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送君千里
車簾掀開的那一刻,藺白沢看到了裹著絨毯窩在車內的人,那人一臉病容,面色蒼白,可即便如此,那張容顏仍美的不似凡人; 天下皆傳,天辰的月帝陛下姿容絕世,世間少有,宛若神邸降世!而這神邸生性涼薄,心似修羅!滿朝文武對其無不敬畏,就怕惹了這位不高興,下一刻便得人頭落地。 藺白沢雖身處濟北,對其行事也早有所聞,可今日一見... 這位面容沉靜,一身病態(tài),看著倒與傳聞中不符。藺白沢想起擎帥告知他的話,連忙彎身下跪,跪在軟鋪之前,神情與剛才同司瀾說話時的隨意狀態(tài)完全不同,此刻藺白沢的態(tài)度極為恭謹,就連語氣都過分沉著, “草民藺白沢,叩見陛下?!?/br> 一身病弱的蕭祈月倦怠的抬起眼皮掃了藺白沢一眼,既沒有身份被識破的不悅,也沒有否認自己的身份,眸光落在藺白沢的身上,隨意打量了幾眼就收回了視線, 語氣里的輕松不在,冷漠的音調里沒有情緒; “傳聞天司軍營里有一位可藥死人活白骨的杏林圣手,醫(yī)術頗為高深。怎么?!?/br> “司擎之這是怕孤把司瀾怎么了,還是誠意要你為孤診治?!?/br> 這話說的。說的好像擎帥派他過來就是意圖不軌一樣。藺白沢心中腹誹,但面上未表露分毫, “草民只知此行是為陛下而來,至于小將軍,”藺白沢將擎帥托付給他轉告給月帝的話如實交代, “擎帥讓草民帶了一句話,小將軍生性頑劣,如有不敬之處,還請陛下念其自幼無父母管教,能對其手下留情。” 藺白沢這話一出,蕭祈月的神情就冷了幾分。 司擎之這是在提醒他,既未對司瀾盡過為父之責,便無權行管教之權!蕭祈月鳳眸微闔,清冷的面容上喜怒難辨。 不僅如此,司擎之更是在暗搓搓的警告他,他要司瀾活著回到濟北。若不是蕭祈月的初衷早已改變,這話剛說完,蕭祈月管他藺白沢是誰,說完了就得送他歸西。 自他繼位以來,還沒幾個人敢對他出言不遜!蕭祈月沒生氣,這話之前在云鼎的時候司擎之就傳過信給他,舊話重提,蕭祈月覺得沒意思,遂闔了眼,將手腕搭在了矮桌上,語氣有些不耐煩, “行了,收起你們的小心思,孤不會對司瀾怎么樣。不是看???看吧。” 月帝的反應有點出乎藺白沢的意外,他還以為陛下聽了他的話不會輕易放過他,沒想到如此輕飄飄的便揭過了。 【陛下雖性情冷漠,但不是弒殺之人。你只要確定陛下有沒有對司瀾起殺心即可,除非陛下動手,否則你全當看不見。】 擎帥的囑托歷歷在目,就連他說話時有所擔憂的神情藺白沢還記得清清楚楚。月帝陛下性情千變,司瀾又是一個異數(shù),幾乎在司擎之確認月帝出現(xiàn)在司瀾身邊時,就有了不好的猜測,雖說司瀾一直安然無恙,但保不準他什么時候惹惱了月帝,招來了殺身之禍,根本無人攔的了。 對于擎帥的擔憂,藺白沢深有體會。 月帝陛下多冷清的人,偏小將軍這性子野的狠,不然也不會尚未及弱冠便被擎帥早早的趕了出去,這一動一靜碰到一起,不出事才怪! 可憐他個身外之人,無端卷入其中,當真是無辜至極!藺白沢強裝鎮(zhèn)靜,心里早把司瀾這小子罵了個遍兒。 這小子方才的神情不似作假,那是真關心著這位,估計他自己都想不到,藺白沢此行表面上是為他的那位蕭啟先生診病治療,實則是為了能在月帝的手底下抱住他一條小命。 這個含義,包括蕭祈月在內,皆心知肚明。 診脈的過程并不長,蕭祈月的身體情況并不會損傷根本,慢病只能靠靜養(yǎng)。 藺白沢下車時司瀾正在喂那只叫“哥哥”小鸚鵡,當然,好吃的沒有,司瀾把自己的干糧讓給了“哥哥”,小鸚鵡說著要吃好吃的,吃著司瀾喂的食物也很歡快,倒是司瀾一直心不在焉。 等藺白沢一出來,司瀾趕緊迎過去, “藺先生,我先生他怎么樣?” 藺白沢掃了司瀾一眼,那眼中情緒頗為復雜,司瀾以為是先生的病不好治,當下臉色也變差了幾分,藺白沢一瞧他這副憂心的樣子,情緒就更復雜了。 這小子啊,傻乎乎的被人蒙在鼓里還替人擔憂身體,殊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把命懸在腦門上,隨時都可能送了命! 藺白沢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心里只盼這小子自求多福,于是面貌儒雅的藺先生語氣沉重, “你先生這病需要靜養(yǎng),我給他開幾個方子,路上好生照料著不會有大問題,但為了身體考慮,建議蕭先生早日回家,他以往的身體將養(yǎng)的很好,在這路上顛簸,只會延誤康復。” —— 早日回家,就意味著.. 意味著先生要走了。 在司瀾不知道第幾次出神的時候,蕭祈月終于沒忍住在司瀾的懷里翻了身, “在想什么,一直心不在焉的?!?/br> 在想您什么時候走.. 司瀾收緊了手臂沒吭聲,蕭祈月隔著一層毯子都能感受到少年身上低落的情緒,他這精神還有點萎靡,只想好好的睡一覺,可司瀾的情緒明顯到讓他忽視都不行,遂只能起了身,靠在車壁上,與少年面對面的凝視著, “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說?” 蕭祈月問出這話的時候心里有了一個想法,藺白沢知道他是誰,會不會已經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了司瀾,所以司瀾今日才一直心不在焉,可瞧著他的反應又不像是已經知道他是誰的樣子,所以,困擾司瀾的問題是不起跟他有關呢? 蕭祈月思索著心里的幾種猜測,順便想了一下該如何跟司瀾解釋, 結果他想到的幾種猜測根本不對。 司瀾迎著蕭祈月不解的目光眨了眨眼,方才躊躇著開了口, “先生,您的家在哪兒,我可以送您回去嗎?” 送他回家?蕭祈月的目光注視著司瀾躊躇的視線,沒看懂他到底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還是不知道。 鳳眸微垂,蕭祈月半闔著眼樣子有點困頓, “為什么要送我回去?” 司瀾低下了頭,手心揪著先生的衣服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您的身體總不能一直這么拖下去。” 縱使司瀾心有不舍,想到先生要離開他就會覺得心里空的厲害,但他不能拿先生的身體開玩笑。 “您說要送我回濟北,而今離濟北只有三日路程,若是與您回家的路相反,您告訴我,我先送您回去?!?/br> 送他回去?濟北離臨安尚有千里之遙,這一送可就跨了天辰大半疆域,送不送的另說,司瀾能有這份心,蕭祈月心里還是升起了一股暖流。 這暖流似乎蘊到了心底,就連身上的寒氣都被驅散了不少。 蕭祈月自問這數(shù)年來掌握天下權,人人對他敬若神明,可真心想要待他好的,似乎也只有司瀾。 別的人莫不是諂媚奉迎,便是借由他為倚仗,那其中真情假意有幾分,實在做不得數(shù)。 而司瀾。 情真意切,只為他能安好。 蕭祈月一時意動,抬起的手落在了司瀾俊秀的面龐上,撫摸著那雙隱含不舍和憂心的雙眸,唇角微揚,聲如春風; “說好了送你回濟北,怎可食言。” 就算要帶你回家,現(xiàn)在也不是時候。蕭祈月眼波微轉,掩下眸底暗光。臨安心懷鬼胎的人不少,若現(xiàn)在把司瀾帶回去,只怕會連骨頭都被人扒的一干二凈。 蕭祈月拒絕了司瀾的提議,他的信守承諾更讓司瀾心生歉意。 “那...” 司瀾低聲道,“等我回到濟北,您就趕緊回去?!?/br> 司瀾沒有再說送蕭祈月的話,因為他知道先生身邊的護衛(wèi)凌天等人在濟北等著他,先生身邊的人個個身手不凡,有他們護送,自然不需要司瀾。 都是他無用,照顧不好先生還累他為自己涉險,司瀾從來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無用,唯有這一刻他以義父的話深以為然。 他在軍中處處挑人比斗,單打獨斗從未有過敗績,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這脾性是不行,得改! 司瀾直到將蕭祈月的衣角揪的盡是褶皺了,才堪堪放過了它, “先生,我以后能去看你嗎?” 司瀾這話有點試探的意味,他想知道先生的身份,想知道他的家鄉(xiāng)在何處,想了解他的一切,可蕭祈月只笑著說, “會有那么一天的。” 三天路程轉眼已到盡頭,司瀾從車縫里望著越來越近的辛寧城,心里的情緒波動起伏,他一邊為先生的身體憂心,一面又為即將到來的分別而惆悵。 蕭祈月像是察覺到了他的不開心,一直任他抱在懷里,半闔著眼捏著司瀾的手指把玩,指尖敏感,懷里的人與司瀾而言早已意義非凡,身體自然不可避免的起了反應,若是往日,司瀾定要回避,可今日,他卻舍不得松開手。 許是臨別在即,不舍蓋過了情怯,連著膽子都大了幾分??梢仓皇悄懽哟罅藥追?,司瀾可沒敢做什么。 倒是窩在他懷里的蕭祈月逐漸失了耐性,他十分無奈的移動了一下身子,可奈何他本就窩在司瀾的懷里,這一動,頂在他腰腹上的東西似乎也動了動。 蕭祈月心頭一怔,還沒想明白原因司瀾就低下了頭,把頭埋在了他的發(fā)間,少年的聲音多了幾分專制的意味, “別動,讓我在抱一會兒?!?/br> 蕭祈月也不想動。他被司瀾頂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只是前幾次都是在床上,半夢半醒的假裝不記得就算了,可眼下。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著實是讓他覺得不自在。 蕭祈月倒沒多想什么,年輕人精力旺盛,稍微有點感覺都能硬起來,這很正常。 他思索了半晌,問道, “你義父可有為你尋良妻?” 司瀾身體一僵,不明白蕭祈月這話是什么意思,但他答的飛快, “沒有,也不曾想過娶妻生子?!?/br> 他已決定戎馬一生,跟隨義父腳步,娶妻生子只會憑添牽累,這一點從來不在他的人生計劃里。 可。 司瀾嗅著先生發(fā)間幽冷的清香,心里產生了奢求之意; 若計劃里的人,是他懷里的這個人,就算是牽累,他也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