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高懸，山嵐?jié)u隱。

    傅云舒獨(dú)自穿梭在山林間，方才那一番折騰，讓他身心俱疲，本想去小河邊找找所謂的“證據(jù)”，可是午飯還沒有著落，只得忍著疼爬了小半個(gè)山坡采蘑菇。

    他本就動作不快，如今肩窩和腰間被針扎過的地方還在痛，磨蹭了半個(gè)時(shí)辰，不過采了小半筐，托在掌心顛了顛，估摸著夠吃了，方慢吞吞地走下山坡。

    沒走出幾步，迎面便碰上了村中的李大娘。

    李大娘挎著個(gè)小竹筐，大著嗓門道：“小傅先生，正找你呢！”

    傅云舒禮貌地頷首：“大娘有什么事？”

    李大娘一拍大腿：“早上的事兒我都聽說了，我雖不了解你兄長，但明白你的為人吶，這缺德事兒肯定不是你們哥倆干的，村里這幫人也是被豬油蒙了心……”

    傅云舒心情正低落著，并沒有與她攀談的意愿，卻還是維持著涵養(yǎng)：“大娘還有別的事嗎？”

    “你看我這腦瓜子，差點(diǎn)忘了正事，”李大娘一拍腦殼，“我是想告訴你，方才我路過村口，看見趙老大帶著二根和寶柱，往小木屋去呢，手里還拎了棍子，說是要將你兄長綁了扔山里去，我沒攔住……”

    傅云舒：“！”

    平日里的淡定冷靜頃刻間化為泡影，傅云舒丟掉小竹筐便往回跑，恨不得給自己插上翅膀飛回去，生怕晚一步，楚源就要血濺當(dāng)場，小木屋的門扉，幾乎是被他撞開的。

    楚源被這巨響嚇了一跳，茫然地扭過頭來：“今日怎的回來這么早？”

    傅云舒滿頭大汗，胸膛還在劇烈地起伏，他下意識掃了一圈，見屋內(nèi)一切如舊，楚源也好端端地倚靠在床頭，一路上緊繃的弦終于松下來。

    楚源漫不經(jīng)心地招了招手：“喘這么厲害，跑回來的？”

    傅云舒沒吭聲，三兩步過去，輕輕抱住了他，烏黑的發(fā)尾垂下來，拂在楚源頰側(cè)，聲音也低低的：“想你了?！?/br>
    他向來含蓄，相處這么久，還是頭一次如此直白地表示想念，楚源笑了起來，順手在他腰間軟rou捏了一把：“算你有良心?！?/br>
    掌下的人身子一顫，楚源感覺到了：“怎么了？”

    “被你捏疼了?！备翟剖嫦掳蛿R在他發(fā)頂上，輕輕蹭了蹭。

    “嬌氣的你?！背磽七^他一縷頭發(fā)在手中把玩，傅云舒放開手，問道：“剛才……可有什么人來過？”

    “無人來過?！?/br>
    傅云舒還是不太放心，正要開口，楚源道：“不是說采蘑菇，怎么空手回來的？”

    傅云舒一愣，這才想起來，蘑菇和筐一并扔半路上了，他含混道：“蘑菇吃膩了，換些別的罷，我這就去生火?！闭f著不等楚源拒絕，一頭扎進(jìn)了小廚房。

    這一整日傅云舒都有些心不在焉的，神經(jīng)又異常敏感，窗外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立刻抬起頭來張望，就連吃飯時(shí)楚源喂給他奇怪的東西，他都沒有注意，嚼了兩下之后才發(fā)覺味道不對，皺眉道：“怎么這么大一塊姜？”

    “那要問你了，煮飯的時(shí)候在想什么，姜都不切一下直接扔鍋里？”

    傅云舒梗著脖子將那塊姜咽了，又噎進(jìn)去兩口米飯，含混道：“我忘了?！?/br>
    楚源上下打量他：“總朝外面看什么呢，約了人過來？”

    傅云舒搖了搖頭，自顧自吃飯，半晌見楚源依舊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終是拗不過，低聲道：“我、我有些想回去了?！?/br>
    “想家了？”

    “嗯，有些想念學(xué)生們，”傅云舒眉眼低垂，“再過幾日，等你的腿再好一些，我們就回去，好嗎？”

    楚源敏感地瞇了瞇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沒有啊。”傅云舒低頭收拾兩人的碗筷，又拿濕手帕為楚源擦拭手指，楚源順勢將他拉到懷里，抬手飛速將他前心后背掠了一遍，發(fā)現(xiàn)并沒有異常，疑惑道：“真沒事情瞞我？”

    “唔，是有一件，”傅云舒狡黠地眨了眨眼，“清早我趁著你睡覺，把你雕的那朵云拿走了?！?/br>
    楚源立刻翻臉：“好啊你個(gè)小賊，怪不得對我如此殷勤！”

    兩人在木板床上你推我搡地鬧了一會兒，楚源又去撕扯他褲帶，青天白日的，傅云舒不樂意，被楚源掐著腰眼一陣胡擰，新鮮的針孔被指頭大力擰掐，傅云舒疼得冷汗都下來了，忍不住泄出一絲呻吟。

    楚源覺出不對來，隨手扯散他的衣襟，傅云舒被疼痛折磨得昏了頭，并沒在意他做什么，只斷斷續(xù)續(xù)重復(fù)道：“我們過幾日便啟程，行嗎？”

    “行啊，”楚源輕輕吻了下他柔軟的唇，目光透過松散的衣領(lǐng)，在雪白的肌膚上一寸寸掠過，終于從肩窩處，看到幾個(gè)可疑的小紅點(diǎn)。那些紅點(diǎn)又小又細(xì)，看上去像是蚊蟲叮咬。楚源嘴角含笑，眼睛里卻沒有笑意，“云舒，晚飯我想吃魚?！?/br>
    傅云舒被他搓弄得臉紅紅的，抬眼看了下天色——以他的技術(shù)，晚飯想吃魚，那此刻就要去打了，能不能打得到還得憑運(yùn)氣。但他不放心留楚源一個(gè)人，只得耍賴道：“我沒有力氣了。”

    楚源哦了一聲：“那你歇著，我去打?！闭f著真的作勢起身，他走路尚且走不好，傅云舒哪舍得讓他勞累，慌忙爬起身：“我去我去，你別亂動?！?/br>
    楚源從善如流靠回床頭：“要肥一些的，上次的太小了?！?/br>
    傅云舒好脾氣的應(yīng)著，臨出門又有些不放心：“我很快就回來?！?/br>
    楚源笑著點(diǎn)頭，在木門被關(guān)上的一瞬，臉色一寸寸沉下來。

    他慢吞吞地整理好衣服，撐著拐杖下了床，慢條斯理地拉開小隔間的門。

    那隔間本是堆雜物的，連扇窗子都沒有，狹小逼仄，兩人住進(jìn)來后也只是打開看過一眼。傅云舒倒是有心整理，卻沒時(shí)間，就一直塵封著。此刻門洞大開，光線涌入，灰塵漫舞。

    “滾出來。”楚源冷冰冰道。

    此刻的小隔間里，擠擠挨挨縮著三個(gè)人，背靠背綁在一起，蒙著眼堵著嘴，就連耳朵都被塞上了。他們顯然沒聽見楚源說什么，還茫然地縮著腦袋。楚源只好親手將人拎出來，挨個(gè)將塞口的布團(tuán)扯出來。

    布團(tuán)剛一拿開，趙老大立刻要鬼哭狼嚎，被楚源一拐杖敲在頭上：“閉嘴?！?/br>
    趙老大安靜了，旁邊的二根和寶柱也都老老實(shí)實(shí)，沒敢吱聲。楚源斜睨了他們一眼：“方才太過倉促，沒時(shí)間審，現(xiàn)在說說吧，誰傷的他？”

    三人紛紛搖頭，楚源又一拐杖下去：“少裝蒜，那么多針孔，當(dāng)我是瞎的？誰動的手！”

    趙老大被敲得腦仁疼，梗著脖子道：“那是他自己扎的！”

    楚源瞇了瞇眼：“果然與你們有關(guān)系。”

    趙老大道：“你可別冤枉人，我不過讓他自己扇兩巴掌，他不樂意，非要換成針扎自己，下那們狠的手，和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楚源深吸一口氣：“怎么回事，你們倆說，縮頭縮腦的做什么，方才沖進(jìn)來要綁我的氣勢怎么沒了？都給我說清楚！”

    寶柱年紀(jì)最小，經(jīng)不住嚇，磕磕巴巴將早上的事情說了一遍，二根在旁邊補(bǔ)充。楚源越聽臉色越沉，剩趙老大依舊義憤填膺：“姓楚的，你傷了我弟弟，我落到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你有能耐就將我敲死！”

    楚源氣笑了：“就憑你這腦子，我看敲死你也不冤?！闭f著丟出一桿筆，冷聲道，“逼他的都有誰，寫出來，一個(gè)都別落下?！?/br>
    秋高氣爽，河水潺潺。

    傅云舒今日的運(yùn)氣似乎真的不好，拿著魚叉在河里折騰了小半天，連個(gè)魚尾巴都沒碰到，雖說早料到如此，不免還是有些沮喪，眼見著天色漸晚，留楚源一個(gè)人到底不太放心，他猶豫了一會，還是拎著空魚簍回去了，卻在推開木屋門的一瞬間愣住了。

    原本有些雜亂的小屋此刻煥然一新，桌椅整齊，窗明幾凈，架子上的木盆里，甚至還游了一條肥魚。

    趙老大正殷勤地擦桌子，見他回來了，揚(yáng)著笑臉道：“小傅先生回來了！”

    傅云舒茫然道：“你們……”

    二根和寶柱也丟下抹布，三人齊刷刷地站成一排，給傅云舒鞠了個(gè)躬：“小傅先生，對不起！”

    傅云舒道：“你們的臉怎么了？”

    三人的臉上皆頂著兩團(tuán)不自然的紅暈，看起來還有些腫。趙老大搖了搖頭，道：“楚先生已經(jīng)同我們講清楚了，是我們誤會了小傅先生，特來賠罪?！?/br>
    傅云舒下意識扭頭，楚源依舊老樣子靠在床頭，手里刻著仿佛永遠(yuǎn)也刻不完的木頭，頭也不抬道：“道了歉就滾吧，別在這礙眼?！?/br>
    三人得了命令，點(diǎn)頭哈腰地走了，臨走還不忘把抹布洗干凈晾好。

    早上的事情，楚源都知道了？知道了多少？

    小屋中恢復(fù)靜謐，傅云舒有些忐忑地喚他一聲，楚源沒理，手里的小刀旋轉(zhuǎn)地飛快，傅云舒引頸一看，哪是在刻什么擺件，那木頭被他毫無章法地一通亂削，早已面目全非，想來是拿木頭出氣呢。

    傅云舒突然就有些心虛，勉強(qiáng)起了個(gè)話頭：“他們的臉是你……”

    “唔，我可沒動手，那是他們向你道歉的誠意?！背蠢浜咭宦暎安贿^是自己扇了兩巴掌而已，比起小傅先生可差遠(yuǎn)了?！?/br>
    傅云舒：“……”完蛋，看來是都知道了。

    果然，下一瞬楚源抬起眸子，目光涼涼的沒有溫度：“小傅先生對誰都心軟，唯獨(dú)對自己手黑心狠，在下真是佩服的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