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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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船隊(duì)浩浩蕩蕩,出涇門,發(fā)泗陵,滿載糧秣,迤邐而下,在船艙上,何斯至總覺得心神不寧,這時艙外漸漸地下起雨來,點(diǎn)點(diǎn)滴滴敲打著艙頂,稍解了一些暑熱,他抬頭吩咐方叩,道:“思圜,你去將簾子解下來吧。” 方叩還是第一次坐這樣的大船,被水波晃得有些不適,起身去解了簾子,說:“老師,你要吃茶么?” “不用了,”何斯至作了個手勢,款聲道:“請坐,我們許久沒有好好地說過話了?!?/br> “噢,”方叩就規(guī)矩地跪坐在他面前,“老師請講?!?/br> 何斯至醞釀了良久,才緩緩開口道,“思圜,你實(shí)話實(shí)說就是,我從前,是不是做了讓你誤會的事,才讓你……” “沒有!”方叩不知道老師怎么會那樣想,“老師言行端正,是我自己起了邪念,怪我不是好人!” 聽他這么說,何斯至才稍稍地松了一口氣,他多日負(fù)罪,心思甚感沉重,夜里難以入眠,可是此時兩個人面對面談?wù)撈疬@個來,他又覺得有些詭異,心想難道是被方叩磨得久了,自己臉皮也厚了? “你聽我說,并非你本性如此,”何斯至伸手抬起他的臉,道:“只是人總會犯錯,但貴在知錯能改,你好好地悔改了,我們便和從前一樣,你和你的師兄,在我這里依舊一視同仁,好么?” “老師也犯過錯么?” “嗯,我從前,也做過許多錯事?!?/br> 方叩望了他半天,到底還是下了座位,趴在他膝蓋上,用腦袋輕輕蹭著老師的腰,祈求道:“你現(xiàn)在不要成親好不好?” “誰說我要成親了?” “你怎么能騙人,”方叩悶悶地說:“你那畫筐里全是別人家的小像,你挑來挑去,挑中了誰?你問過姣兒了么?她也愿意?” “那些是給你選的?!?/br> “給我?”方叩傻了。 “你雙親不在身邊,我便是你的長輩,大登科之后是小登科,你的婚事也該定下來了,等你回去,有相中的人家,便為你備好茶禮,前去請聘?!?/br> “不行!除了你,我誰也不要,你讓我娶別人,還不如殺了我。”這一方面,方叩顯然想得更深,“你想啊,成親可不是那么簡單的事,要每天脫光了衣服交纏在一起歡好,我只想和你……” “閉嘴!”何斯至被氣得臉色發(fā)白,簡直聽不下去了,他發(fā)現(xiàn)方叩是一塊不可雕琢的朽木,怎么教導(dǎo)也于事無補(bǔ),又氣又惱,點(diǎn)著他的額頭道:“我怎么會教出你這樣下作的學(xué)生?” “倘若我是一個不明白是非的人,專喜歡那等無恥的卑鄙小人,你盡可以罵我下作,可我喜歡的是你,你怎么能管我叫下作?”方叩低下頭,緊緊地貼著他的腰身,心想老師這么端方,這么高潔,還這么……軟,像一掬新雪,唯有勁瘦的松枝才堪與之相配。他想到喜歡的人是老師,就覺得很自傲,才沒有覺得哪里下作,哪里見不得人,只有老師才這樣遮遮掩掩的。 “你!” 對了,他又在心里翻舊賬:你喜歡那個尹嗣淵,才真的叫下作呢。 “等一下!”方叩將要說話,忽然神色一變,身子晃了兩下,捂住嘴,釀釀蹌蹌地沖出船艙,跑到船邊,噦地一下,沖下面嘔吐起來,激起陣陣水花,幾條青色的小魚湊過來,何斯至隨后走出,拿出一方干凈柔軟的帕子,蹲下身為他擦拭嘴角,黑眸冷冷凝視他,道:“這件事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你不成親,就永世不要跟我說話?!?/br> 不等他開口,何斯至又道:“你真以為我拿你沒有辦法?我是念在你年紀(jì)小,在乎你的前程,這些日子,任你如何以下犯上、軟磨硬泡,都沒有計(jì)較,你若不知悔改,我就去向陛下請旨,把你外放到各州府去做官,讓你一年回京一次,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將沾了穢物的帕子擲在地上,轉(zhuǎn)身進(jìn)去,放下了簾子。 方叩吐了一場,肚子空空的,坐在船頭,鼻子一皺,用力捶了好幾下船舷,直到手上傳來鈍痛,才總算知道,什么叫作多情總被無情惱了。 船隊(duì)到了渡口,大小官員身著公服,站在碼頭上,都來迎接,前面是巡撫、知府、同知、通判,后面是受災(zāi)地縣令,聽到伙夫迎風(fēng)而呼,便知船來,齊刷刷跪了一地,何斯至下了船,便有人來扶,泛泛與他們打了兩句交道,方叩在后面略略作揖,并不言語。老師教過他,出門在外,唯有恭、謹(jǐn)二字。 那樊巡撫道:“下官備了一席薄酒,為大人接風(fēng)洗塵,還望大人不棄?!?/br> 一陣清風(fēng)拂過,吹來河邊水草的氣息,何斯至道:“不必了,先帶我去看一看災(zāi)民,稍后再用飯?!?/br> “這……”那幾人面面相覷,立即道:“是,這就為大人準(zhǔn)備輿轎。” 何斯至道:“牽幾匹馬來,沒有馬,驢也使得,我們急著去,乘車駕恐怕來不及?!?/br> 那巡撫便帶何斯至一行十余人騎馬而行,在路上,指著一片汪洋,遙遙地解釋道:那處原先是農(nóng)田和水塘,那處是養(yǎng)蠶種桑之地,那處是染坊,那處是市集……目之所及,全變成了一汪混濁的泥水。 何斯至下馬,走進(jìn)城隍廟、觀音寺,看了幾處災(zāi)民住的地方,都十分破敗,那些災(zāi)民皆是面黃肌瘦,短褐穿結(jié),鞋履殘破,又看了他們在醋廠施粥,情形混亂不堪,人手也頗不足,何斯至親眼看著小吏舀了一碗粥,那粥里摻和了一些雜糧,依然是稀如白水,方叩一看老師露出那神色,就知道他很不滿意,只是當(dāng)時沒有說話。 老師正在問巡撫的話,方叩沒有別的事可干,便四處走了走,見到墻角孤零零地坐了一個赤腳的孩子,他蹲下來,溫聲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那里,你的爹娘呢?” 那孩子說:“餓。” 方叩想到什么,從褡褳里掏出一個白糖酥,小心翼翼地剝開油紙,說:“這個給你吃。” 白糖酥被體溫烘烤,散發(fā)出甜膩的香味,如同一塊白花花的豬油,那孩子頓時兩眼發(fā)綠,他太急了,連忙將腦袋湊過去,才咬了一口,那酥就掉到黃泥湯里,他什么顧不上,急赤白臉地?fù)炱饋?,便往嘴里塞去?/br> “這個不要吃了!”方叩沒攔住他,只得眼睜睜看他吃了一個臟兮兮的白糖酥,在心里默默嘆氣。 這時,身后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喝,一個粗壯的婦人大步走過來,提起那孩子的后頸,抱在懷里,她先是上下踮了踮孩子,仿佛生怕自己才離了一會兒,孩子便缺了斤短了兩似的,發(fā)現(xiàn)無恙后,兩只刀子一樣亮的眼睛才掃視過來,尖聲逼問道:“你是誰!” “娘!”孩子張大嘴給她看,乳牙的齒縫里殘留著白糖酥的遺骸。 方叩知道她誤會了,忙把懷里的玉牌拿出來,說:“我是朝廷派來的人?!?/br> “哦?”她將信將疑,抱著孩子,惡聲惡氣道:“朝廷派來的,又能是什么好人!” 方叩被她說得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了。 所幸那婦人也只是情急之下刺了他兩句,看他模樣俊秀,又給孩子糖吃,也就不再那樣戒備了。方叩問了幾句話,也都一一答了,婦人道:她男人修堤的時候,堤壩被洪峰沖垮,歸了大西天了,如今她帶著公姥與孩子,節(jié)省口糧度日,可糧價實(shí)在太高,施粥廠這里又難等,哪怕從早到晚,也排不到粥,山窮水盡,接下來也不知道怎么辦,他們這里有許多人,撿大戶人家和官府的潲水吃,等到糧食吃完了,他們一家恐怕也要和那些人勾心斗角了。 最后,她抱著孩子,問:吃了這位小官人的東西,你道謝了沒有? 那孩子睜著黑亮的大眼睛朝他看,說:“餓?!狈竭敌睦锖蒙y受,從錢袋里拿了一些銀子與她。 “使不得使不得!”她起了一個炸雷似的調(diào)子,又環(huán)視四周,生怕別人看見,壓低聲音推辭了半晌,最后,還是接了。 世上居然還有如此悲慘的事,方叩辭別了這對母子,簡直想也不敢想??伤f出自己切身的故事時,又是那樣的平淡,就像說著別人的事,在舌尖百轉(zhuǎn)千回之后,似乎徹底麻木了。 他沿街又看到許多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捧著缽盆磕頭乞討,心里像吞了一枚橄欖,又酸又澀,鼻尖發(fā)熱,把錢都散給他們了??墒墙o完了,還有許多人等著要,滿眼放光地看著他,而他穿著干凈體面的衣服,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簡直覺得自己有罪了。 離開這里,巡撫帶他們回到酒樓,方叩看著盤里的魚蝦菜rou,什么也吃不下,胡亂塞了兩口飯,這一頓飯便草草了結(jié)。樊巡撫微傾了身子,含笑道:“何公,下官還有公務(wù)在身,就先回任上去了?!?/br> 何斯至點(diǎn)了頭放行,巡撫就先行離去,只留一個知縣和從事在樓上,知縣姓李,滿面堆笑,屏退了眾人。 方叩和老師對望了一眼,何斯至吩咐道:“你留在這里?!?/br> 那李知縣便知是方叩是他信得過的人,拱手道:“何公,朝廷劃下三百萬兩紋銀,這些銀兩該當(dāng)如何處置?” 何斯至端了一盅清茶,飲了一口,道:“我要知道你們的災(zāi)報(bào)在哪里,才好使這筆錢。” 他草擬的諭令是早半個月便下達(dá)了的,地方得了令,便著手勘報(bào),知縣連忙呈上災(zāi)報(bào),何斯至當(dāng)面看了,上書災(zāi)民人數(shù)幾何,其中老弱婦孺幾何,青壯年幾何,都在這里了,條分縷析,寫得很明了。何斯至道:“很好?!庇謫枺骸叭缃裎飪r如何?” 知縣望向身邊的從事,催促道:“還不快去問!” 身邊人便飛快地下了樓,不久,呈了一張紙來,何斯至低頭掃視道:“糧價相較往時,略有些高了?!?/br> “旱澇期間,多少有一些水漲船高?!?/br> 何斯至又問了下面的官員幾件事,一一答了,沒有出大錯。 最后,何斯至道:“記得,陛下說了,查勘獲實(shí),寧寬勿刻,你們凡事都依此為準(zhǔn)?!?/br> 那李知縣千恭萬敬,自然是滿口答應(yīng),親自將何斯至一行人送到驛館住下,忙前忙后了大半天,才敢回去休息。 何斯至剛坐下,就對方叩說:“你現(xiàn)在便去大街上,問一問物價?!?/br> 方叩知道老師信不過這里的官員,便徑直下樓出去了,天色將要黑,他迎面遇到一個身穿短褐,腳踩草鞋的駝背老人,肩膀挑著一根扁擔(dān),提著兩只油桶在路上健步如飛,便上前行過禮,問這老丈人物價。 賣油老人駐足,一看是個斯文的玉郎君,便藹聲道:“小官人,老兒叫酒店的秀才來,去拿紙筆與你寫了?!?/br> 方叩說:“不必了,老丈說便是,我記得住?!?/br> 接著,方叩問一樣,那老丈便略加思索,答一樣價錢。 問完了,方叩說:“我買你兩斤清油吧?!?/br> “好好——!”老漢便拿出油勺,拿出葫蘆,忙不迭地替他倒上了。 回到驛館時,已經(jīng)入夜,何斯至還在案前批閱公文,對他說:“問好了?” 方叩站在門口,懷里抱著大葫蘆,道:“稻米粟米每斗二兩三錢,小麥每斗二兩一錢,大麥一斗一兩四錢,蕎麥一斗九錢,莞豆一斗一兩八錢,麩子一斗五錢,谷糠一斗一錢,柿果一斗一錢五分,核棗一升一錢,鹽一升銀九分,清油一斤一錢六分,豬rou一斤一錢八分,紅白蘿卜一斤一分,綿花一斤三錢二分,麻一斤一錢,梭布一尺五分……” 何斯至道:“你沒有記錯吧?” 方叩說:“人家是這么告訴我的?!?/br> 這時窗外又下起雨來,何斯至擱筆,站起來道:“如今米貴rou賤,百姓維生不易,我們?nèi)捅阍隗A館用飯,不要去外面了?!?/br> 他吩咐完了,便看著方叩上前兩步,跪坐下來,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怎么了?” “今天心里難受死了,你給我揉一揉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