酗酒不好，但去小館里尋花問柳也好不到哪里去。相比之下粼司喝醉了沒有撒酒瘋已經(jīng)很不錯了。

    謝眠對粼司花了十兩銀子買酒的事保持緘默，似乎把蛇妖前一晚纏著人討歡的事忘到了腦后。

    眼前更重要的是把月底前往拭劍大會相關(guān)事宜處理好。

    趴在大蛇的身上睡了一宿，起來的時候腰酸背痛，謝眠回到住處就看見管事留下的信，要和他商量出發(fā)的準備工作。

    臨走前還特意給留守在家的蛇妖留下吩咐：“去把院前的地耕了，種子都在山下的農(nóng)物筑，拿著我的腰牌去領(lǐng)點蕹菜籽……怎么播種不需要多說了吧？”

    “你們門派連這點菜都要自己種？”粼司實在受不了天天當莊稼漢的日子了。

    一條不吃素的蛇成日忙活著種菜澆水，這都什么世道。

    “自力更生是修士美德。”謝眠冷靜地把搬過來的鋤頭塞到他手上，支著睡痛的腰往理事堂去。

    拙夢崖群山相連，要從一座山頭前往另一座，御劍飛行是最快捷的方式。

    雖然修為算不上高，但區(qū)區(qū)御劍之術(shù)謝眠還是會的，不消一炷香時間便到了目的地，遠遠聽見院內(nèi)半大弟子發(fā)出驚呼。

    很快他就理解了這樣的驚訝從何而來：拙夢崖人丁凋零，長老門各掃門前雪幾乎不見人，管理這幫孩子們的教諭剛?cè)霟挌饩辰?，十天半個月才有長老授課一次。

    “這就是門派內(nèi)的全部弟子了。”郭教諭向他點頭。

    院內(nèi)的少年少女們站得筆直，七八個少年按照年齡長幼排序，最小的身高不到謝眠腰部，最大的已經(jīng)長出了青色的胡須。

    亂世中山下父母傾向于把家中幼子送進道門以求庇護，到了和平時候，更多人則愿意留孩子在身邊，這也是門派日益衰落的原因之一。

    但一整個山門的弟子比長老還少……實在慘不忍睹。

    謝眠撇去心中雜念，走到最高的弟子面前，示意對方伸手，探了探根骨經(jīng)脈。

    這個已經(jīng)踏入煉氣的門檻，根骨在見過的人里算是中等，以這樣的資質(zhì)修煉，想必平時十分刻苦才能有這樣的境界。

    “可以了?！彼c點頭，繼續(xù)試探下一個。

    如此看了一輪，謝眠略感欣慰。弟子們雖然算不上修煉的奇才卻也都小有天賦，看來門派挑人的標準并沒有降低。

    緊接著又問了幾個問題，例如為何修道、至今遇到的關(guān)隘等等，弟子們一一作答。

    拭劍大會最重要的是切磋與增長世面，應當帶最有培養(yǎng)潛力的后輩前去，謝眠差不多有了打算，走到管事人身邊打算再聽聽他的主意。

    教諭揮手遣散弟子：“好了，各自回去修煉！人選確定再另行通知。”

    人墻頓時松垮，腳步磨蹭著準備散開，一個沙啞的少年音忽然響起。

    “郭教諭！”說話的少年踏前一步，不卑不亢地問，“這個選拔只憑長老們意見么？不需要我們比拼，根據(jù)勝負挑選？”

    話里有隱隱的不平之意，似乎是暗示選拔方式不公，在場稍通人情世故的人都聽得出來。幾個年紀稍長的弟子臉上起了變化，惴惴不安地交換眼神。

    “胡鬧！都給我安靜！”郭教諭斷然喝道，“人選自然由各位長老商議確定，到時候結(jié)果若是不服，給我合適理由再議，莫非還由你們出去春游不成？”

    幾位弟子閉嘴垂下眼眸，剛才說話的人站得筆直，語氣有點猶豫：“世明只是認為……單看根骨和境界似乎不妥。修仙之道千萬條，并非每一條都需要極高天賦，聽聞拭劍大會也提供器修、丹師的交流途徑……”

    謝眠在一邊站著略感意外。

    提出異議的這個弟子叫祁世明，是這群孩子中資質(zhì)最高的一個，若按照天賦排必定會被選中，此時卻為天賦更低的同伴說話。

    不過他也認同對方表達的意思，天資的確不該是選拔的唯一因素?？v觀天下大能的修煉之路，不乏根骨欠缺者憑借異于常人的道心扶搖而上，煉丹煉器者來路則更廣。

    但被人妄加揣測的感覺還是不好受，何況對方還是直接沖著帶人的教諭去的，他只能出面制止。

    “確如你所說，不該單憑天賦選拔?！敝x眠語氣溫和地開口，言辭卻有些嚴厲，“可誰又告訴你各位長老僅以天賦斷人？方才向你們提問修道心得難道是做做樣子？我與郭教諭還需根據(jù)平時的表現(xiàn)衡量各位情況，選拔尚未開始，怎么憑空揣測規(guī)矩不公?！?/br>
    祁世明張了張嘴，一想?yún)s正說到點上，忽地無從反駁。

    其余弟子聽說還要評估平日作風，有的松了口氣，有的卻擔憂起來。

    “拭劍大會三年一次，是難得的切磋機會，心懷迫切是正常的，如有建議私下與教諭提出便是?！敝x眠本想再說點重話，瞧見說話的弟子焉了下去，只好點到即止，“郭教諭與我上午都在理事堂，還有不清楚的地方可以現(xiàn)在提出，待會兒過來找我們也可。”

    弟子們點頭應答，郭教諭順手招呼他們散會。

    高矮不一的身影并肩消失在門外。這幾個弟子雖然修為不高，看上去卻挺團結(jié)，對于門派來說是好事。

    謝眠一邊心下思考一邊沖身旁的教諭點頭，兩人一齊往堂中方桌走去，商議隊伍的人選。

    日頭過午，小睡筑院中開了兩丈方的地，粼司隨手撒播幾把種子，在院里的石桌邊等著人帶午飯回來。

    左等右等還沒看見謝眠，另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身影卻提著籃子過來了。

    余凈看見黑衣青年在小睡筑中悠然坐著，心下疑惑，把裝著午飯的籃子往石桌上一放，旁敲側(cè)擊地問他跟來做什么。

    謝眠以往在山下找個小廝也就罷了，回了門派平日自然有統(tǒng)一的打掃和做飯幫工，何況眼前這個人看上去也不像是會伺候人的。

    老者瞥見身邊的人自然而然從籃子里拿出食物開吃，壓根沒有聽主人吩咐的意思，再聯(lián)系之前初見時對方來自己攤位上買壯陽藥的舉動，心情十分復雜。

    與道尊和離沒到半年就另尋新歡，還光明正大地帶進拙夢崖來了，殊春確實變化不少……

    不過再怎么說也是自己人。何況他從說書人、修仙同道處打聽消息，不曾聽聞殊春做出愧對道尊的事情來，還有許多流言說那清衍其實心悅旁人，如此看來豈不是自家人吃了虧？

    而且眼前的人還購入各色壯陽補氣的丹藥，看上去神完氣足卻是體虛欠補的……可憐殊春年紀輕輕，兩次遇人都各有各的隱憂。

    余凈臉色變化萬千，粼司雖然看見了卻沒往心里去，自顧自地把魚rou塞進嘴里，惡狠狠地想謝眠再不回來就別回了，都給他吃了得了。

    一頓午飯在詭異的沉默中度過，等粼司倒了杯水，桌邊的老者才終于下定決心。

    “林司……林小道友，來?！庇鄡敉低得讶私械叫∷目褪覂?nèi)，四下張望確認沒別人才關(guān)上門。

    “怎么？”粼司有點疑惑，但知道這是謝眠師叔，沒有張口說討人嫌的話。

    余凈沉吟片刻，示意他把耳朵靠近，從袖子里掏出幾包東西，隱蔽地塞進對方手里。

    “這藥啊，事前半個時辰吃效果最好……”他壓低聲音，“你那個長期療養(yǎng)的方子，我過幾天再配過來?！?/br>
    “咳、什么？！……”粼司嗆了一下，低頭看看手中的藥物，再抬頭看老者故作鎮(zhèn)定的面孔，張口結(jié)舌地推回去，“不需要！”

    “收人錢財怎有不辦事的道理？”余凈把兩只手收回袖口，起身正氣凜然地推門離開，“哎呀！突然想起還欠老劉一盤棋，老道就先行告退了！”

    “你……”粼司氣急敗壞地追出去，可余凈別的本事沒有，逃跑的功夫一流，轉(zhuǎn)瞬消失在視線之中。

    幾包丹丸在紙中清晰可觸，直白地憐憫這個腎氣不足的可憐蟲。

    有朝一日竟會被人類誤解陽氣不足，粼司自從遇到謝眠以來就蒙受了許多過去不曾遭受過的委屈，回到臥房把整理好的杯子掀亂，躺上去閉眼生氣。

    不過……謝眠的師叔給自己送藥，究竟是以為他吃了藥用在何處？

    蛇妖琢磨回來，察覺老者沒有對他表現(xiàn)出敵意，好像還有那么一點含蓄的體貼意味——至于體貼的是粼司本人還是另外的誰就不好說了。

    丹藥靜靜躺在桌上，粼司翻了個身，忽然心生一計。

    算算時間離月中還有幾日。

    謝眠想要借口，那他給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