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緹和宋嶼霜回到姜城，這里離北城也就兩百多公里，這幾年發(fā)展的好，稍微有了些大城鎮(zhèn)氣息，以前，就是零散的村鎮(zhèn)。

    孤兒院還是老樣子，又有了很多新的小孩。

    簡緹捐了五萬塊，一個大學(xué)沒畢業(yè)的學(xué)生，能拿出這筆錢，讓很多孤兒院的老人都側(cè)目。他和新院長寒暄過后就一個人在后院抽煙。

    楊mama走過來陪他坐在一起，慈愛地摸他頭：“長真高。”

    簡緹轉(zhuǎn)過來，輕輕笑了下：“您沒怎么變?！?/br>
    “老啦?！睏頼ama感嘆，“眼看你都快大學(xué)畢業(yè)了，我聽小霜說，你現(xiàn)在很厲害，還沒畢業(yè)就被大公司提前定了。不過幾年前你明明和我說想一直讀書，以后做教授來著，怎么這么早就參加工作？我們小橙子讀書很厲害的?！?/br>
    風(fēng)把后院晾的床單吹的翻起來，簡緹看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學(xué)就是小社會，想多賺錢?！?/br>
    楊mama點頭：“都好，你做什么都好，學(xué)習(xí)啊，工作啊，能像現(xiàn)在很不容易?！彼呐倪@個青年寬大的肩膀，“所以你要多多感謝之前資助你的那位善人，沒有他的話，你也沒有今天?！?/br>
    簡緹好容易平靜的心又翻滾起來。

    “要好好報答人家，不是見到善人了嗎？以后有你能幫人家的，一定要傾盡全力?！?/br>
    簡緹把煙扔在地上踩熄，用紙巾裹著煙頭拿起來扔進垃圾桶：“會的，起碼把這些年資助我的錢還清。”

    楊mama沒聽出他語氣里的低沉，只是認可：“嗯，是啊，不過錢是其次，重要的還是情分?！?/br>
    “可是情分如果被拿來要挾橙子呢？”宋嶼霜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他有些委屈的打斷楊mama說話，“比如讓橙子做不愿意做的事，這也還要傾盡全力嗎？”

    “什么？”楊mama面露迷茫，完全沒聽懂宋嶼霜的話。

    “小霜！”簡緹喝了他一聲，然后轉(zhuǎn)身笑著看楊mama，“他胡說八道，您不用管他。我們?nèi)タ纯春竺嫘律w的小宿舍樓?！?/br>
    楊mama笑著站起來：“好好，后頭還有個新開發(fā)的濕地公園，可以一起去看看，別逛太遠，過會吃晚飯了。”

    兩個人和她再見，就走開了。

    “小橙子......”

    “你何必和她說這些，讓她擔心?！焙喚煱欀颊f。

    宋嶼霜仰起頭看了他一會，然后掉下眼淚：“可是......可是為什么所有人，所有人都一直在提要你如何如何的報答夏織錦？為什么非要你這樣背著恩情活著？當時就算沒有他，我也會想辦法幫你的！”

    宋嶼霜情緒忽然崩潰：“還要你怎么還??？你都、你都把自己......”

    簡緹嘆口氣，僵硬著伸手攬住宋嶼霜：“別哭了，他們說的也沒錯，我欠夏織錦的，不止是錢?！?/br>
    宋嶼霜掙開，哽咽著說：“你一個、一個直男，被他硬掰彎，報恩的方式有千百種，他偏偏要你最屈辱的那種！你這幾年都做了什么？他是無憂無慮的大少爺就要你陪著消磨時間，要照顧他，做他的保姆，還不能、不能喜歡別人！小孩子都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大不了我們十倍還他錢！”

    簡緹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沒有反駁，但也不想完全認可，只覺得累。

    起初真的很痛苦，他有那么多想做的事，卻屢次終結(jié)在夏織錦的電話里，只要他一個電話，簡緹哪怕是要去考試，都必須要放棄。

    夏織錦任性的時候根本不講道理。

    爆發(fā)點是一年半前的出國交換考試，他筆試第一通過，面試前夕夏織錦卻要他陪自己去旅游。順便幫簡緹過生日。

    “織錦，我明天有出國交換的面試，等我面試通過，我陪你去可以嗎？”

    那邊小少爺一聽就尖叫著不許他出國。

    “為什么呢夏織錦？人要往高處走?！彼碇抢涞暮退麑υ?，臉上眉頭都沒皺一下。

    那時候簡緹覺得他就算任性愛嬌，也是個懂事的人。

    可是他想錯了。夏織錦在電話里撒潑打滾，無數(shù)次把他對自己的付出掛在嘴邊。

    簡緹忍無可忍掛了電話。

    后果就是夏織錦直接殺到學(xué)校里，糾纏不休地直到簡緹錯過面試時間。

    遲到五分鐘，直接淘汰。

    簡緹發(fā)了大火，他那時候真想打夏織錦一頓。

    漂亮的男孩子紅著眼睛掏出一份offer給他：“我、我早就知道你想去這個學(xué)校，交換生能爭取百分之六十的學(xué)費補助，但是只有一年，如果不能通過九輪聯(lián)考，還是不能繼續(xù)學(xué)習(xí)......”他一邊抹眼淚，一邊吸鼻子，“我、我想給你個生日驚喜，夏家會全額負責你的所有留學(xué)費用，你可以直接過去留學(xué)，學(xué)到你不想再學(xué)為止......只要......”

    簡緹踉蹌地后退了兩步，臉色蒼白可怖。

    這就是階級差異。

    他那們努力拼死拼活的機會，對于夏織錦來說，就這么簡單。幾句話，一些錢，那份全世界生態(tài)經(jīng)濟學(xué)子都渴望的offer，就這么輕而易舉的被捧到自己面前來，把他的努力輕易粉碎。

    簡緹自嘲地笑出聲，笑的彎了腰：“只要什么？只要一直做你男朋友，是嗎？”

    夏織錦要說出口的話噎在喉嚨。

    “夏織錦，你自己是個不努力的廢物為什么要強迫別人也和你一樣！你知道我為了這個名額付出了多少嗎？通不過？你又不是我，你憑什么覺得我通不過？夏織錦，你的傲慢真讓人憎惡！”

    夏織錦愣愣地捧著那張紙，連簡緹憤恨離開都沒反應(yīng)過來。

    他低頭看到自己的眼淚滴在牛皮紙外封上。

    只要，只要你每個星期都給我打電話。

    他們冷戰(zhàn)了一段幾天，或者是簡緹單方面的冷戰(zhàn)。

    夏織錦和他道歉，電話、短信、微信，到學(xué)校里堵他，在宿舍樓下等他。

    他沒能冷硬很久，男孩子抱著腿坐在樓下花壇邊被頻頻圍觀的模樣，很快就讓簡緹放棄了和夏織錦徹底分道揚鑣的想法。

    本來，那是一個很好的割席機會。

    他只是沒長大，只是好心辦壞事，他只是不懂。

    不懂人間煙火，不懂世間百態(tài)，不懂自己的要強和可憐的自尊心。簡緹從他們在一起的那天，就忍耐和計劃，要和夏織錦之間徹底清零。

    這事后來被宋嶼霜知道，宋嶼霜氣的當場想要去找夏織錦吵架，但是被簡緹攔住。

    “我也不是很想出國了，出國，經(jīng)濟壓力確實太大了?！焙喚煹卣f，“我本來也只想出國一年見見世面，他理解錯了。”

    宋嶼霜氣的握拳：“這是他不尊重你的結(jié)果，他把你當自己的所有物，根本沒有當個人，就是看不起你。但凡尊重你一點，也該提前和你溝通！”

    簡緹怔住，沒再說話，他知道沒這么嚴重，但是宋嶼霜每一句話都踩在他的敏感的原則神經(jīng)上。

    不尊重、看不起。

    這是除了被拋棄以外，每一個沒有愛的孩子，最不想要的東西。

    他和夏織錦相敬如賓的關(guān)系從那時候開始質(zhì)變。

    簡緹不知道自己的煩躁從哪里來。

    他看到夏織錦站在自己身邊，就很難再平靜下來，貪婪的欲望和烙印過深的道德撕扯著他。簡緹從沒有這樣急切失態(tài)過，他被領(lǐng)養(yǎng)的家庭退回和爭奪資助名額時，都沒有這么煩躁不安。

    他迫不及待想和夏織錦“清零”。

    簡緹輕而易舉地落實了他很久以前就猶豫不決的想法，放棄繼續(xù)讀書，開始往大社會投入自己。

    高薪的工作、更好的社會地位、更出色的能力。

    他對著夏織錦，開始不耐煩，一種難以壓制的躁動侵襲著他的神經(jīng)。快點、再快點，他要還清，要平等，要......

    奇怪，唯獨沒想過要離開。

    簡緹被這樣復(fù)雜的情緒左右，他對夏織錦越來越冷淡，而夏織錦只剩下小心翼翼。

    他不再隨便給他打電話，也不敢再隨便來學(xué)校找他，還開始默默投入自己的事業(yè)，即使這個事業(yè)在簡緹眼里完全是不務(wù)正業(yè)。

    就這樣，他們之間怪異的關(guān)系維持到了現(xiàn)在，夏織錦也不和他分手，就這樣乖乖地原地忍耐。

    看到這樣的男孩子，簡緹的急切日益增長，到他自己都覺得可怕的地步。

    “你現(xiàn)在好累，真的好累，你還沒畢業(yè)，就這么累，都是因為夏織錦?！彼螏Z霜還在哭著抱怨，簡緹的心思卻飛出千里外。

    是啊，他很累，很辛苦。別的畢業(yè)生的工作起點他已經(jīng)完全看不上，他要的是中層骨干，要的是項目核心。

    簡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樣，宋嶼霜以為他是為了償還夏織錦的恩情。

    他下意識捏了一下手機，電子銀行里的存款已經(jīng)足夠去還夏織錦，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安，還是想要更多。

    簡緹不敢去想原因，他對于這些虛無的名利沒有安全感，野心都寫在臉上，究其原因的時候，他卻不合時宜想到夏織錦唱歌的賬號。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的玩音樂，也是一年多以前才開始認真弄，辛辛苦苦也就攢了這么點粉絲，沒有家里人的話，能糊什么口？那算什么正經(jīng)職業(yè)。都二十來歲的人了，還靠著家里，像什么樣子？他早不該繼續(xù)這樣了。

    是啊，是和夏織錦有關(guān)，到底有關(guān)在哪里？

    “別哭了，快結(jié)束了?！焙喚熡殖槌鲆恢燑c燃，眼神空洞。

    宋嶼霜愣了愣，看著簡緹迷人的側(cè)臉發(fā)呆，許久后，他臉上漫上歡欣：“嗯！我們小橙子就快解放了，掙脫恩情的鐐銬，以后天高任鳥飛，我都陪你。”

    簡緹沒有說話，在微弱的火光里悵然。

    飛？飛往哪里？他的腳上，早就全是鐐銬了，不叫做恩情，是名為夏織錦的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