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紅綃墻下
秦氏聽說我病了,打發(fā)人過來看我。 我這位庶母,平日里總喜歡送東西給我,自打母親去世后,她便隔三差五往我房里送人送物。 蘇文棠說她狼子野心,讓常鉞小心堤防,我卻覺得她可憐,母親死后,爹爹納了好些妾室,秦氏是府上最沒用的那個,若不是四哥還在,她怕是要去尼姑庵里領(lǐng)造化。 青燈伴古佛,要比母親好些。 我也不知是何想法,從未拒過她的好意,就算是摻在糖梨粥的毒藥,也會笑著喝下去。 想來是見多了后院紅樹里的枯骨,好不容易見到秦氏這樣有趣的人,總要讓她有個盼頭,不想她也變成那般。 可惜我有四位先生,各個身懷絕技。 其中阮子都的醫(yī)術(shù)過人,他時而來診脈,一瞧便能發(fā)現(xiàn)蹊蹺,常鉞將我藏在小廚房的糖梨粥全部倒掉,動靜鬧得大,秦氏知曉后越發(fā)不敢惹他。 我自是可惜,那毒藥嘗著味甜,想必是加了蜜餞。 爹爹在府上也會送我糖梨粥,親眼見我吃下去,我苦得皺眉,他眼中方能輕松一二。 我知道他怕我,紅樹底下埋著母親的骨,美人成了泥灰,他想讓我忘干凈,一遍一遍叫我喝粥。 穆相與夫人青梅竹馬,伉儷情深,帝京人人稱頌他們,夫人香消玉殞,穆相散發(fā)送棺。 可只有我知道,那棺材里裝的是個男人,帝京才高騖遠的向葦伯,爹爹的同胞兄弟,我的小叔。 府上都說小叔閑云野鶴,是方外之人,他得了散官,在四方境里云游。 數(shù)年不見人影,誰都沒想過他會埋在山腰上的宗堂里。 爹爹手上沾著發(fā)妻的血,連兄弟都沒有放過。 他是一人之下的丞相,想來穆家子弟骨中冷血,唯有狠得下心,方能走到最高處。 長兄也曾同我說過,我是他的業(yè)障,若有一日他能親手淹死我,這業(yè)障一破,他便再無顧憂。 我是不想死的,尤其是死在水中,舌頭堪比兩丈長。 夢里夢到水灣飄蕩,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是常鉞端藥進來,他腰上挎著窄刀,腕扣走起來碰在刀柄上,鷹眸微沉,響動中帶著肅殺,應是一把未出鞘的寶刀。 秦氏房里的婆子不說話了,緩緩站起來,道了聲常侍衛(wèi)。 我正被她說的頭疼,不知何時睡過去,她先前叫我喚秦氏母親,可笑是忘了我不會說話。 再說了,穆汝安的母親有什么可當。 秦氏爭什么不好,偏要爭個傻子的母親。 我冷眼看她被常鉞趕出去,側(cè)身往榻上一癱,發(fā)與棉絲纏在一起,我實在沒力氣將它們分開。 索性閉上眼,往日夢境不斷,竟又是在紅綃墻下。 常鉞復又返回來,見我不曾喝藥,以為我睡著了,輕喚我?guī)茁暋?/br> 他說,“汝安,藥是甜的,我放了蜜餞?!?/br> 我想答他,我不怕苦。 最先開始的時候,秦氏總以為我不喝粥是因著怕苦,差人勸了我?guī)状?,殊不知爹爹從未在粥中放過蜜餞。 我一勺一勺咽下去,秘密全爛在肚子里,無人去說,早就苦慣了。 常鉞見我躺著不動,眼神復又無奈起來,他嘆出一口氣,仰頭將寒藥喝下,俯下身來喂我。 褐色的藥汁流入我的衣衫,我渾渾噩噩,舔濕了唇。 只聽見常鉞問我,“汝安,你可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