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當時說自己還得開店，做完全身檢查沒什么問題，就出院了。顧老爺子叫人拿過去的錢也分文不少退了回去。等到顧城恢復出院并且再次見到她時，已經是半個月之后的事兒了。

    這個扎著馬尾穿著圍兜笑容真誠的女人在她的面包店里招呼著客人，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努力而堅強的生活。

    顧城應該怎么描述這個女人留給他的印象呢。說清純呢，清純的年輕姑娘他見過的不少，可那些養(yǎng)育在溫室里的小花朵沒有李晴的這種固執(zhí)堅強。說她有些呆吧，可能只是在男女情事上不懂罷了，當她用真誠的笑容向別人展示一個殘疾人面對生活的積極態(tài)度時，那種魅力是自然散發(fā)出來的，吸引著顧城。

    送走一對購物滿意的小情侶，李晴這才摘下塑料手套，走過來略帶一絲抱歉的笑著。

    索性店里沒什么人，他們倆就一起坐下來，顧城從口袋里掏出紙筆，他們都不說話，在紙上你一句我一句的寫字。只有筆尖在紙上的沙沙響聲和他們偶爾抬頭時的一個對視。

    一行字跡娟秀工整，一行凌厲大氣。

    ——你店里的生意真不錯！

    ——真不好意思，剛才太忙沒顧得上招待你。甜品店是我小時候的夢想，現在實現了，我很滿意。

    ——李小姐，我非常感謝你當時的救助，我今天是想請你吃頓飯的，不知道你有沒有時間？

    當顧城知道父親送給李晴的錢被原封不動留下來時，他心里就對這個女人有了別樣的看法，欽佩的、欣賞的、贊揚的。在生意場上這么多年，他也差點以為所有事情都是錢可以搞定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要不是你用車身擋住那輛卡車，我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完整地站在這里。你恢復的這么樣？

    ——在醫(yī)院住了大半個月，已經活動自如，能吃能跳。

    寫完這句話，顧城站起來原地跳了兩步，這么一個打著領帶的精英模樣的大男人做出如此小孩子氣的動作，惹得李晴抿嘴露出恬靜的笑容，顯然被這個端莊正經的男人突然的調皮逗笑了。

    ——所以說，顧先生，吃飯就不必了，這些都是小事情，沒什么比好好活著更重要的！

    感恩的方式有千百種，有時候是人情、有時候是金錢，有時候比如去親口嘗嘗人家的勞動結果，然后表達贊美，也不失為一種感恩的方式。

    ——那我買一些你做的甜品帶回家嘗嘗。

    李晴面帶笑意，帶上塑料手套。

    之后顧城常去她店里帶一些點心回去，有時候是給自己的母親，有時候是給公司的員工們，一是借這種方式還人情、并且力所能及地偷偷去給對方一些支持，二是越來越多的相處中，這個女人身上的許多優(yōu)點正慢慢吸引他，不知不覺。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

    ……

    顧云端端正正打著領帶穿了正裝，用發(fā)蠟固定在頭頂的三七分叫他劉海細軟的搭在前額時成熟了許多。他是屬于那種精瘦的身材，大高個和細溜兒的長腿穿的了少年感那種衣服，給他添了分學生氣，自然也撐得起正裝，單薄的肩背套上白襯衫黑西服，看著很乖，有些局促的站在那兒，就叫人生出一種欺負的沖動。

    他和身后的秘書小方進了辦公樓大門，與前臺核對身份，在電梯門口碰到來接他的墨簡。

    按照墨簡和顧城之前的約定，重要事宜會由他們雙方出面參與協(xié)商，平常雙方都在各自的公司坐班。這次墨簡特地跑了趟研究所，和顧云，這位顧氏小總經理約在此處，與其說交接工作，不如說是給顧云走了后門，看在他哥的面子上讓墨簡親自來帶帶小孩、教教他。

    “不是說好我直接上來嗎，墨總怎么還親自下來接我來了！”顧云堆著笑意，有些虛假客套的商人模樣露出來，叫墨簡看了辣眼。

    他攬了把小孩的肩，湊近了用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不叫墨哥了？”

    那手臂的溫度轉瞬既逝，帶著淺淺煙味的氣息傳過來，還有淡淡的香味，和上次見面在醫(yī)院電梯聞到的一模一樣，他后來回家時琢磨了半天，才恍惚發(fā)現那是雪松味的香水或著香氛，冷冽爽利的味道被男人的體溫一燙，就成了一股淡淡的溫柔的叫聞者恍惚的香味。

    顧云尷尬的笑了笑，乖乖喊了聲“墨哥”，那副客套嘴臉也換下了，帶上和顧城相處時的態(tài)度，打起精神。

    怎么著也是叫了聲“哥”了不是。

    頂樓留了間辦公室給顧、墨二人，平時也不怎么用得到。此時推門進去，裝修大方干凈、里面也不像一些老資本主義一樣掛了字畫擺著古玩，加一些什么跟“風水”有關的東西。整間屋子光線亮堂，一整面墻的大立柜放滿藍色檔案盒，上面是打印的編號，柜子上擺了幾盆綠籮，生長情況不錯，長長的枝條垂著。

    是個叫人放松、眼前一亮的環(huán)境。

    顧氏集團領導層眾所周知他們這位小顧總其實就是個草包，當初靠錢買的名牌大學經濟學位錄取書，就連畢業(yè)的證書，也是錢買來的，走關系拿來的。他根本就不是這塊料嘛，他這樣的進了公司也是走自家關系么，不是他恬不知恥，就連顧云本人都臊得慌，你說他這不是占了一個真正有能力的人才、棟梁的位置嗎！他身邊這位秘書、公司里那些正兒八經憑本事拿到offer的年輕人，隨便一個拿出來都比他更適合這個位置，可他們多么優(yōu)秀、學習多刻苦多努力也比不上他這樣的“關系戶”。

    顧云有時候自暴自棄的想，和好多寒門學生比，他是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才有這么好的命吧！誰知道呢。

    墨簡坐在辦公桌后面，和顧云面對面，給他展示項目書。

    不過，是他高估了顧城這個弟弟了……

    ……

    本來，顧城在醫(yī)院安排好顧云替他參與研究之后，項目書和之前的策劃就被秘書小方放在顧云的辦公桌上，他跟小方信誓旦旦說用不著督促，這是第一次自己被安排如此重要的工作，肯定不會浪費大哥的良苦用心，于是，小方著手去替他處理顧氏那邊總經理職位上的事情，而這位三天兩頭有酒局的小顧總顯然是把當初的保證拋到腦后了，被酒精yin浸的腦子什么正事都忘了。

    “你哥說他把策劃書給你了?！蹦嗊@下是完全看出來了，這位“代理人”是個十足的外行，還是一點準備都沒做的那種，放在任何一個企業(yè)，第二天就會被炒魷魚。

    “啊……是給我了，不過我那個，那個太忙了么不是，忘記看了……”這撇腳的借口他自己說得都不好意思了，聲音越來越小，尤其對著那和自己大哥一樣的身份、氣質，說不上來怕吧，但被對方的權威壓迫著，就像幼小男孩在面對家中成熟同性長輩時那樣。

    況且，這位墨總現在芳齡三十有五，但坐在那里翹著腿，用黑沉的眼看人時長期積淀的氣勢，不是同齡人能擁有的。

    墨簡想，這小孩長得真好看，囁嚅著不著調的借口，白凈小臉上兩只水靈靈的眼睛偷偷瞄他反應的模樣，真的真的，像有人拿羽毛搔他的胸口，癢癢的。

    “忙？小顧總一天天忙什么呢？聽阿城說你平時都不怎么在公司啊?！边@話要是從別人嘴里說出來，顧云估計會當場甩臉子了，但面前這位，他還真不敢。

    知道自己要和這位共事以后，他讓小方打聽過墨總的行事風格，不靠家族反而跑去自個兒創(chuàng)業(yè)，到現在擁有自己的商業(yè)帝國，他用人很嚴格，不僅要求對方專業(yè)水平達標，人品、態(tài)度都得叫他滿意，就他今天這行為，別說墨總能接受了，顧云自己都不好意思。

    “我那個，那個……我在家畫畫呢！”他還真沒有撒謊，平時除了和紈绔們混著，就是在家畫畫。

    墨簡向后靠在椅背上，輕笑一聲，那神情跟當初從醫(yī)院電梯上下來時一樣，含著笑的溫柔眼神，實際上寫著“我都知道的”明晃晃五個大字，叫他無地自容。

    本來墨簡應該和顧城一樣，大多數時候在本部待著，現在研究所正在起步階段，他不會也不應該由他來這里，和對方公司一個沒有任何利益關系并且工作態(tài)度偏偏是他最反感的小子面對面坐著，交接或者說教他工作，他應該毫不猶豫地叫此人打道回府，哪怕駁回的是自己好哥們的面子。

    但他真的是，對這張臉沒有抵抗力，顧云實在是完完全全長在他喜歡的點上了。對所有人來說不都這樣么，對好看的人總是能有許多耐心的，他也是個普通人，無法免俗的。對這個小孩兒么，他也有過一些“比較”詳細的調查，真可憐，他想，骨子里那不該存在在他身上的母性光輝在頭頂熠熠閃光，就憑這兩點，足夠讓他違反自己的處事原則，像逗貓一樣逗逗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