟階段。沒事的時候,他也不會特別折騰那幫年輕人,一般都讓老隊員們帶著他們自由練習。 白少杰一早就和狙擊隊的同事們?nèi)チ税袌?,他們正在為即將到來全市特警隊狙擊比賽做準備,每個大隊要派出兩名好手,爭奪五個名次,作為本市特警大隊里最受關注的一支隊伍,誰都想為隊里掙面子。 吳志強自從得到楊錦輝的首肯可以和楊婷婷私下交往后,工作上干勁更足了。 不過他始終考慮到他家隊長那一身橫練功夫可不是蓋的,萬一以后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對方對自己進行武力鎮(zhèn)壓那可怎么好?心中的擔憂化作了吳志強前進的動力,這一陣他有時間就找人練自由搏擊、擒拿格斗,一副儼然要成為武林高手的樣子。 今天自由練習時的吳志強依舊是干勁十足,上次他和方力練習,結果被對方失手摔傷了背,痛了整整兩個周,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挑上了翟楠。 “楠姐,陪我過兩招不?”吳志強樂呵呵地沖翟楠笑道。 工作時間總追隨在翟楠身旁的何偉華一看吳志強這架勢,當即就有些不爽了。 他上前一步,嘿嘿地拍了把吳志強的肩頭:“我陪你成不?” 吳志強仰頭看了看這個隊里面海拔最高的鐵塔,頓時就吞了吞口水。 “我是想和翟楠交流感情,你摻和個啥,麻煩讓開?!?/br> 翟楠用手攏了攏剛才練了一通拳有些出汗的發(fā)絲,淡定地朝吳志強這邊走了過來,她無奈地瞥了眼擺明著想追自己的何偉華,目光又落到了吳志強的身上。 “來唄?!彼齽傄徽f完話,就朝吳志強伸過了手,眨眼間,兩人就甩開何偉華,纏斗到了一起。 蹲在一旁休息的方力笑瞇瞇地看著最近干勁十足的吳志強,不時轉(zhuǎn)頭朝遠處的打靶場看去,盡管打靶場離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這塊訓練場有一定的距離,但是依舊無法妨礙他欣賞白少杰射擊的英姿。 “哎喲……”和上次一樣,吳志強又被一個背摔撂倒了,不過這次因為前一兩天是雨雪天氣,加上特警隊新開辟的草皮地還沒完全平整,有一塊早就積起了泥淖水洼,他這一摔剛好摔進泥水坑里,衣服直接變成了迷彩服,臉上也被泥水弄得像只大花貓似的。 翟楠得意地拍了拍手,一副巾幗不讓須眉的颯爽模樣。 “承讓了啊,小強?!?/br> “厲害,厲害。”何偉華不失時機地趕緊站了過來,他一邊拍著翟楠的馬屁,一邊不懷好意地狠狠剜了吳志強一眼,似乎在警告對方:這就是想和翟楠親密接觸的下場! 吳志強咧著嘴扶著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沒想到翟楠出手比方力還狠,看樣子自己挑她做對手真是個天大的錯誤。 “去洗個澡唄,小心一會兒感冒?!狈搅礋狒[歸看熱鬧,好歹他還是吳志強所在小隊的隊長,怎么也得拿出點體貼“下級”的愛心來。 吳志強惱火地揉了揉摔痛的臉,自嘲地笑了聲:“還是你疼我?!?/br> 說著他就想把手上的泥濘抹到方力臉上,也讓對方和自己一起做只花貓。 方力敏捷地閃到了一邊兒,做出個標準的攻防一體的格斗姿勢:“別逼我讓你再摔一下啊?!?/br> “算你們狠!”看到周圍的同事都哈哈地笑了起來,吳志強也不好意思再繼續(xù)耍寶,只好灰溜溜地一路小跑著回宿舍去準備抓緊時間換洗一下。 他剛回到宿舍里,就發(fā)現(xiàn)本應該鎖著的門虛掩著,想了下其他人都在練習場那邊各干各的,這個時候還回宿舍的也只能有楊錦輝了。吳志強好奇地張望了下,也沒在屋里見到人,只好自顧自地把弄臟的訓練服脫了下來,然后拿好自己的東西趕緊朝浴室去。 吳志強剛一走到浴室門口,就聽到了里面有水聲。 他倒抽了一口氣,最后還是鼓著勇氣走了進去——原來是楊錦輝正站在一個淋浴噴頭下面搓洗著身體。在特警隊起碼一天洗兩個澡,吳志強早就看光了所有特警隊新老成員的rou體,所以他剛一看到那個魁梧挺拔的背影,就知道誰是誰。 “楊隊,你回來啦?” 楊錦輝聽到吳志強的聲音,在水簾下扭過了頭,今天的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眉頭皺得緊緊的,就連嘴角的弧度也有些下垂。 “你們不是該在做常規(guī)訓練嗎?你怎么一個人跑來洗澡了?!睏铄\輝的眼里明顯地流露出了不滿。 “剛才和人過了下手,把身上弄濕了,我就請假說先過來洗一下,免得臟兮兮的又弄臟別人?!眳侵緩娕滤罈铄\輝這嚴厲的目光了,要不是想著楊婷婷的溫柔可人知書達理,他可真不想冒著“生命危險”談場戀愛啊。 吳志強滿以為即便自己找出了借口也會被楊錦輝批上幾句,結果對方只是微微點了下頭,又轉(zhuǎn)過了身,不再關注自己。 吳志強有些納悶兒今天楊錦輝反常的態(tài)度,但是既然人家沒有多說,他也不敢多問,只不過他還是忍不住想為什么楊錦輝也一大早跑來洗澡,難不成是為了占國家這點水和氣的便宜? 想想就不可能,吳志強趕緊搖了下頭,把這個離譜的想法丟出了腦子。 他不時看一眼楊錦輝,然后終于注意到了對方背上那幾道明顯的抓痕。 上午的練習總算是無驚無險地過去了。 時間一到,一群餓狼紛紛跑回宿舍拿了飯碗就開始往食堂沖去。 吳志強決定中午多吃點,以慰藉自己被摔傷的幼小心靈,他正大口大口地吃著熱騰騰的白菜燉rou,突然被人悄悄撞了下。 “嗅到什么味了嗎?”方力面露狡黠地看著吳志強,沖他眨了眨眼。 吳志強嘴里都塞著吃的,對他來說此時此刻,除了吃飯,他別無所求。 “能有什么味?別是徐勇的大臭腳吧!”他津津有味地又從自己的碗里舀了勺黃豆燒rou,絲毫不理會周圍被他惡心得皺起眉的同事。 徐勇尷尬得臉都紅了,他差點沒把嘴里的飯粒給全部噴吳志強那張假裝天真懵懂的臉上:“呸!老子又沒脫鞋,你都能聞到味???老子信了你的邪!” “好,好,別吵了!我說,你們就沒聞到什么香味?”方力一邊說話一邊扭頭朝某個方向看了眼。 眾人也跟著扭頭看了過去,就在他們旁邊的一張桌上,楊錦輝正在默默地吃飯。 吳志強眼珠子一轉(zhuǎn),立即皺起鼻頭狠狠地在空氣中嗅了幾口,除了飄散著的飯菜香味外,他的確還聞到了一股……香水的味道。 “咿,還真有股香水味?!钡蚤沧兊煤闷媪似饋?,雖說她寢室里一直都放著一瓶大衛(wèi)戴夫的香水,可她一直不好意思用。也是,在這個到處都是男性荷爾蒙散發(fā)的特警隊里,她要是噴點香水,還不成為眾矢之的啊。當然整個特警隊也并不是只有她一個女的,可是大家平時一般都會自覺地不搞這些噱頭,那么今天又是誰心血來潮呢? 吳志強微微一笑,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事。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然后慢條斯理地開始說道:“嫂子。” “什么嫂子?”何偉華又從一旁湊了腦袋過來偷聽,他琢磨著難道吳志強現(xiàn)在就要叫翟楠嫂子了,自己還沒好意思提出交往申請呢。 吳志強隨手撥了一下對方的大腦袋,壓低了聲音說道:“隊長昨晚去哪兒知道嗎?” “不知道。”幾個做賊心虛的人一邊提防著楊錦輝的動靜,一邊搖了搖頭。 吳志強伸出手,狠狠地在空氣里撓了兩下,然后微微瞇著眼,作出一副洞悉天機的模樣。 “今天我去澡堂的時候,剛好遇到了隊長也在洗澡。我看見他背上多了幾條浪漫的痕跡。浪漫的痕跡,你們懂嗎?” “不懂……”一群捧著碗的特警隊員都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 “一看就是一群沒經(jīng)驗的。男女之間那回事,情到深處便忍不住要互相傷害。盡管隊長背上被未來的嫂子抓得傷痕累累,但是這只是給他增添了多幾分純爺們兒的氣息。一番激情之后,隊長的衣服上也染到了女性的體香。這就是你們今天聞到的味道。香嗎?真香!”毫無經(jīng)驗的吳志強滿眼陶醉地意yin著楊錦輝昨晚和一個潑辣而嬌艷的美女在床上大戰(zhàn)了五百回合,甚至他還想說不定自己就要多一個外甥了。 就在眾人因為吳志強的話而臉紅心跳不敢直視楊錦輝的時候,一直沉默的白少杰突然冷笑了起來:“別逗了,這味道是男士香水。你家嫂子用男士香水?” “沒看出來,小白你懂得還挺多的啊?!狈搅σ宦牭桨咨俳苷f話,立即把吳志強丟到一邊兒去了。 吳志強局促地撅了撅嘴,突然指著翟楠就說:“現(xiàn)在女漢子多了去了,用男士香水也很正常!” “說誰女漢子呢!找死!”翟楠被吳志強這個大嘴巴說得又羞又惱,她拳頭一緊,追著把已經(jīng)識趣地開始“逃亡”的吳志強攆了出去。 和性格開朗的弟弟吳志強不同,吳世豪的性子大部分時間都是陰郁而深沉的。 他送了楊錦輝之后,隨后就開車回了自己的單位。盡管昨晚的激情讓他的后面不太舒服,但是一走進辦公大樓,他還是挺直了腰板,一副嚴肅而冷漠的樣子。 小王似乎之前就在找吳世豪,在看到對方進來后,立即快步追了上去:“吳隊,有個打架的案件需要您處理下。” 吳世豪眼簾微微一垂,嘴角往上一勾,一抹帶著諷刺的笑從他眼角嘴邊滿滿地展現(xiàn)了出來。 “這打架案是死了幾個人???要我親自過問?” 小王被吳世豪那冷冰冰的目光掃得心頭一寒,但他隨即還是賠笑著壓低了嗓門說道:“是明哥把城管打了。城管非要刑警隊出面,說這是刑事案件。所以……” 聽到“明哥”這個字眼時,吳世豪耷拉著的眼皮總算往上掀了掀,他那雙陰鷙冷郁的眸子里好像有什么東西一下亮了起來。 “警察同志,我給你們說,這個事就是純粹暴力抗法,這性質(zhì)就是和政府作對!你們一定要從嚴處理,從重處理!”幾名身著城管制服的人擁擠在刑警隊的一間辦公室里,憤憤不平地指著一個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大呼小叫。 那男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身體健壯,膚色黝黑,一頭不太規(guī)整的黑發(fā)里還夾雜著不少白絲,他的手腕上戴著手銬,手背上是一大片擦傷的痕跡。在這個吵吵嚷嚷的辦公室里,他顯得格外沉默,只有那雙倔強的眼一直冷冷地看著指著自己唾沫四濺的城管隊員。 “陳一明,我告訴你!從今以后,你就別想再擺你那個小攤子!你全家就等著餓死吧!以前有人打招呼我們才讓你擺的,沒想到你還自以為是個腕了?。∨?,一街頭小販,你裝什么正義使者!和政府作對是沒有好下場的!”一名城管被這個名叫陳一明的漢子盯得愈發(fā)惱怒,說話也變得口不擇言。 辦公室里刑警隊的兩名工作人員聽到這些城管的狂話也是憋了一肚子氣,他們素來知道臨港區(qū)的城管大隊很有幾分流氓作風,可沒想到他們來了刑警隊里還是這么囂張,完全不把他們這幫警察放在眼里。 “你們冷靜下,一切按流程辦啊,先讓咱們錄個筆錄成不!”一名警察起身試圖勸說吵鬧不休的城管們先安靜一下,即便對方是所謂的“受害者”,他們也不能妨礙警隊的正常秩序。 一陣清脆響亮的敲門聲暫時打斷了屋里的吵鬧。 吳世豪叼著煙緩步走進了熱鬧非凡的筆錄室,笑著打量了眾人一眼,慢悠悠地說道:“吵什么啊。有事好好說嘛?!?/br> “吳隊,您怎么親自過來了?”屋里的警察似乎沒想到這個案子驚動了吳世豪,趕緊站了起來。小王朝這兩個新人打了個眼色,示意他們趕緊站一邊兒,然后順手把門關了起來。 “噢噢,是吳大隊長,您親自過來就好了。這個人,就是這個下三濫的臭小販,打傷了我們王副隊長。我們可是執(zhí)法者啊,他這么做簡直就是故意傷害,暴力抗法!”城管隊里的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一看到吳世豪就很激動,急忙介紹起了案情。 吳世豪瞥了瞥自從他進屋后就把頭轉(zhuǎn)到了一邊兒的陳一明,又瞥了下坐在一旁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拿著茶杯正在喝水,一看就像是個當官模樣的中年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笑道“好,好,好,大家別吵了。不就是個小案子嗎,這事我來給你們解決了?!?/br> 尖嘴猴腮的男人對吳世豪嘴里小案子這個說法頗不認同,當即就提高了嗓門嚷嚷起來,“怎么會是小案子呢?我們副隊長可是受傷了??!吳大隊長,你要知道,我們也是執(zhí)法者?。∧憧刹荒軄y來哦!”其余幾個城管見機也紛紛跟著嚷嚷了起來,而那名坐在椅子上的王副隊長則不動聲色地冷笑了一聲。 吳世豪依舊是副面帶微笑的和藹模樣,不過他的目光卻很快變得戾氣十足,就是這樣一副狠戾的目光盯上那尖嘴猴腮的城管之后,對方竟忍不住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對,諸位也算是執(zhí)法者。不過,我想請諸位明白。在這里,老子才是執(zhí)法者!”吳世豪的氣場震住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除了那個坐在沙發(fā)上一直對他冷眼以對的陳一明。 “你叫人去給這幾位城管局的做一下筆錄?!眳鞘篮莱⊥踹f了個眼色,然后慢慢走到沙發(fā)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叫做陳一明的小販,“你,跟我去辦公室,說說怎么回事。放心,有我在,沒人能冤枉你?!?/br> 說完話,吳世豪叫身邊的小警察打開了陳一明腕上的手銬。那小警察有些擔憂地看了看面容倔強的陳一明,生怕打開手銬后對方要是亂來,傷了他們吳大隊長那可是要惹下大麻煩的。 但是這樣的想法,他也就只在腦海里過了一下,畢竟吳世豪在這里就是絕對的權威,對方的吩咐就是一切。 活動了一下手腕,陳一明一下就站了起來,他的背脊挺得筆直,那雙眼依舊沉默地盯著吳世豪,沒有任何要說話的意思。 吳世豪好脾氣地笑了下,率先離開了筆錄室,他知道,陳一明會跟過來的。 臨港區(qū)刑警大隊隊長辦公室的牌子就掛在整棟大樓頂層的某一間看上去很有幾分氣勢的鐵門上。吳世豪掏出鑰匙打開了門,在陳一明進屋后又把房門輕輕關上。 陳一明打量著這間算得上十分寬敞的辦公室,目光緩緩一轉(zhuǎn),不禁望向了墻上貼的一句口號標語——忠誠正義,秉公執(zhí)法,廉潔自律,護國衛(wèi)民。 他看著墻上那十六個大字,思緒仿佛飄遠了一般,連眼神也變得恍然了許多。 吳世豪輕輕咳嗽了一聲,他從飲水機里倒了一杯溫熱水,親自端到了客座沙發(fā)的茶幾上。 “過來坐。先喝口水?!眳鞘篮婪畔滤笞约阂沧讼聛恚]有回到他那張大辦公桌后,對于他來說,有的人,他需要坐在辦公桌后面接待;而有的人,他則愿意坐在對方身邊接待,。 陳一明聽到吳世豪的聲音這才從遙遠的思緒里漸漸回了神,他挪著步子走了過來,慢慢地坐到了那張舒服的真皮沙發(fā)上??吹阶郎嫌兴?,陳一明也不客氣,拿起來就喝了一口,他一大早就被帶到了刑警隊,身為一個身份本就低下的街頭小販,又作為犯罪嫌疑人,他當然不能指望也像那位王副隊長那樣得到一杯熱茶。 “有什么你就問吧。”陳一明放下杯子,平靜地說道。 吳世豪挪了挪屁股,他直腸里邊兒火辣辣得痛得厲害,看樣子回頭得弄點藥才行。 “呵,沒事。我看了,那小子頂多一輕微傷,事情鬧不大,回頭我就給他退回治安處理去。咱們倆兄弟可是好多年沒見了,這幾年過得還好吧?嫂子和兒子也還好吧?” 陳一明的手自然地搭在膝蓋上,他聽見吳世豪這番套近乎的問話,幾乎是冷笑了一聲:“不勞你吳隊cao心,我們一家過得很好?!?/br> “那就好。當初你辭職了也不事先說一聲,那時候嫂子剛懷上吧,你真是太沖動了。”吳世豪掏出一根煙點上,然后順手又遞了根給陳一明。 “我不離職,難道還要我和你同流合污嗎?!我陳一明你也算認識二十多年了,我是那種人嗎?”陳一明沒有去接那根煙,他轉(zhuǎn)過頭,濃黑的眉高高地揚著,眼珠子也大大地瞪著,情緒一下就激動了。 吳世豪的臉上沒半點尷尬,他只是默默地笑了下,然后深吸了一口煙。 他沒有回應陳一明,只是在縈繞的煙絲中,回憶起了不堪的往事。 這世上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是干壞事的料子,充當惡人的角色。 俗話也說,有頭發(fā)誰又愿意做個癩子? 十六年前,吳世豪和陳一明一同從部隊退役,然后又一同考入了公安局。 脫下軍裝,換上警服,他們倆從片警開始就一直搭檔,憑借兩人在部隊里練就的過人身手,以及當時那真算得上一腔熱血為人民的干勁,兩人屢次聯(lián)手打擊犯罪,保護百姓,一度成為當時警隊里的兩顆耀眼新星,幾年之后,兩人就分別被提拔為一所派出所的正副所長。 那時候擔任正職的陳一明甚至還和吳世豪開起了玩笑,說以后要是自己要是當局長,一定讓吳世豪做政委??墒钱敃r這兩個風華正茂,事業(yè)上一帆風順的年輕人并沒有想到,隨后所遭遇的人和事,將會讓他們的人生發(fā)生重大的轉(zhuǎn)折,也讓他們兩個本是兄弟一般親密的戰(zhàn)友分道揚鑣。 警察的天職便是緝捕違法犯罪的人員,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從古到今,總有一些人游走于法律之外,甚至是凌駕于法律之上。 那一年,吳世豪與陳一明接到舉報,說是某酒吧里面有人聚眾yin亂,當時正在單位值班的兩人也沒多想,和往常一樣接了警就匆匆地趕了過去。 到了現(xiàn)場,吳世豪才知道什么叫大開眼界。 包間里面的全是男人,有好幾個人甚至赤身裸體,手腳還被捆綁著,身上掛滿了各種性虐的道具,正饑渴地在地上扭動掙扎。他也不是沒抓過聚眾yin亂的現(xiàn)場,但是這的確是他第一次抓到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現(xiàn)場。不過當時他和陳一明也沒多想,立即呵斥那幾個端坐在沙發(fā)上看似衣冠楚楚的男人按照慣例抱頭蹲下,接受檢查,并同時上報上級請求支援。 但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這些人似乎根本不把他們當一回事,甚至有人還起身挑釁他們,斥責他們不知好歹,多管閑事,更囂張地讓他們立即滾出去,否則就要他們好看。面對這些氣焰囂張的犯罪分子,吳世豪和陳一明自然不會容忍,兩人帶頭出手打趴了幾個沖他們挑釁的家伙,隨即便掏出槍逼令剩下的人乖乖離開座位,面向墻邊蹲好。 而在那里,吳世豪第一次遇到他生命中的噩夢——趙廣龍。 直到今天,吳世豪都還依稀記得趙廣龍那副冷酷和高傲的眼神。 “你會后悔的?!壁w廣龍當時在上前對他搜身并加以控制的吳世豪耳邊這樣輕輕說了一句話,吳世豪回應他的則是毫不客氣的一槍托。那時候他年輕氣盛,脾氣暴躁,性格剛強,把自己當作正義的化身,自然是不會對犯罪分子有所屈服的。 但是,后來他真的后悔了。 當分局長得到有陳一明上報的消息帶著大批警員趕來之后,吳世豪和陳一明怎么也沒想到,迎接他們的是分局長嚴厲卻毫無理由的斥罵。 兩人隨后便被卸去了槍支,被當場宣布停職。 直到第二天,吳世豪和陳一明才被怒氣沖沖的分局長告知,昨晚那間包間里的都是大人物,甚至包括了市里,省里乃至是軍區(qū)某些官員的子侄,而昨晚被他們制服時受了輕傷的幾人更是不肯善罷罷休的要求從法律上追究他們的責任。面對這樣的情況,吳世豪和陳一明一時都不知所措,他們也并不都是那種木魚腦袋,自然也明白權勢的力量,只是他們沒想到權勢的力量原來真的這么可怕。 在單位領導的勸說和告誡下,兩人思索再三,盡管心里一千個不愿意,但是為了這身好不容易穿上的警服,終究還是勉強答應擺酒向幾位公子爺?shù)狼?。然而道歉這件事,不是說你做了,別人就一定會接受的。那些囂張慣了的公子哥們第一次吃了這么大的虧,自然是不會輕易罷休的,有人甚至提出了要吳世豪和陳一明下跪向他們表示誠意的刻薄要求。 性子倔強、本就不愿自甘受辱的陳一明當即大怒,憤而就要離開,可是當他叫上吳世豪的時候,對方卻只是黯淡了雙眼,不應不答。最后陳一明帶著滿腔的憤怒與深深的震驚離開了那間嘈雜的房間,留下吳世豪一個人依舊待在里面。 事后,陳一明主動離職,離開了他所熱愛的警察崗位。 而吳世豪則被調(diào)去做了刑警,自此之后一路上也算是官運亨通,直到掌握了市中心臨港區(qū)的刑偵大權。 每個人面對生活的時候都會有自己的選擇,可陳一明同時也覺得每個人的選擇都應該有自己的底線,在他的心目中,吳世豪放棄了做人的底線,徹底成為了他所不齒的對象。 對于這件事,吳世豪自然有自己的想法。那是他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權勢的力量,他一方面憎恨這樣的力量,另一方面卻又情不自禁地向往這樣的力量。他不想丟掉警察這份鐵飯碗,甚至他還想著能為老百姓多干點實事,但是他明白自己實在太卑微了,一個太卑微的人又如何能做出一番大事?他見多了大把四五十歲依舊混在基層的民警,他不希望自己的仕途就此中斷,更不希望自己碌碌無為就此一生。 擺在吳世豪面前的,不僅是一次屈辱的選擇,同時對他而言,也是一次機會。 他順從地跪了下來,最開始他也會感到委屈和痛苦,但是很快他就恢復了平靜,甚至跟著那些人一起笑了起來。如果一個人不能哭,那何不以笑去面對? 就在眾人哄笑連連的時候,趙廣龍離開椅子走到了吳世豪的面前,他對這個膽敢打自己、卻又敢于拋卻廉恥向他們一班人下跪認錯的警察有了一絲奇異的好感。 那時候的他已經(jīng)深刻地明白了自己體內(nèi)嗜虐的本性,可是找來的玩物總是顯得太弱氣,讓他玩起來也沒有成就感。眼前這個年輕帥氣,心思深沉為人還有幾分狠勁的警察,應該會是一個很好的玩具,而趙廣龍也相信,對方會愿意跟在自己身后,做一條警犬的。 然后,一晃就過去了這么多年。 吳世豪這些年也有意識去找過陳一明,可是對方一直不愿和他再多說什么,更不愿接受吳世豪為他提供的種種幫助和便利。當然吳世豪也不怪陳一明對自己的冷淡與疏離,因為兩人走的的確不是同一條路。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私下找到管理陳一明擺攤的那個片區(qū)的城管局長,讓對方賣自己個面子,別去找陳一明麻煩。可前不久那位城管局長調(diào)離之后,新上任的局長吳世豪并不相熟,以及新官上任總有三把火,肯定要好好表現(xiàn)一下,以謀政績。 陳一明早上擺攤那條街一大早就來了一批城管掃蕩,他平時其實也很懂事理,只要對方說一聲收攤,他都會立馬收拾好離開,可今天一幫生面孔的城管卻是殺氣騰騰,居然動手打了一個收攤動作慢的小販。 盡管已經(jīng)多年不做警察,可陳一明心里的正義感卻從未消失,他當即就挺身而出,要求這幫執(zhí)法者文明執(zhí)法,然而誰知道對方卻一擁而上想把他一起揍一頓,早年在部隊里也是特種兵的陳一明可沒那么好對付,他火上心頭,一個沒忍住也動起了手,他打傷了帶隊的那位王副隊長,自己也挨了不少揍,直到有人報警,這才被拉到了刑警隊。 “以后別那么沖動,一把年紀了,何必呢?城管那邊我會幫你擺平。” 吳世豪摁滅了手里的煙頭,好像沒聽到陳一明的話似的,這些年他早就把一張臉皮磨得厚如城墻,什么該入耳的,什么不該入耳的分得清清楚楚。 陳一明聽不得吳世豪這副自以為是的語氣,他一下就站了起來,可還沒等他來得及多說幾句話,辦公室的門就被敲響了。 進來的是陳一明的老婆和兒子,他們接到陳一明被警察抓走的消息后就趕緊打聽著趕到了刑警大隊這邊。得知現(xiàn)在刑警大隊的負責人是吳世豪之后,陳一明的老婆倒是稍微松了一口氣,畢竟她當年就知道對方和自己丈夫之間親密的關系,雖然她不太明白為什么后來兩人不太來往了,但是她相信吳世豪一定會幫忙的。 實際上,這些年對方私下的確幫了他們不少,當初陳一明擺小攤還沒什么起色,兒子上重點初中交不上擇校費的時候,她就收到了吳世豪悄悄塞給她的一筆錢,對方同時還囑咐她不要告訴陳一明,后來她感激之余,也只好騙陳一明說這錢是朋友借的,好在陳一明為了生計早已忙得不可開交,也沒太追究錢的來歷,只當是借了急用。 “你們怎么來了……”陳一明有些尷尬地看著自己的老婆兒子,趕緊迎了上去。 吳世豪對帶他們來的警察遞了個眼色,對方立即乖乖地走到了一邊。 “爸爸,你沒事吧?”陳一明已經(jīng)在讀高中的兒子長得又高又瘦,他心痛地看到父親身上隱隱的傷痕,眼里已經(jīng)有了淚光。 “沒事,沒事。你不好好讀書,跑到這里來做什么嘛?!标愐幻骱醚园参恐鴥鹤?,一手摟緊了同樣淚眼朦朧的老婆,然后回頭深深地看了眼吳世豪。 對方的臉上帶著一抹很淡然的微笑,就好像一個看戲的旁觀者。 “回去吧,嫂子他們都來接你了。我也還有很多事要忙呢。就不招待你們了。”吳世豪對陳一明揮了揮手,悠閑地朝自己那張大辦公桌走了過去。 陳一明閉上眼,輕輕地嘆了口氣,一手拽住了兒子,一手牽住了妻子,這才帶著他們一起離開了吳世豪的辦公室。等他一只腳都跨出辦公室的大門了,他才忍不住又回頭對吳世豪說道:“別忘了當年我們宣誓入警的那些話!” 吳世豪眉梢一揚,兩只腳卻是利落地搭到了辦公桌上,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陳一明一家人離去的背影,自嘲一般地呢喃了起來:“一直都沒忘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