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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酒席完全散場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十點。 安娜和梅凌坐上打道回府的車子,先前安娜在席間喝了些酒,身上有點發(fā)熱,于是打開車窗讓涼風(fēng)吹吹。 酒意微醺的時候總想來根煙,她從包里把煙找出來,打火機卻怎么都找不著,她頭也不抬地隨手拍拍身邊人的胳膊:“借個火?!?/br> 說完了才想起什么,正打算向司機借火,卻看見梅凌從衣服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機來。 “你不是不抽煙嗎?”這么質(zhì)疑著,安娜把打火機接過來,試著打了一下,確實能打著火,看來還真不是什么特意做成打火機外形的奇怪玩具。 可是一個從來不抽煙的人,為什么會隨身帶著打火機?難道這打火機本身有什么特別之處? 不得不說她著實明察秋毫,當(dāng)她在打火機的側(cè)邊找到了那兩行字之后,便挑起眉瞄向梅凌,語氣里有一半已經(jīng)是篤定:“這是今天在商場遇上的那個人送給你的吧?” 梅凌沒有作答,望著車窗外的夜景,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在他臉上,光影不斷變幻,卻絲毫不能改善那冷若冰霜的表情。 安娜點起煙深吸一口,悠悠然地吐出幾個煙圈,把打火機遞過去:“還給你?!?/br> 梅凌看都不看,直接回道:“不需要了,你拿去用吧?!?/br> “不要了?” 安娜那描畫精致的眉毛挑得幾乎豎了起來,“噢,我的親親小寶貝兒,難道你就這樣認(rèn)輸了嗎?” “……”梅凌的眼角微微抽搐一下,“沒意義的事情不值得我再浪費時間?!?/br> 安娜充滿“同情”地望著他:“你就是認(rèn)輸了?!?/br> 梅凌驀地閉上眼,牙關(guān)緊咬起來,半晌才松開,心底一直壓抑著的情緒也閘門大開,傾瀉而出,沖垮了他臉上漠然的表情,猛地一拳砸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該死的!那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是在耍我?他居然敢這么耍我?他以為他算什么東西,可以隨隨便便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安娜安靜地聽到這里,插嘴問了句:“他對你而言意味著什么?” “什么意味著什么?” 梅凌蹙起眉頭,不耐煩地反問,“他不就是我的東西嗎?” 安娜追問:“那究竟是怎么樣的東西呢?” 梅凌一怔,被問住了。 安娜抽了口煙,涂著名貴甲油的手指夾著煙的樣子極其漂亮,那是一種與男性截然不同的氣場,只聽她不疾不徐地說:“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你快樂嗎?” 梅凌思忖片刻,雖然有些糾結(jié)無法釋然,但還是誠實地點了點頭。 安娜:“跟他分開之后你會想他嗎?” 梅凌:“有時會?!?/br> 當(dāng)他在工作中基本都是心無旁騖,而工作之外,大概每天會想到幾次吧。 “你喜歡跟他zuoai嗎?” 安娜口無遮攔地問著,突然想到什么,“對了,聽張晚說不久前你終于獻出了第一次,對象就是這個人?” ……張助理,你好樣的! 梅凌吸了口氣,用沉默代替回答。 其實也就是默認(rèn)了。 安娜低笑幾聲,仿佛在感嘆——這可真不容易?。?/br> “你會為了他生氣、失落,甚至憤恨嗎?” 再次聽到安娜的問題接踵而來,梅凌怔了怔,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一直在被她牽著走,簡直沒完沒了,干脆問了回去:“你到底想說什么?” “沒什么?!?/br> 安娜聳聳肩,“我只想確認(rèn)你對他的愛有多深。” 梅凌臉色丕變,好像被人當(dāng)胸一記重擊,連心跳都停了幾秒:“誰說我愛他?!” 安娜把他從頭到腳緩緩打量,那目光極其細致,比起X光大概也不遑多讓,最后她說:“你真的不用說了?!?/br> 就是這樣一種“我們都明白的”的口氣,說完還用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 “……” 梅凌極力克制地做了幾輪深呼吸,斷然否決,“這根本不可能?!?/br> 頓了頓,又補充道,“他渾身上下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愛的?” 安娜說:“他的長相不錯啊,身材也還可以吧?!?/br> 梅凌還真的反駁不了,半天才硬生生地擠出一句:“他只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 “所以呢?” 安娜不以為然地笑笑,“工作狂有你一個不就夠了嗎?不然你賺那么多錢給誰花喔?” 梅凌的臉色越發(fā)黑如鍋底,十指攥得太緊,幾乎從骨頭里擠壓出一股鈍痛:“他隨便爬上別人的床,而且那人還是他的哥哥,他簡直就……就是個無恥背德的賤貨?!?/br> 安娜當(dāng)即啪啪鼓掌:“哇哦,難得聽你講臟話,傳說中的因愛生恨可真是至理名言哪?!?/br> 梅凌嘴半張,卻遲遲沒能吐出任何言語,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xue:“夠了,你讓我安靜一會兒。” 可惜安娜沒有讓他如愿,鍥而不舍地問:“說心里話,你真的相信他對你完全沒有絲毫愛意嗎?” 梅凌一愣,沖口而出:“我不信?!?/br> 剛說完又是一愣,別過頭轉(zhuǎn)向窗外,冷冰冰道,“他愛不愛誰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哦,也是?!?/br> 安娜表示贊同,“他愛不愛你的確不重要,只要你愛他那就努力爭取就是了。” “……” 梅凌終于還是忍不住回頭瞪向安娜,“你到底鬧夠沒有?你聽好,第一,我不愛他;第二,他已經(jīng)有了正式的情人,難道你真想叫我去跟別人爭搶?” 安娜吊起眉梢:“你不是說他本來就屬于你嗎?” 梅凌驟然語塞,胸口猝不及防地痛了起來,就好像心臟外面原本封著一層蠟作為自我防護,直到現(xiàn)在,這層蠟瞬間被那句話敲得粉碎,無數(shù)尖針把心臟包圍,一遍遍刺個不停。 是啊,這人本來不就屬于他的嗎?為什么還會從他身邊溜走?而且還是跟那個男人走,上次在酒店就是因為這家伙把人截走,這次又是…… 說什么永遠支持他,喜歡他,都是空話而已嗎?是不是在對方眼中,他從來就不是“梅凌”這個人,而只是一枚符號,一種象征?否則的話,他究竟算什么?在一起相處的那么多次,又算什么? 很奇怪吧?不該是這樣的吧?明明那人一直那么乖巧,怎么會突然說走就走了呢?而他呢,就這樣被背叛了嗎?就這樣被…… 痛,真的很痛,太痛太痛了。 梅凌頹然倒在座椅靠背上,一手揪住衣襟,眉宇間的褶皺似乎已經(jīng)被深深地刻了上去,再也無計可消除。 安娜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他。 如果細看的話,不難發(fā)現(xiàn)安娜的眼睛與梅凌很有幾分相似,眼瞳也是同種色系,而她的瞳色比梅凌還要淺些。 此刻這雙眼睛里飛快地掠過了一抹憐惜。 在電影熒幕上,梅凌也曾經(jīng)營造過滄桑傷感的形象,然而真正在現(xiàn)實中看見這樣的他,這還是有史以來頭一回。 安娜閉了閉眼,嘴角微微一勾,說:“其實跟別人搶東西又有什么大不了呢?想當(dāng)初你父親追求我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有男友了,他不還是照樣追在我屁股后面,甚至還甘愿當(dāng)我的地下男友?” 聽到這話,梅凌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過去:“你腳踏兩條船?” “這算什么?最多的時候我有過五條船呢?!卑材纫粩偸郑瑒偤梦甯种?。 梅凌:“……”這么風(fēng)流彪悍的女人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讓他還能說什么呢? 安娜:“說起來還多虧了你父親不惜放下身段,最后才能守得云開見月明,成功把我娶到手,要不然世界上又怎么會有你呢?” 梅凌:“但你們不還是離婚了?” 安娜:“哦,那是我們的夫妻緣分到了盡頭,只能順應(yīng)天意啰。再說我現(xiàn)在偶爾也跟他見見面,比起原來當(dāng)夫妻的時候還感覺更有意思哦?!?/br> “……” 梅凌徹底沉默了,不論是父母的事,還是他自己的事,他都已經(jīng)無話可說。 他再次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夜景越是五光十色,越襯得他的面色宛若死灰。 肩膀忽然被人拍拍,他回過頭,只見安娜拿著那只打火機朝他晃了晃,甩手往窗外一扔。 “你瘋了?!” 梅凌的表情短短數(shù)秒變換了好幾次,如果此刻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安娜,大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好幾種死法——雖然嚴(yán)格來說每個人只能死一次。 他猛地咬牙,“停車!”這兩個字是對司機說的。 車子很快??吭诼愤叄妨柚刂赝崎_車門,下車沿原路找回去,仔仔細細,簡直連一片落葉都沒有放過,卻始終找不到想找的東西。 驀然發(fā)現(xiàn)有個下水道,梅凌心中一沉。 下水道的蓋子上有許多縫隙,縫隙之間的寬度完全足以讓打火機那么大的東西掉落下去。 假如真是這樣怎么辦?叫人把這地方挖開嗎?就算跳下去找,又有沒有可能找得到? 心越來越沉,就像有萬噸重的石頭綁在上面,身體都支撐不住這股重量,慢慢蹲了下去。 這時候,安娜的紅色高跟鞋停在他面前,伸手朝他眼皮底下打了個響指:“嘿,我的小寶貝兒,看看媽咪這里有什么好東西?” “……” 蒼白的皮膚,陰戾的眼神,抬起頭來,活脫脫就是一只剛從地底爬出的魔鬼。 可即使是魔鬼,這下也錯愕了,怔怔地看著那個女人的手左右搖晃,手里還拿著一只十分眼熟的打火機。 怎么會…… 她當(dāng)時根本就沒把打火機扔掉!好個障眼法,她這些小把戲真是越耍越高明了! 梅凌霍地站起來,一把奪走安娜手里的東西,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往車子走去,大步流星,仿佛每一步都能在地上踏出火花——惱怒的火花。 安娜踩著細長的鞋跟不急不忙地走在他身后,如果現(xiàn)在他回頭一看,恐怕會更加火大,因為她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容。不過,那其實并非取笑的意思,至多是有一點點得意和感慨。 看,人最重要的東西,有時候并不是他最想得到的東西,而是他最不想失去的東西。 她說:“我常年都在世界各地到處跑,一年也難得見你幾次,怎么能留下任何的不完美呢?我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可以給我看到一個沒有煩惱苦悶、沒有后悔無助的寶貝兒子,好嗎?” 梅凌的腳步慢了下來,漸漸停住。 從前每次她說出“寶貝”這稱呼總是帶著揶揄的意味,這次卻不同。 梅凌轉(zhuǎn)過身,看著她走過來站定在他面前,兩雙相似的眼眸彼此對視,久久,終于從他口中吐出了一個最簡單的、也最困難的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