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情來不可限(下)
緊接著,他聽見頭頂傳來那青年平靜的聲音:“魯伯,來搭把手,先幫他翻個身?!?/br> 兩雙手分別扣在了他的肩頭和左腿上,小心翼翼地把他正面朝上翻了過來。 動作雖輕,也難以完全避免牽動傷處,慕容靖忍不住發(fā)出了一聲有氣無力的痛嘶。 那只右腿的膝關(guān)節(jié)因淤血而腫脹,以一種不尋常的別扭姿態(tài)高高隆起,且因衣料的阻隔無法透氣,無比難受。 青年繞到他身前屈膝蹲下,按住了他的右腳,準(zhǔn)備動手幫他脫掉靴襪。 慕容靖見狀,也不管自己一身的傷痛,慌慌張張地掙扎著支起身來彎腰護(hù)住了右腿。 他的腳腕上紋著他們鮮卑慕容部的圖騰,如今邊疆漢胡紛爭不休、互為仇讎,萬一被他看到了這個紋身,說不定會…… 那青年不由蹙起了眉頭,抬眼看向他,目光泠然:“你的腿骨脫臼了,必須盡快醫(yī)治,否則很可能會落下殘疾?!?/br> 慕容靖聞聲略一抬頭,恰好對上了他烏湛湛的雙眼。 四目相接的一剎那,他突然想通了自己為什么要不遠(yuǎn)萬里地來中原當(dāng)這個到處受氣的窩囊質(zhì)子、又為什么要在寒風(fēng)凜冽的冬日瘸著一只腿被困在深山之中。 若說這世間種種際會皆為因果,那么他到而今為止所經(jīng)受的一切苦痛,也許就只是為了能在此時此刻此地,遇見這個人。 慕容靖直愣愣盯著他微垂的眼睫發(fā)呆,甚至沒注意到他是什么時候把自己的長靴和襪子取下來的。 直到耳旁再度傳來一道清晰的人聲:“你是鮮卑人?” 慕容靖霎時心臟猛跳。 他順著那人的視線低頭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腳踝上那片巴掌大小的狼形刺青。 “我……”他誠惶誠恐地覷著青年的臉色,喉頭一陣滾動,不知該如何應(yīng)答。 青年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伸手托住了右腿的腿肚,另只手覆上膝頭,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沿著膝蓋周遭的肌骨上下游移,一寸一寸地貼著傷處仔細(xì)按揉,似在探尋什么關(guān)竅。 慕容靖牢牢盯住那幾枚在自己腿上馳騁跳躍的靈活指尖,內(nèi)心緊張不已,額頭上不停滲出大顆汗珠。 終于,那幾根手指停了下來,同時捏住指間的xue位毫無預(yù)兆地往下一按。力道并不大,慕容靖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他沒忍住叫了一聲,下肢忽然不自控地爆發(fā)出一陣急促而猛烈的痙攣,背上冷汗如涌。 青年止住了動作,雙手依舊穩(wěn)穩(wěn)扣在他腿上。 慕容靖閉上眼睛,試圖牽制住那股在他血液里橫沖直撞的野蠻力量。然而他越是努力,身體的行動越是與他的意愿背道而馳,兩條腿仿佛擁兵割據(jù)的強(qiáng)藩一般不聽號令,兀自在原地抖個不停。 他完全失了方寸,只好暫時將自己藏進(jìn)一片由他自己編織的黑暗中,借此來躲避眼前的狼狽。 四野靜謐無聲,周身的空氣被無邊無際的岑寂所充斥,慕容靖置身其中,恍惚以為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他行將枯竭之時幻想出來的蜃景。 意識混沌間,一陣輕柔低緩的歌聲破開了那片寒冰一般沉冷的死寂,悠然飄入他的耳中。 “……隴頭東流水,流離陰山下。朔漠蒼蒼,闊野茫茫,穹廬如落珠,彎月似弓刀。放馬兩泉澤,草長馬著膘……” 那曲調(diào)他既熟悉又陌生——年幼時常聽塞上的牧民們哼唱,而今已有十年未聞。 慕容靖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那青年閑靜淡漠的一張臉。他半蹲在地上,手中捧著那截傷腿,兩片薄唇輕靈地張張闔闔,吟出悠揚(yáng)的塞外鄉(xiāng)謠。 他的鮮卑語稍顯生澀,嗓音卻清越如山間泉鳴。慕容靖忽覺心頭燥熱微卻,似有一縷清風(fēng)在懷,那風(fēng)掠過朔北皚皚的雪山巔和離離的芳草地,沁著冰雪和草木的清冽幽香。 慕容靖咽了口唾沫,移開眼睛,小聲地問道:“郎君……也是鮮卑人?” “不是。魯伯,按住他?!?/br> 青年見他下肢的痙攣已漸緩,便握緊他的腳踝猛地使勁往后一扯,另只手扣在膝下一兩寸的位置,手腕以極快的速度用力一擰,生生將那截錯位的腿骨推了回去。 慕容靖疼得猛掙了一下,被身后的魯伯制住了。 那青年站起身,同他解釋道:“還需以木板或竹片固定斷骨,眼下工具短缺,不甚方便。所幸此地已離洛都不遠(yuǎn),先隨我上路吧。” 兩人合力將他抬進(jìn)了車廂,那青年亦緊跟著坐了進(jìn)去。 車廂原就不寬敞,還堆了一大摞行李,如今又塞進(jìn)來一個身形健碩的負(fù)傷少年,更顯局促逼仄。青年見他艱難地左右騰挪,始終伸不開腿,索性將人一把撈過來,把他的頭枕在了自己膝上。 這下腿是伸開了,慕容靖卻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他渾身僵硬地仰躺在青年腿上,入眼便是那人一片細(xì)膩柔白的肌膚。他的視線躲躲閃閃地四處游蕩,不知該落在何處,最后仍是不自覺地纏上了那截線條朗潤的下頷,又順著修長的頸項一路滑到胸前,然后臉唰地一下紅透了半邊。 他喉頭重重滾動了一下,心中亂七八糟地想,這個人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敢問郎君姓字。”慕容靖眼瞼半闔,低低問道。 “鄙姓沈……” 沈什么,他還沒聽到,就兩眼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他感覺自己仿佛一下從云巔墜落,掉進(jìn)了另一個世界,整個身軀驀然陷入一片令人骨酥的溫軟中。 迷迷蒙蒙地睜開雙目,一張白皙俊秀的面龐映入了眼中。 隨后,那張臉緩緩俯下來,正湊在他眼前。 “沈君……” 慕容靖心尖一顫,下腹忽然騰地躥起一股難言的燥熱。 沈君沒說話,在他唇上柔柔地親了一下。那只骨節(jié)分明、溫厚有力的右手徑自往下身游移,隔著衣料握住了他的男根。 慕容靖登時便想追上去吻他,身體卻不知為何被錮在原處動彈不得。他眼睜睜看著那張臉離自己越來越遠(yuǎn),心中又急又怕,粗喘著道出聲聲挽留:“別、別走……沈君別走……” 那人果然不再后退,半頷著雙頤靜靜看他,長睫下的兩粒烏眸清光四溢,仿佛被最澄凈的湖水洗滌過。 慕容靖情熱如焚,胯下孽根在那片柔軟的掌心里一點點脹大,很快便全然豎起,抵著衣料另一側(cè)的溫?zé)峒∧w勃勃跳動。 他感到羞恥極了,怎么可以對那樣清白皎潔的人存有這般骯臟下流的心思…… 他費盡力氣想將下身的反應(yīng)憋回去,不愿教自己出糗。卻不料那人忽然收攏五指,將他的欲望整根攥在手心,自下往上地、緩慢地taonong了起來,動作不疾不徐,力道不輕不重,卻每每在他快要攀上頂峰時又迅速收斂,吊得他心火熾盛、幾欲發(fā)狂。 不對、不該是這樣…… 他心思清明無比,軀殼卻深深沉溺其中,不能自已。 “沈君……嗯……沈君……”他癡癡凝望著心上人靜秀的面龐,腿間陽物被那只靈活的妙手來回挑逗摩挲,撫弄得硬如鐵杵。情欲煽動之下他完全拋卻了理智,只遵循著本能急躁而忙亂地挺腰往他手心里鉆擠。 情欲自血液深處向上浮起,漸漸凝聚成一股磅礴而厚重的快感,沿著體內(nèi)的每一根經(jīng)脈爭先恐后匯入胯下,終于自那guntang的狹小馬眼中噴薄而出。 慕容靖柔情無限地朝他呼喚:“沈君……”話未說完,眼前的景象驟然破碎,那張俊秀的臉龐瞬間消散在無邊黑暗中,一片混沌的白光漲潮般漫了上來。 他整個身軀蝦子似的彈了起來,兩眼猛地一睜,險些迎頭撞上吳榮那張油光水滑的大圓臉。 兩人同時被嚇了一跳,吳榮率先反應(yīng)過來,往腳邊的胡床上一坐,一邊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一邊嘟囔著同他埋怨道:“剛退熱就發(fā)春,你是夢到仙女了?。俊?/br> 慕容靖環(huán)視一周,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洛都的家中,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換過一遭,右腿被抬起來吊在半空,上邊嚴(yán)嚴(yán)實實地綁滿了竹片。 聽了吳榮的話,他隔著被子心虛地瞥了一眼黏濕的下身,抬頭時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哎喲,瞪我做什么,你睡著的時候一口一個沈君叫得可yin蕩了。出門一趟看上哪個世家貴女了?”吳榮上下打量了他一通,擠眉弄眼地揶揄道。 “送我回來的人呢?”慕容靖顧不上羞赧,急切地問道。 “早走了啊。” 慕容靖想起來自己連人家的姓名還沒打聽到,忙又追問:“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吳榮翻了個白眼:“這我哪知道。他把你放下就走了,我還以為你們認(rèn)識呢,就沒問?!?/br> 慕容靖頭都大了,忍不住低吼道:“你們中原人就這么待客的嗎?人來了也不請人進(jìn)屋坐坐!” “我的殿下啊你可冤死我了,我是想請他進(jìn)來,可你當(dāng)時還傷著,我急著叫人把你抬進(jìn)屋,安頓好你之后一扭頭,發(fā)現(xiàn)他人早走了。”吳榮一臉委屈地沖他直嚷嚷。 慕容靖心知這是自己的疏忽,不該遷怒于人,悻悻低下頭閉口不語。 “喲喲喲,你不會是看上他了吧?”吳榮一臉好奇地湊上前去瞧他臉色,“看不出來啊,你們鮮卑人也好南風(fēng)?” “你懂什么,”慕容靖懶懶白了他一眼,坐在床上托著腮自顧自望著虛空出神,“他可不是尋常男子?!?/br> 吳榮掩嘴嗤笑了一聲:“他是奶子特別大還是身子特別軟???我可都沒看出來……” 一個靠枕不由分說地朝他身上砸了過來,耳旁響起慕容靖羞惱的怒罵:“你能不能別凈想這些齷齪事!” 吳榮一把抓過靠枕抱在胸前,抬起頭一臉訝異地看著他:“你不會真看上他了吧?他哪點好啊,你又不是第一天來洛都,就長他這樣的,你朝會的時候往紫宸殿門口一攔,滿堂將相公卿,找不到一百個也有八十個。能有點追求嗎?” 慕容靖哀怨地瞪著他,捶著床高聲叫嚷道:“我不管,我就要他,這輩子非他不可。你把我夫人弄丟了,你說該怎么辦吧!” 他年歲比吳榮小上許多,常愛用這樣撒嬌的語氣同他攪?yán)p,偏又生得風(fēng)流俊秀,一雙含情眼又大又亮、顧盼生姿,叫人忍不住心存愛憐,往往還沒等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被他繳了械。 吳榮一看他這樣便知是動了真格,心中直呼要命。 恰在這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恭謹(jǐn)細(xì)微的敲門聲,原是仆婢受吳榮吩咐,聽見動靜,送了飯食過來。 “這事也不難,”吳榮靈機(jī)一動,揮退婢子,將漆碗端在手中,舀起一勺麥粥吹了吹,送到慕容靖嘴邊,“先用膳,吃完了我告訴你?!?/br> 慕容靖皺著眉頭,將信將疑:“你哄我呢?” 吳榮索性把粥碗塞他手里,直起身來板著臉道:“你不信?你還真別不信,他那口音一聽就是江南人,一臉的書生氣;如今中原遍地流賊,又是寒冬臘月,他還這么不要命地往洛都跑。我猜啊,十有八九是個有公差在身的上計吏?!?/br> 聽完這番有條有理的分析,慕容靖眼睛一亮:“真的?” 吳榮歪著頭“嘶”了一聲,屈起兩指抬手往他腦門上一敲:“我雖然也沒什么大出息,好歹這典客丞也是憑本事真刀真槍干上去的!要是連這點眼力見都沒有,早被人拍死在岸上了。我明日就去大鴻臚那兒給你查查有沒有這號人。你趕緊吃飯!” 慕容靖旋即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連眉梢都在往外淌著喜色。他腿腳有傷不便折騰,只好退而求其次,側(cè)身勾住了吳榮的脖子用力地來回?fù)u晃,貼在他耳邊甜滋滋地賣乖:“誰說吳丞沒出息?我家吳丞明明最能干了!” “行行行……先放手!”吳榮氣喘吁吁地把他從自己身上拽下來摁回床上,沒好氣道,“我可得先和你說清楚,這只是我的猜測,別到時候找不著人你又在我跟前要死要活的?。 ?/br> “不會的,我相信你!”慕容靖眼睛瞇成兩彎新月,黏糊糊地朝他笑道。 他昏迷了兩天兩夜,腹中饑腸轆轆,一碗熱騰騰的麥粥很快見了底。 吳榮接過他手里的空碗,剛要起身準(zhǔn)備離開,忽聽得慕容靖在背后悠悠問道:“吳丞,你為什么不回山里找我?” 若是他們及時回城帶上獵犬進(jìn)山搜救,自己不至于被困在山里這么些天。 吳榮動作一滯,扭過頭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我以為你逃了?!?/br> 慕容靖渾身一震。 他是什么時候在這人面前露出了馬腳…… “你以為你那點小動作逃得過我的眼睛?”吳榮索性轉(zhuǎn)過身同他面對著面,淡淡瞟了他一眼,“中原的官吏能在一個位置上待十年二十年的,個個都是人精。你那點小伎倆根本不夠看的。你特意支開我偷摸干的那些勾當(dāng),我都差人盯著呢。” 慕容靖臉色煞白,他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這個與他朝夕相處了十年、在他心目中如兄如父、亦師亦友的中年男人好像瞬間蛻去了一層從頭包裹到腳的外皮,變得令他無比陌生。 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那你為什么……不把我抓回來?朝廷若是發(fā)現(xiàn)了,你會受罰的?!?/br> 吳榮沉默地看了他許久,長嘆了一聲,搖著頭苦笑道:“你看這朝廷,哪還有朝廷的樣子。我沒什么德行,人也懶,沒能教會你經(jīng)天緯地的本事,也給不了你什么好前程。與其看著你跟我耗在這虛度青春,不如放你歸鄉(xiāng);若有朝一日天下大變,興許還能在這亂局之中謀得一條生路。只是到了那時,還望你莫要忘了這滴水之恩,善待我漢地百姓。” 而后他聳了聳肩,不無遺憾地嘲謔道:“誰知你不但沒跑掉,還落了一身傷回來?!?/br> 慕容靖又羞又愧地垂下頭。 吳榮呵呵一笑:“好好養(yǎng)傷。待我替你找到那人,你們倆趁早離了這是非之地,遠(yuǎn)走高飛吧?!?/br> 伴著一聲吱呀輕響,明亮的天光自房門張開的縫隙中潑灑進(jìn)來,在地面上鋪出一小片白晃晃的霜華,又隨著門扉的快速閉合被盡數(shù)擦除。 慕容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向后躺倒在床上。他直勾勾盯著頭頂?shù)乃匕状矌?,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最后干脆扯著被子潦草地蒙住了頭臉。 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低泣從錦被底下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