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失敗婚姻對人造成的傷害可謂難解，尤其對在愛情上沒有遭遇過挫折的人。

    變回獨身后的首年，陸郡經(jīng)歷了受傷，僥幸活下來后卻失去了未來的方向，人生好像第一次陷入了短暫的停滯。

    用醉生夢死不足以形容，他不是反感工作，也不是跟家里鬧脾氣，對待來自不同人的規(guī)勸與開導(dǎo)，他只是感到無比迷茫，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也開始真正地質(zhì)疑自己的初心，想是否隨波逐流才是他這種人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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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大洋彼岸，聶斐然帶著肚子里的小生命抵達了新的城市，且在那里開始了新的工作，新的生活。

    毋庸置疑，這是他二十幾年來做過最瘋狂的一件事，決定的過程堪比再死一次，真正留下孩子以后發(fā)生的一切也持續(xù)令他手忙腳亂。

    但他終究是挺了過來。

    生活大概就是這樣，往前看遙而無期，而回頭看，那些經(jīng)歷的苦痛與折磨仿佛一場催人成長的修行，每個時刻留下的回憶都彌足珍貴——

    落地G國的那個下午，在知道腹中生命存在的一刻，他沒有任何驚喜，只是感到深深的無力。頭頂似有重物傾壓，心臟因驚悸而鈍痛不已，好像張口就能嘔出血來。

    醫(yī)生看著他蒼白的臉，有些擔憂地詢問他是否需要家人作伴。

    他哪里還有什么家人，順著醫(yī)生目光，看到Tim探頭探腦地站在診室外面，眼神關(guān)切地打了個手勢，想要確認他沒事。

    他很勉強地搖搖頭，杵著膝蓋，大口喘息著，捏著布娃娃的手心全是虛汗。

    ＂可是……我……＂

    ＂您說？＂醫(yī)生戴上眼鏡，耐心地看著他。

    ＂會不會弄錯了醫(yī)生……？＂他不愿相信，＂我一直有做避孕措施。＂

    這是事實，因為外派的事大吵一架之后，他們就再沒有提過要寶寶的事。

    醫(yī)生換了副嚴肅表情，重新翻看檢查單，邊問了他幾個涉及具體受孕時間的問題。

    答著答著，他模模糊糊地想起來，似乎去參加開庭的前一晚，陸郡發(fā)瘋似的在他身上泄欲，他神志不清地哭求，最后陸郡退出去換了一只套。

    唉。

    他痛苦地捂住臉，跟醫(yī)生實話實說了可能有避孕套破裂的情況。

    ＂那就說得通了，你看——＂醫(yī)生給他看診療單上的對比參數(shù)，＂你的激素水平，之前其他醫(yī)生應(yīng)該提醒過你，邊緣性行為都不可以，必須非常嚴格的避孕才能達到效果。＂

    他當然收到過這樣的提醒。

    那天他被折騰得意識不明，雖然睡前有記得要買藥，可隔天早晨卻被銜華開庭的事占據(jù)了全部的注意力，直到下午回家，提出的離婚請求被無情駁回，后續(xù)雞飛狗跳的瑣事更是讓他把這個插曲忘得一干二凈。

    ＂新手爸爸通常都有些粗心吧，感到不安是正常的，＂醫(yī)生善解人意地笑笑，＂需要幫你預(yù)約更進一步的檢查嗎？＂

    他知道教會醫(yī)院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正在為難，醫(yī)生提筆劃了劃他說的時間，提醒道：＂唔，七月底的話……十三周半，已經(jīng)可以聽到小寶寶的心跳了噢。＂

    這個數(shù)字具體得令人害怕，而后半句話則帶出了他心中無法形容的焦慮。

    惡心的感覺再次泛上來，他神情慌亂地抬起頭：＂對不起醫(yī)生，我想……我，我還沒準備好。＂

    他摸頭不著腦地回答完一句，匆匆忙忙地起身，不管禮不禮貌，抓住外套便往外沖，把醫(yī)生驚訝的目光留在了身后。

    Tim嚇壞了，跟醫(yī)生快速溝通了幾句，捏著他的檢查單擔心地追過來。

    他被帶到醫(yī)院附近的休息大廳，Tim把他安置在有軟墊的椅子上，又去自動販賣機買了熱牛奶給他。

    ＂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能喝咖啡了吧……＂Tim撓撓頭，＂我也不懂。＂

    他直起身，眼眶紅腫得厲害，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說不出多余的話，Tim從口袋里掏出手帕，又輕輕拍著他后背問他有沒有好一點。

    ＂Fey，＂隔了好久，Tim輕聲開口，＂你不想要這個孩子，是不是？＂

    ＂我不知道……＂

    他用手帕捂著臉，大概Tim心中也替他難受，沒再問，安安靜靜地坐著，等他哭完，也消化完這則過于突然的消息。

    其實他們都知道答案。

    不是要不要的問題，實在是這個孩子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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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轉(zhuǎn)機的行程肯定走不了了，回酒店路上，他刷著手機上第二程的值機柜臺通知，情緒一直低落，Tim比他年長許多，忍不住擔憂地打破沉默，難得煽情，安慰他：＂Fey，我一直把你當?shù)艿芤粯涌?，你知道吧？?/br>
    ＂嗯，我知道。＂

    ＂雖然我是虔誠的教徒，相信世間每個生命的到來都被上帝祝福，但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他真誠地說：＂你是自由而獨立的個體，你的身體你說了算，不要因為其他人說了什么就產(chǎn)生顧慮。＂

    他轉(zhuǎn)頭看著朋友，聽到他越說越認真：＂為了一份該死的責任還是道德就把孩子生下來，太傻了，別當那種自我感動的混蛋父母，你要先學會愛自己，然后才能愛你的孩子。＂

    而他因為這句話哭了很久。

    到酒店后，他們坐在停車場說了會兒話，他漸漸放下部分心防，跟好友坦白自己過去幾個月做的傻事——

    跟前夫打架，很極端地傷害自己，持續(xù)處于抑郁情緒，一直待在不見陽光的室內(nèi)，且服用了對胎兒安全不明的藥。

    他想不通，為什么經(jīng)過這樣的波瀾，這個孩子依然沒有選擇離開？

    他承認了自己對這件事的憂慮與害怕，也承認自己從來沒有準備好要當一個單親爸爸。

    那個晚上，他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將手掌覆在依舊平坦的肚皮上，溫柔地摩挲著，感受那個小生命的存在，并且反復(fù)回味醫(yī)生的話，朋友的話，想了很多。

    現(xiàn)實實在要比電影荒謬得太多，也殘酷得太多了。

    他不是電影主角，所以沒有辦法僅僅憑借一份自私的感情就把這個可憐的孩子帶到世上同他一起冒險。

    畢竟那時的他可以稱作潦倒——

    沒有錢，沒有愛人，心傷未愈，前景平庸，甚至連房子也需要租住，而帶著身孕入職這種事本身超出了職業(yè)道德，他也實在沒有勇氣去告知提供給他工作的同窗，更別提與孩子的另一個爸爸聯(lián)系商量。

    那無異于自取其辱。

    何況他也不想再有聯(lián)系了。

    所以那天的最后，他很艱難地決定放棄這個孩子。

    遠走他鄉(xiāng)好像并沒有讓他走出傷痛，他依舊失眠了整夜，在兩種答案中左右搖擺，又跟自己打了個賭，賭自己這一次不要優(yōu)柔寡斷

    當然，最后他賭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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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約好做手術(shù)的那天，他按照護士叮囑去做術(shù)前準備。

    他換好了病號服，站在醫(yī)院狹窄的洗手隔間里，怔怔地看著掌心里兩顆綠色的透明藥丸，發(fā)了很久了呆。

    在一條鮮活的，與自己骨血相連的生命面前，所有的心理建設(shè)都失效了。

    明知道吃下這兩顆藥對大家都好，但他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肚子里的寶寶會不會痛，會不會哭，將要成形的小手小腳會不會掙扎，會不會怪他狠心。

    而且這個孩子帶著一半陸郡的血，是男孩還是女孩，長大以后更像誰呢？

    醫(yī)生說已經(jīng)可以聽到心跳了。

    如果明年七月出生，會是一只勇敢的小獅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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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他把藥丸扔進了抽水馬桶。

    去他媽的，我做不到。他深吸一口氣，低頭，愛憐地看著自己的肚子，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決定。他想，孩子何其無辜，就這一次，給自己一個機會，不管多困難，不要后退，要當個好爸爸。

    十五分鐘以后，他臉色蒼白地走出洗手間，跟等在外面的醫(yī)護人員說抱歉，Tim和女朋友圍上來，抱著他，口中不停替他祈禱，而他終于忍不住，脆弱而失態(tài)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