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除了兩個傭人在后院做事空無一人，連做飯的阿姨都不在。

    兩個主人不在，宋家完全似乎完全不考慮宋嶼霜。

    簡緹不得不留下來照顧他。

    宋嶼霜看著簡緹第四次弄錯了器皿，手忙腳亂的模樣，笑道：“小橙子，你怎么回事呀？”

    簡緹沒有答復(fù)他，他看看自己手上的一片狼藉，又一股腦推開，從頭開始。

    兩個人坐在餐廳吃簡緹做的兩菜一湯，宋家別墅安靜的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

    “我要是一輩子都能吃你做的飯就好了?！彼螏Z霜忽然說。

    簡緹頓了一下，繼續(xù)夾菜：“等我畢業(yè)，工作和住所都穩(wěn)定了，你想吃隨時可以來找我?！?/br>
    宋嶼霜笑笑：“噗，你這么忙，還是我做給你吃吧？等你正式工作了，我去給你做飯。”

    “不用。”簡緹拒絕，“那個小少爺嘴巴挑，白廢精神。”

    “小橙子。”宋嶼霜抬眼看他，眼神復(fù)雜，“畢業(yè)了，工作了，穩(wěn)定了，你還想和夏織錦在一起嗎？”

    簡緹咀嚼的動作放慢，然后繼續(xù)無謂道：“沒，習(xí)慣了?！?/br>
    宋嶼霜夾了一個荷包蛋到他碗里，松了一口氣：“小橙子，只有我們彼此，才是唯一可以倚靠和信任的。”

    簡緹點頭：“嗯?！?/br>
    夏織錦晚上快六點才接到簡緹的電話。

    醫(yī)院里說“一會兒聯(lián)系”，轉(zhuǎn)眼就過了半天，但是夏織錦還是很開心：“簡簡！”

    “你現(xiàn)在在哪？”

    夏織錦握著手機(jī)，忍不住笑：“我在家，本家，不在公寓。你擔(dān)心我嗎？沒事我……”

    “周六我有事，你生日不能陪你過了，禮物放在你公寓的快遞箱了，這幾天我很忙，你好好養(yǎng)傷，沒事就不要折騰了?！?/br>
    夏織錦的心一寸寸冷下來，對面過分理智而冷淡的聲音，像在嘲笑他的熱情和開心。夏織錦緊緊捏著手機(jī)，很久說不出一句話。

    “喂？”見人遲遲不說話，簡緹問了一聲。

    不耐煩、不高興的催促。

    “嗯，我知道了，你有什么事？”

    “我和宋嶼霜回一趟孤兒院，是二十周年慶典?！?/br>
    夏織錦感覺自己咽下一口苦澀，難道他就沒有想過，邀請自己一起去孤兒院嗎？

    “簡緹。”你有沒有一點喜歡我。

    “什么？”

    “沒什么。”夏織錦無聲地吐了一口氣，“你忙吧?！?/br>
    “好?！焙喚煉炝穗娫?，夏織錦緩緩放下手機(jī)。

    他平躺在沙發(fā)上，無力地掩蓋住眼睛。

    不想哭，但是真的傷心。

    一廂情愿的感情里哪有不受傷？他連埋怨的資格都沒有。但凡簡緹說一句不喜歡或者能不能分手，夏織錦的一切情緒就是在無中生有。

    他有時候也在問自己堅持什么？倘若過生日的是宋嶼霜呢？

    可是少年的心動和喜歡又有什么道理？他喜歡就是喜歡了，看過這么多人，被他這樣冷淡的對待四年，他還是對簡緹保有心跳加速的熱烈。

    夏織錦唯一引以為傲的是簡緹從來沒有混亂的關(guān)系，他做了他男朋友，就一直一心一意。

    男孩子從沙發(fā)上緩緩坐起來，他撐著腰想要下來，卻一個不慎跌倒在地上。

    如果是宋嶼霜呢？

    簡緹大概已經(jīng)勃然大怒，再把人抱起來小心檢查了吧。

    是啊，他一心一意，身邊卻有個比戀人和曖昧對象都要親近的青梅竹馬。

    夏織錦扶著腰在地上動彈不得，眼淚一顆顆掉下來。

    他胡思亂想著，完全進(jìn)入了自己自怨自艾的世界，以至于整個人被突然抱起來，都反應(yīng)了半秒鐘。

    “小叔叔？”夏織錦紅著一雙眼睛看一臉官司相的季秋黎，下意識笑了笑，“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季秋黎一言不發(fā)地把他放在沙發(fā)上，滿臉冷然。

    夏織錦心虛地扭頭：“我長大了，不許……罵人?！?/br>
    季秋黎滔天的怒意被戳xiele個干凈，他心里嘆氣，嘴里沒好氣：“摔了不會叫一聲？”

    “叫誰？”夏織錦轉(zhuǎn)過臉對他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小叔叔，家里只有我一個人，要是我叫了有人應(yīng)答，那得把我嚇?biāo)懒?！?/br>
    季秋黎戳他腦門：“這么大的事你拖這么多天，去醫(yī)院也不通知我和你媽，要不是白皎你真想把我急死！剛才摔著沒？哪里痛！”

    夏織錦撇著嘴費力地翻了個身，掀起自己的衣服，指指纏著繃帶的地方：“反正就是這，摔倒是沒摔著，就是特別酸，沒力氣。小叔叔，完了，我年紀(jì)輕輕就癱了，你能不能給我買個電動床，我以后出門可能得靠那玩意了。”

    季秋黎看著他白皙的后背下是被裹成大白冬瓜一樣的腰，更生氣了：“無證駕駛，小心去蹲牢子。”

    嘴上話語刻薄，語氣也無奈溫柔，季秋黎伸手把沙發(fā)上的毯子扯下來蓋在他腰上。

    夏織錦埋頭咕噥：“咱們國家沒有電動醫(yī)療床駕照?。俊?/br>
    “夏織錦。”

    “我錯了小叔叔！餓死我了，你們都不在家，我點外賣都起不來去拿，你快弄點吃的給我吧?！?/br>
    果斷撒嬌賣萌倒是很熟練。

    季秋黎彈他一下后腦勺：“你媽從南廣那邊趕回來，趕不上晚飯了，我隨便做點吃的給你。我查了你病歷，忌口倒是沒有，但還是清淡為主，就白玉鯽魚湯和白灼秋葵，我再做個蝦rou餅給你，扭著腰了缺鈣，我再給你做個通心骨頭什錦菜補(bǔ)補(bǔ)鈣吧？”

    真“隨便做點”。

    夏織錦咯咯咯笑：“小叔叔，你少做點?！?/br>
    季秋黎沒理會他，換了西裝穿上圍裙就開始在廚房乒乒乓乓，他怕夏織錦等餓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

    “晚晚今年生日想怎么過？你這腰也不能出去折騰了，小叔叔陪你干點什么？”

    生日。

    夏織錦心情又跌到底，他強(qiáng)忍著沒有表現(xiàn)出來，嘻嘻哈哈地說：“不用管我，有大餐吃就行。”

    季秋黎回頭看了一眼夏織錦的背影，狀似無意道：“去年過的不開心，今年好好給你過?！?/br>
    沙發(fā)上的咸魚沒有說話。

    去年，夏織錦一個人在中心廣場等簡緹等到十二點鐘聲敲過，倒春寒的夜里氣溫低。

    他捧著要送給簡緹的玫瑰花和自己準(zhǔn)備好的蛋糕，在噴泉的休息椅上一坐四個多小時，最后只接到簡緹的電話。

    “嶼霜突然發(fā)熱，我陪他來醫(yī)院了，你早點回去吧?！?/br>
    夏織錦那一刻手都在發(fā)抖，他凍得鼻涕不自覺流下，眼淚迎著風(fēng)嘩啦啦掉。

    對面甚至不等他多說一句話，連句生日快樂都沒有。

    十二點二十分的時候，噴泉定時啟動，夏織錦鬼使神差地站起來，被水打成一個落湯雞。

    那天他就是這樣一身狼狽的回來，夏玉絲早就睡了，只有季秋黎一直坐在客廳等著。

    那時的小叔叔臉色從寒霜一樣的冷到驚慌失措，夏織錦抱著他失聲痛哭。

    “我從不想干預(yù)你的感情，我當(dāng)你小孩子過家家拎不清，撞個頭破血流總會清醒，必須和他分手，聽到了嗎！”季秋黎拎著他的衣領(lǐng)，一邊粗暴地給他擦眼淚，一邊恨鐵不成鋼地錘了一下夏織錦的床，“別再哭了，別讓你mama擔(dān)心。”

    夏織錦怕自己紅腫的雙眼嚇壞夏玉絲，她從來對自己都是驚天雷雨，只怕到時候季秋黎一個腦袋兩個大。

    早上熱退了一些，夏織錦留了字條給季秋黎，就匆匆溜回自己的公寓。他含著體溫計裹著被子委屈地和簡緹打電話，歇斯底里，形狀難看。然而對方只是沉默。

    那是三年來夏織錦第一次和簡緹吵架，他也以為這時候就是該醒的時候。他要是一團(tuán)火，簡緹就是不會動的石頭，他要是一把重錘，簡緹就是百斤棉花。

    可是當(dāng)簡緹提著一袋藥品和一袋子蔬菜水果站在公寓門口的時候，夏織錦還是一顆心又融化了。

    男孩子還是冷著一張好看的臉，在他愣怔之間就擠進(jìn)那個小公寓，一言不發(fā)地給他打掃衛(wèi)生，收拾一地狼藉衣物。

    夏織錦抱著腿坐在沙發(fā)上，忍不住哭：“你、你還管我做什么？”

    “我不喜歡過生日?！焙喚煙怂瑺t上小鍋滋滋作響，“誰的生日都不喜歡，孤兒院的生日就是被撿到的那天，撿到，就是被丟掉。誰會喜歡每年紀(jì)念自己被丟掉的日子？”

    夏織錦止了哭腔，不說話。

    “昨晚嶼霜發(fā)熱的突然，我沒有提前告訴你，害你生病，對不起?！焙喚熮D(zhuǎn)身過來，給他泡感冒沖劑，“以后不要再這樣傻等著?！?/br>
    冒著熱氣的陶瓷杯放到眼前，夏織錦愣了愣，伸手接過，他埋頭在氤氳的霧氣里，吸了一下鼻子。

    簡緹自顧自做著事，很久以后，他才想起什么，伸進(jìn)口袋掏出一個小方盒子遞給夏織錦。

    “生日快樂?！?/br>
    那條梧桐葉子的項鏈在夏織錦脖子上一戴就是一整年。

    夏玉絲和季秋黎溺愛他，這房子里連一個看起來普通無奇的玻璃杯大概都比這條項鏈貴，但夏織錦還是高興地忘記了所有的委屈。

    在簡緹這里，他如果受了一百種氣，夏織錦就可以為簡緹找一千種理由，一千種，都比不上自己，無法按捺的心跳。

    夏織錦下意識伸手摸著脖子上那根項鏈，有些心虛地看季秋黎的背影。

    小叔叔大概現(xiàn)在都以為他們分手了。

    他轉(zhuǎn)移話題：“小叔叔，我瞧中了一個新品種的爬藤月季，花很漂亮，可是太大太能長了，院子里都沒地中了?！?/br>
    季秋黎側(cè)頭白他一眼：“你就直接說想種去我市中心那個露臺，繞這么大一個圈子?！?/br>
    夏織錦枕著自己的手臂笑：“你那露臺現(xiàn)在還空那么多嘛，不好看?！?/br>
    “你要是想搞，自己拿了鑰匙上門，我沒時間去打理?！奔厩锢柘铝唆~，蓋上湯鍋蓋子走過來，“好些沒？能自己起來嗎？”

    夏織錦自信道：“能！”五秒鐘之后，“不行小叔叔，你得扶我一把，我連翻個身都不行?！?/br>
    季秋黎無奈地抄起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把夏織錦半抱起來：“以后你再敢出事瞞著我和你媽，我就把你丟國外去讀幾年書清醒清醒?！?/br>
    “嘿嘿嘿，小叔叔，哪有瞞啊?！毕目楀\討好地笑笑，不再說話。

    季秋黎看了他一會，語氣忽然認(rèn)真起來：“晚晚，你有沒有想過繼續(xù)回去讀書？”

    夏織錦迷茫地抬起頭來：“沒有?！?/br>
    男人沉默半晌，然后伸手摸摸他的頭：“起來準(zhǔn)備吃飯。”

    夏織錦看著季秋黎的背影，有些心虛地垂眼。很多時候，他都想在季秋黎的眼里找自己的模樣，他是怎么看自己的？是不是很嫌棄自己，是不是很恨鐵不成鋼，會不會很失望？

    他的小叔叔，和簡緹一樣，孤兒院出來，為了報答夏玉絲的恩情來到她的公司，再來到家里。

    季秋黎上門那天，和簡緹一樣，年輕男人提著精心準(zhǔn)備的禮盒，不卑不亢地站著。

    那時夏織錦10歲。

    他們多么相似，又多么不相似。

    簡緹永遠(yuǎn)為他的不學(xué)無術(shù)和浪費資源痛心疾首，對他放棄大學(xué)混跡在網(wǎng)絡(luò)上做躲藏的歌手很嫌棄，談起這些，他只有沉默。

    可是季秋黎不一樣。

    他會生氣，很強(qiáng)勢，這么多年既像夏織錦的父親也像他的老師，更多的，這是除了夏玉絲，他唯一的家人。

    季秋黎一百種教育他的手段最后都會變成無可奈何的寵愛。

    “小叔叔，你會，嫌棄我嗎？”夏織錦扶著腰緩緩坐下，突然問道。

    季秋黎幫他添飯的手一頓，男人笑笑：“不會。”

    “為什么？”

    季秋黎看到夏織錦睜的碩大的兩只眼睛，和他赤裸直白、只有探究意味的眼神短暫接觸，他垂下眼：“我和你mama同心情?！?/br>
    夏織錦歪歪頭。

    “因為我們很愛你，對于保護(hù)你的快樂大于對你的期盼。”

    夏織錦吸了一下鼻子：“那為什么、為什么會有人嫌棄我？”

    “誰？”季秋黎不輕不重地把碗放在桌上，聲音冷淡，“誰說了你什么？你從小到大也沒有幾個說話的人?！?/br>
    “沒有沒有?！毕目楀\慌忙擺手，“就是、就是......上學(xué)這事，就，網(wǎng)友覺得我很不好?！?/br>
    季秋黎沒有拆穿他蹩腳的謊話，只是很嚴(yán)肅地說：“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愛你?！?/br>
    “??？”

    “因為不在乎你，所以對你的人生看法是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季秋黎夾了一塊魚rou放在他碗里，“晚晚，你不該是缺愛的孩子，為不在乎你的人幾句話較真，沒有必要。”

    夏織錦怔住。

    “我有三件很后悔的事?！奔厩锢韬鋈徽f，他抬起頭看著夏織錦，“但是我現(xiàn)在不想告訴你?！?/br>
    這個話題轉(zhuǎn)移的突然，夏織錦的注意力瞬間就被吸引了：“啊！說話說一半！”

    季秋黎笑笑：“吃飯吧?！?/br>
    一件，是沒有在你早戀萌芽的時候及時掐斷，一時猶豫不忍，一時溺愛，后果不堪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