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楚呆愣著看了宋云鈞半晌，才如夢初醒般道：“我、我剛才好像沒有聽清楚……”

    “你聽清楚了，楚楚，”宋云鈞刺破他的幻想，“你聽見我承認嫉妒寶寶了?！?/br>
    他側(cè)過臉，避開俞楚難以置信的眼神，“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楚楚。我嫉妒寶寶，嫉妒他一出生就能分享走你的愛，嫉妒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你的愛，還嫉妒他永遠不用擔心失去你的愛?！?/br>
    俞楚茫然地看著宋云鈞，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子，“老公……”

    宋云鈞沒有回應，望著窗外繼續(xù)道：“從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他們能得到父母長輩的愛，我卻沒有。我從來沒見過mama，爸爸也很少來看我。偶爾碰見，也裝成一副沒看到的模樣。連爺爺奶奶也是一樣的，他們甚至不肯接我一起過節(jié)，就連春節(jié)都只有我和保姆?！?/br>
    “我有時候看著你……楚楚，我有時候看著你抱著寶寶哄的時候，心里總會想是不是因為你爸爸從前也是這么抱著你哄你，所以你才能這么自然而然地疼愛關(guān)心寶寶，我卻做不到。我只有想著寶寶是你的孩子，看著寶寶和你相似的面容，心里才能涌現(xiàn)出一點對他的愛?！?/br>
    房間中連空氣都沉寂了下來。俞楚抬頭看向宋云鈞，看著他因低頭而被光線打上陰影的面孔，心中反而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難怪。難怪宋云鈞一開始就不讓他學習照顧寶寶。

    或許是沉默的時間太久了，宋云鈞開始感到不安。他知道這種想法對于一個父親而言太過卑劣自私，也知道俞楚會因愛人居然是一個會嫉妒自己孩子的人而感到失望?？伤幌朐賯窝b，不想再用各種冠冕堂皇的借口矯飾骯臟的內(nèi)心。

    俞楚有權(quán)利知道自己未來家人的真實模樣，而不是虛偽的、做作的。那樣的家人，已經(jīng)讓俞楚吃盡苦頭了。

    可現(xiàn)在他突然害怕起來，萬一俞楚無法接受怎么辦？萬一俞楚連改正的機會的都不給他怎么辦？他們甚至還沒登記結(jié)婚，法律上還不承認他們是一家人。

    宋云鈞心中一慌，猛然扭頭看向俞楚，就見他正滿臉擔憂地看著自己。

    “你很難受嗎，老公？”他問，“看到我照顧寶寶的時候？”

    “不，”宋云鈞下意識否認，“我只是，只是……”剩下的話卻哽在喉嚨說不出來。

    他不是難受，他只是害怕。害怕俞楚對寶寶的愛愈多，對他的愛就愈少。

    俞楚往床邊挪了挪，努力朝著宋云鈞的方向探身，握住他的手。

    宋云鈞目光下移，盯著俞楚細白的手指，“楚楚……”

    “過來，老公。”俞楚輕聲道，“坐到我身邊來。”

    宋云鈞聽話地走到床邊坐下，順手幫俞楚理了理被子。

    俞楚靜靜看著宋云鈞，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其實他早該猜到的。剛認識宋云鈞的時候，他就知道是宋云鈞和自已一樣是個很沒安全感的人。甚至他沒有安全感的原因也和自己極為相似，那就是得不到在乎之人的愛護和關(guān)心。

    可自己還有爸爸留下的記憶支撐，還知道爸爸會永遠愛自己，這是死亡也無法割裂的血緣紐帶。所以即使寄人籬下，他也努力生活。因為他不想讓爸爸失望。

    宋云鈞不同。沒有人愛過他，沒有人對他有過期望。無論他努力還是放縱，得到的只有他人的冷眼旁觀。

    直到遇到俞楚。

    所以他抓緊俞楚，好像溺水之人抓緊浮木，不肯放手的同時還害怕它隨時飄走。

    寶寶的意外出現(xiàn)，他出生前后俞楚的過度關(guān)注都加深了這份不安。嫉妒寶寶只是表象，宋云鈞最怕的，是失去俞楚的愛。

    “你生氣了嗎，楚楚？”宋云鈞低聲問道。

    俞楚回過神，下意識搖頭道：“沒有。”他和宋云鈞十指相扣，“我喜歡你的，云鈞，最喜歡你。就算有了寶寶，還是最喜歡你。我對寶寶好，是因為寶寶是我的孩子，是我為心愛之人生下的孩子。可我喜歡你，只是因為你是你。”

    ——為心愛之人生下的孩子。

    宋云鈞心花怒放，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真的最喜歡我嗎？就算我是個會嫉妒寶寶的父親，也最喜歡我嗎？”

    俞楚用力點頭，“當然啦。如果我不喜歡老公，就不會有寶寶，所以還是最喜歡老公。”

    宋云鈞滿足了。

    “老公也最喜歡楚楚。就算楚楚又任性又不懂事，還天天闖禍，老公也最喜歡楚楚。”

    俞楚臉瞬間通紅，握著宋云鈞的手猛然一松想要掙脫，卻被宋云鈞握得更緊。

    “我、我……”俞楚臉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我昨天晚上是不是很過分……”

    他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后宋云鈞幾乎要貼著俞楚的臉才能聽清他說的話，“怎么會，楚楚昨天一點都不過分。”只是普通的發(fā)燒說胡話而已，比起從前譫妄發(fā)作時不知好了多少。

    宋云鈞摟緊俞楚，溫聲道：“老公昨晚才知道，原來我們楚楚害怕自己沒有家。不過楚楚現(xiàn)在不用害怕了，”說著從一旁拿過那份產(chǎn)權(quán)轉(zhuǎn)讓書遞給俞楚，“你看，這就是我們楚楚的家，我和寶寶就是楚楚的家人。”

    “我會無條件的愛你，楚楚。對我來說，你無論什么時候都是‘有用’的。哪怕你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做，只是和我住在一起，我都已經(jīng)感到心滿意足?！?/br>
    俞楚抿著嘴不說話。

    “所以楚楚，現(xiàn)在可以考慮安葬爸爸的事了?！?/br>
    俞楚終于張開嘴，卻道：“我、我暫時不想考慮這件事……給我點時間，再給我點時間?！?/br>
    宋云鈞一愣，隨即想通。俞楚到底還是對這棟房子沒有安全感，這畢竟不是他自己買來的，而是宋云鈞贈送給他的。就像他在A市的那兩套房產(chǎn)，雖然送給他了，卻是兩套被抵押擔保的房產(chǎn)，擔保的還是公司的債務。

    “不用怕，楚楚。這棟莊園就是你的，完全是你的。老公買的時候是一次性付清，寫的是你的名字，沒有你的簽名就沒辦法抵押。所以楚楚，這棟房子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沒有人能把你從這里趕走?！?/br>
    俞楚還是搖頭。

    “我……我還要再想想?！?/br>
    宋云鈞也不強求，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時鐘，問道：“快中午了，楚楚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俞楚燒雖然是退了，但身體依然覺得難受。舌頭上像糊了厚厚一層石膏，胃里也鼓鼓脹脹像裝著氣球，沒有半分食欲。

    “我想先睡一會?！?/br>
    宋云鈞扶著俞楚躺下，又給他掖好被角，合上窗簾。等俞楚睡熟了，才輕手輕腳走出房間。

    才剛走出房間，管家便找了上來。宋云鈞的電話一直無法撥通。

    “宋先生，有位姓鄒的小姐說要見俞先生，正等在門口?！?/br>
    宋云鈞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閉合的厚重房門，才轉(zhuǎn)回頭對管家道：“別讓她進來?！?/br>
    管家沒太聽懂，“你的意思是，請她回去？”

    “不，”宋云鈞道，“我的意思是這里不歡迎她。至于她要等要留，隨便她?！?/br>
    管家懂了，默默下樓去做自己的事。

    鄒婭在寒風中等了許久也沒得到回應，剛才那個面善的用人模樣的女人說要通報雇主，卻一直沒有回來。她已經(jīng)猜到肯定是宋云鈞下的命令，可是俞楚呢？俞楚不會如此行事的。

    想到那天見到的俞楚的模樣，鄒婭的心比身周的寒風還要涼。

    她一開始習慣性地將所有錯甩到宋云鈞身上，心想一定是宋云鈞對俞楚做了什么，俞楚才會變成這樣。可是宋云鈞能對俞楚做什么呢？

    她親眼看到俞楚獨自下車走到藥店，在見到她之前和每一個行走在街上的正常人沒有任何差別。他甚至還問了藥店員工哪種止痛藥效果最好，對人體傷害最小，完全不像被囚禁監(jiān)視的樣子。

    直到見到她。

    一切都是從見到她開始的。俞楚面色慘白，呼吸急促，缺氧一般扶著貨架嘔吐。比起宋云鈞，看起來倒更像是她對俞楚做了什么。

    她也的確對俞楚做了什么。

    最讓她心驚的，還是當宋云鈞看到俞楚時那副見慣不怪的熟稔模樣。快速又準確地脫下衣服蓋在俞楚身上，摟著他不停輕聲安慰。

    將已有的條件組合起來，鄒婭腦海中隱約浮現(xiàn)某種猜測，卻不愿相信。

    可再不愿相信，這個猜測也漸漸成真。否則無法解釋俞楚那天的異樣，也無法解釋為何俞楚會放任她等在寒風中。

    哪怕再生氣，他至少也會讓人將她請走。

    深吸一口氣，刀刺般的寒風刮過鄒婭的五臟六腑，她卻絲毫不覺疼痛。拿出手機，翻到那個保存了幾天的手機號，發(fā)去一條短信。

    【我是鄒婭，我想見你。和你聊一聊俞家的事。】

    宋云鈞正在廚房給俞楚熬粥，忽然看到一旁的手機亮起。拿起來，顯示的正是鄒婭的那條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