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難纏
如張采逢所言,余凈師叔與他昨夜一同熬制羹湯,做到最后發(fā)現(xiàn)材料只夠半天的,上午能賣得差不離,下午就只能干瞪眼了。 于是老人家把他叫過去商量,說兩個人早起一個時辰去城外采點火地蓮來。 他們今天早晨約好了見面,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跟著去了城外分別采摘,張采逢再一抬頭就看見老人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沒行過醫(yī),身材又瘦瘦小小搬不動人,只好將余凈擺正位置就趕緊過來找人幫忙。 聽眼前人火急火燎說了一通,謝眠點了點頭,眉頭皺得愈深。 余凈師叔信奉的是順其自然之道。以他對師叔的了解,發(fā)現(xiàn)原料不夠賣一整天,師叔應該摸摸胡須高興地甩手不干才對,再不濟也會來找自己商量,叫上兩個人大清早出去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前方的張采逢還趕著小毛驢長吁短嘆,謝眠跪坐在后方小車,面上仍是焦急的樣子,手小心地摸進袖口,再伸進隨身藥材包里確認,心里安穩(wěn)一些。 與他背道而馳的粼司這邊一切顯得格外順利。 在埋伏好的地方等待不久,目標中的人偷偷出發(fā),他也悄悄跟在后面。 一前一后在城中拐了幾個彎,接著就從南邊的城門出去了。 進一趟貨還要越過整個城,真不嫌麻煩…… 粼司暗自腹誹,一路跟到城外,眼睜睜看著那人身影在路邊草叢里消失,片刻后一條青色的小蛇順著泥地往林間爬去。 以蛇形行動反而順了粼司的意,他也忽地化成細小黑蛇,蛇瞳一凝,用障眼法把鱗片變成草綠色,跟進了巖石下的隱蔽入口。 進入目的地時第一反應是掉進蛇窟了。 這里起碼有百條品種不一的蛇類,在中空的巖窟內(nèi)群蛇無主的爬來爬去,要有行人踩空誤入,恐怕等不到被咬就會被嚇暈過去。 粼司覺得不太對勁。 此處明明有如此多的蛇,他察覺到的妖氣卻十分淺淡,說明這些蛇類僅有少部分是小妖,大多還是山野間的動物,怕不是顯出真身就能震死絕大部分。 正在思考哪里不對,他的目光被幾條交纏的身影吸引。 粼司緩慢爬行過去,將幾尾交換的同類撥開,看見了下方的血色鱗片。 巖窟內(nèi)平地生出一股妖異靈風,盡數(shù)小蛇都被席卷其中,瞬息凝結為一滴靈液被佇立著的黑衣男子吞下。 糟了,這里才是誘餌。 粼司一瞬間冒出冷汗。他敢明晃晃上門是因為身為魔尊有恃無恐,但留在房間里的謝眠不是。 難怪會到到這一頭的城外,根本是聲東擊西! 黑衣身形即刻化為一道看不見影子的黑風原路返回。進城路上的行人只覺得一陣寒風吹過,凍得打了幾個噴嚏,抬頭一看天上的顏色,嘟囔著天色又變了。 客棧里余凈正和陳凡、仇小月喊冤:“昨夜睡得太香,誰知道發(fā)生什么,一覺醒來就在二位房里……阿嚏、嘶,二位姑娘,煩請關上窗戶……” 不在房里。粼司從客棧經(jīng)過沒有停留,心亂如麻地停在城中最高處的鐘樓頂部。 他只猶豫不到一瞬,眼睛便合了起來。 窺視萬物的昆察萬象之境強行張開,以無法被阻撓的速度快速擴張,尋找那位氣息清淡的男子。 在不遠處的城郊捕捉到移動的影子,粼司睜開雙眼,再次化為一縷妖異的氣息隨風而下。 “……指不定是哪個賊人想陷害我。二位有所不知,我售賣的丹藥效用強大,同行嫉妒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 余凈摸著胡須搖頭嘆息,面前的兩位女孩齊刷刷站了起來,不約而同往同一方向望去。 拙夢崖邊,清衍投來淡淡一瞥。 客棧房內(nèi)的老者澄清到一半,視線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聲嘀咕:“哎喲,這天氣怎么忽然冷了……” “沒想到師叔還知道這樣的地方。”謝眠神色自若,在洞口站定卻并不進入。 如果不是為了確認師叔情況,他早在半路就跳車跑了,此時雖然表面鎮(zhèn)定,內(nèi)心卻開始忐忑。 前頭的青年回首微笑:“是呀,余大夫還在里面暈著呢,幸好您來了?!?/br> “……他真的在里面嗎?” 張采逢表情仿佛凝結在臉上,僵硬地歪歪腦袋。 謝眠僅僅猶豫一瞬,冰涼的風立刻從臉頰旁邊刮過,他下意識偏身躲避,氣流勾住衣袖撕出長長的裂縫。 藥材包被這一下拉扯得直接散開,干枯草藥浸入底下寒涼的水流中。 連續(xù)堪堪躲過兩次襲擊,心跳快得要跳出喉嚨,腳踝也被突出的石頭磕出血來。謝眠見勢不妙,干脆利落地跳下洞xue越過小溪,往更深處搜尋師叔的身影。 青年桀桀怪笑,已經(jīng)看出了他的力不從心,動作沒有絲毫停留,手掌向前抓成鷹鉤,腳下猛得發(fā)力,像一條蓄好力氣的蛇迅速射出。 謝眠微微側身,那只腐爛的手直接擊中肩膀。他沒有躲避,趁著對方與自己錯肩而過的慣力一推,筆直把人推進身后的淺溪中。 溪流不及人的腳踝深,青年踏進去卻仿佛陷入泥潭,霎時間發(fā)出尖嘯,不管不顧地向他甩來怨毒氣息。 一切發(fā)生在剎那之間。謝眠連退數(shù)步,停下時捂住胸口,臉色依舊平靜,過了一會兒嘴角才緩緩流出血來。 而他對面的人形已然渾身焦黑,如同泥沙碰上水般從外向內(nèi)溶解,灰沙在水底蔓延沸騰,仿佛有生命的泥鰍一般鋪開。 不好,還有陣法!謝眠瞳孔驟縮,腦海還沒浮現(xiàn)成形的念頭就看見遠處的石壁簌簌掉下碎石,一股難以抗拒的威壓頃刻鋪開。 黑暗中亮起兩點明亮燭火,火芯赤紅帶血,腥臭氣味撲面而來。 一條血色大蛇拖著尾巴從石壁中游出。鱗片黯淡無光,身上到處是傷口和滴著血的破洞,腐rou間依稀可見膿綠,散發(fā)著強烈尸臭。 “原來……如此。”謝眠攥緊衣領,勉力維持與巨蛇對視的力氣。 看到這條蛇蜿蜒而出,他瞬間理解了這妖物苦心經(jīng)營的計劃。 這蛇身受重傷無法外出捕獵,恐怕比謝眠稍強一點的修士都能將它了結,只能設計陷阱引誘修士來它的地盤,在這里才能占得先機。 “嘶……呲呲……”蛇信帶出濃稠口水,一邊甩著蛇身逼近一邊滴落粘液。 那個嘶啞枯竭的聲音里竟然帶著笑意:“小小……大夫……好吃、好吃。” 巍峨的陰影從頭頂降臨,被巨蛇的影子籠罩的一剎那,謝眠居然分神想到了與粼司的初次見面。 “大夫就是用來吃的!”那個人驕傲地說。 ——蛇類都這樣霸道嗎? 謝眠屏住呼吸,握緊衣領中的玉佩,感受面前的惡臭腥風撲來。 空中響起一聲裂帛之音,下一瞬間他被怒氣沖沖的懷抱接住。 粼司的聲音因為驚嚇而控制不住音量:“你找死??!” 兩人落在不遠的草地,背后巨蛇從陡然襲擊中回神,憤怒地發(fā)出無聲嘶吼。 謝眠覺得耳朵仿佛要填滿炸開,粼司抓住他的手牽引到耳朵邊,那只握緊衣領的手紋絲不動,似乎正攥著什么不肯放手。 察覺到對方的力氣,謝眠才放松手腕順從地捂住耳朵。 “稍等一會兒?!濒运镜氖职丛谒哪X袋兩邊,忽然低頭在唇邊輕輕碰了一下,抬頭時臉上帶著得逞的壞笑,“不許亂跑,我馬上去解決。” 捂著耳朵的人根本聽不清他的話,眼睜睜看著巨蛇飛速接近:“我?guī)熓濉?/br> “他好著呢!” 話音剛落,前方的人影倏然陷落,一條通體漆黑的大蛇游曳而上。 黑蛇鱗片泛著一層炫目鴻光,蛇鱗表面菱狀突起,仿佛披著一身鋼鐵做的盔甲,在游動間步步升高,海潮般的威嚴充斥一方天地。 另一側的血蛇瞳孔縮成一線,戰(zhàn)意登時潰不成軍。 “你……是……!” 寒光如同一柄長槍筆直射出,直接將獵物釘在原地!血蛇渾身血管暴起,真氣在體內(nèi)胡亂沖涌,方才還逼人到了絕境的妖物瞬間活生生爆體而死。 粼司優(yōu)哉游哉游了過去,一口將蛇尸吞進肚內(nèi)。 巨蛇身后的謝眠怔怔出神,恍惚間覺得眼前這條黑蛇似曾相識。 可會在哪里見過呢?他沒有太多與人正面戰(zhàn)斗的經(jīng)歷…… 等下,眼下有個更重要的問題。剛才下的藥被那條血蛇粘上,粼司再吃了蛇,豈不是…… 謝眠放下手,看著蛇妖再度化為人形向自己走來。 “快爛掉的食物吃了果然不舒服?!濒运疽贿吶嘀X袋一邊抱怨。 語氣自然地仿佛兩人先前的不愉快只是一場幻覺。 謝眠往前踏了幾步,面前的人腳步踉蹌,像喝醉了一般倒在身上。 “先離開這里!”他著急地解釋,“我在附近撒了野決明和雄黃,它身上還沾染不少,你怎么……” 怎么能在外面亂吃東西! 以前光聽說村里養(yǎng)的貓貓狗狗亂吃東西拉肚子,好好的養(yǎng)條蛇居然也會遇到這種事。殺了敵人第一反應是跑去吃掉尸體,饒是謝眠也來不及反應。 粼司已經(jīng)暈暈乎乎地半抱住他,一陣迅風吹過,再看清周圍時已經(jīng)到了一處清靜洞窟。 前方的石床上覆蓋著幾層青草,甚至還有個不知哪里找來的木枕。謝眠愣了一下,拍拍身前人的肩:“你昨夜不回房,就睡在這里嗎?” “嗯……”粼司賴在他肩頸亂蹭,鼻息紊亂熾熱。 這副樣子可如何是好。謝眠握住他的手腕試探脈搏,脈象依然強勁有力,顯出內(nèi)火旺盛的架勢來。 “我去找人——” “不要。”蛇妖一口回絕。 接著他抬起頭,目光黏人、委屈而不容拒絕:“在這里陪我……等我煉化它的內(nèi)丹?!?/br> “可是它體內(nèi)的野決明和雄黃……” “沒關系。你可以解決?!?/br> 粼司熱烈地抱住他,謝眠覺得自己的腦子忽然被攪成一團剛出鍋的粥,帶著熱乎乎的潮濕,怎么使勁也攪和不開。 為數(shù)不多的常識在腦海里嗡嗡作響:煉化吞食的內(nèi)丹通常伴隨著對自身真氣的梳理,在這個過程中化元歸一去除毒物和雜質,加深與自然秉性的融合。 蛇的自然秉性是什么?吃人?吞食?貪戀血腥嗎? 為什么是「你可以解決」?他能解決什么?粼司需要一個丹師、醫(yī)師還是單純?nèi)祟惖呐惆椋?/br> 謝眠有點糊涂,又覺得仿佛自己并不該這么糊涂。只要接著想是可以想出來的。 但偏偏另一個人纏著他不斷撒嬌,把人逼到身后的石床邊也不撒手。 謝眠摸著粼司的額頭,手心傳來火熱的觸感,再托住他的臉一看,見蛇妖滿臉不自然的紅暈,連笑聲都帶著熱氣。 “等我一會兒好不好?!濒运緜冗^去咬住他的手指。 “唔……隨便?!敝x眠心慌地撇過頭,“快點煉化,再不化開毒物等下侵入心脈了!” 雖然野決明和雄黃似乎沒有這么強的效果。 粼司得到承諾,低頭悶笑,愉快的震蕩隨著肢體的接觸傳到謝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