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你認識那條龍？”

    “不會錯的，就是十三年前黑曜石和教會聯(lián)手殺死的那條毒龍！”灰狼目不轉睛地盯著不死之龍。盡管在漫長的時間里，那條龍腐爛變色，但他清楚地認出，翅膀和腹部的傷口，正是當年的對龍弩炮所留下的。

    “當年它不是已經(jīng)被殺死了嗎？為什么又會卷土重來？”亞當問。

    弗朗西斯臉色難看，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說出教會當年隱藏的那一段密辛。那是他從肯特·伯里克利口中所求證的，不為人知也并不光彩的一段歷史。

    “當年毒龍被重創(chuàng)后，逃逸到平原上，隨后不斷擄走人類幼童作為人類盜走龍蛋的報復。它受傷后更加狡猾，行蹤不定，難以捉摸，最后教會只能派人與它進行交涉。教會在毒龍的老巢留下訊息，希望以歸還龍蛋來換取毒龍的偃旗息鼓，不久后得到了毒龍的回應。它表示自己并沒有殺死那些人類幼童，只是暫時挾持了作為換回龍蛋的人質(zhì)。它也同意了教會的做法?！?/br>
    “龍類竟然可以和人類溝通？它們認識人類的文字嗎？”亞當訝異道。

    “龍族的智慧本來就不輸于人類，又擁有漫長的壽命，理解人類的語言和文字對它們來說不是難事?！被依墙忉?。

    “為了避免人類再次埋伏，毒龍?zhí)岢鲈谄皆线M行交易。這里地勢平坦，缺乏遮蔽物，難以布置伏兵。交易當天，教會派人送去了龍蛋。毒龍果然信守承諾，將擄走的孩童悉數(shù)送還?！备ダ饰魉估^續(xù)說。

    “所以那條龍沒有死？”

    “不，它確實死了。”

    “是怎么……？”

    “龍蛋被教會做過了特殊的處理，當年的主教對龍蛋施加了一個高階攻擊神術——矮星余暉。這一個高階神術的特殊之處在于需要借助媒介來施展，對媒介的要求也極其苛刻，必須能夠承擔起神術的強大力量。這個神術的另一個特殊之處在于二段施術——第一段施術完成后，媒介將變?yōu)榘堑妮d體。只有當?shù)诙问┬g完成后，矮星才會爆裂。堅硬且蘊含魔力的龍蛋成了矮星余暉的最佳媒介，并且在二段施術沒發(fā)動之前，就算是魔力強大的毒龍，也無法察覺到神術的存在?！?/br>
    “毒龍抱著龍蛋回到了平原的新巢中，主教也算好時間二段發(fā)動了神術。毒龍腹下的龍蛋瞬間化為光芒萬丈的熾熱矮星，將本就重傷又毫無防備的毒龍一舉殺死。”

    “但毒龍死去后龐大身軀中的毒氣快速逸散，連同還沒走出平原的幼童們、教會派去的使者以及平原上的萬千生靈和魔物一同毒死。平原成了寸草不生、遍地毒土的人間煉獄，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平原變成了人們不敢接近的荒原?！?/br>
    “被毒氣所限制，教會沒有前去處理毒龍的尸體，而是將屠龍的偉績上報給明都。教皇廳方面對此做出了嘉獎，當年新上任的科羅拉主教也憑借此功一舉坐穩(wěn)位置，統(tǒng)領教會十三年?！?/br>
    “為什么寧愿付出這么多代價也要殺死毒龍……那些犧牲的士兵和幼童，真的值得嗎？”亞當問。

    弗朗西斯只是瞥了他一眼，卻沒有回答。

    亞當心下一凜，逐漸想清了這件事。

    當然值得。犧牲的士兵和幼童都可以歸咎于毒龍，甚至可以提升屠龍的含金量——它殺害的人類越多，越證明屠龍一事是大功一件。當年的主教需要這個功勞來保障自己的位置，為此犧牲一些無足輕重的平民，算不上什么。

    至于那些先前被派遣去微光森林偷取龍蛋的死囚，只怕其中有不少人到死都一頭霧水。他們可能并不是死囚，而只是受了教會利誘的一些平民，并不知道自己將面臨怎么樣的危險；就算是真正的死囚，如果知道要面臨毒龍這樣的敵人，或許他們更愿意在行刑臺上受死。

    由謊言織成的功績背后，是一條條無辜死去的鮮活生命。他們不知自己為何而死，不知自己的逝去成為了主教的墊腳石，就連死后，名字也被教會從歷史上抹去，只留下教史上一句輕飄飄的“毒龍危害極大，不少民眾受到荼毒?！?/br>
    他們的死亡無人知曉，他們的悲哀與世長存。在十三年后，終于多了三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逝者已逝，教會也不會為此更改歷史。

    “管好你的嘴，這些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备ダ饰魉故揪频囟⒅依恰?/br>
    灰狼梗著一口氣，差點想對弗朗西斯破口大罵。但這件事并非弗朗西斯鑄成，就算罵他也無濟于事。大敵當頭，他決定還是先聽聽這位主教有什么高見。

    “沒想到遺留在荒原的毒龍遺體，竟然被異端者利用……看來降下燼雪的邪術也和她脫不了干系?！备ダ饰魉箍粗P桓在結界外的不死之龍和神秘女子，沉聲道：“異端者，報上你的名來！”

    那位女子卻像是沒有聽見弗朗西斯的話語，手臂一抖，尸龍龍角上憑空現(xiàn)出兩道月白色韁繩。受到韁繩驅使，尸龍轉身飛走，繞了一大圈后加速蓄力沖撞向結界。

    “錚”的一聲，結界轟鳴不止，竟隱隱有了碎裂之勢。

    “朋友，盡情地去發(fā)泄你的憤怒吧。”女子輕聲對尸龍說。

    受騙之辱，失子之仇，奪命之恨——生前所遭受的種種化為死后滔天惡意，驅使著這只含恨而死的毒龍一下又一下地進攻著結界。它不顧結界反噬以身撞擊，又以利爪摳挖，最后甚至張開巨口，啃噬著結界表面。藍色光焰從結界表面不斷發(fā)散，抵御著尸龍不顧一切的瘋狂進攻，但隨著尸龍的動作越發(fā)粗暴，結界表面光彩逐漸黯淡，尸龍所啃咬的那一處，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rou眼可見的細碎裂紋。

    “主教大人，怎么辦？結界看來撐不了多久了！”布蘭奇匆匆趕來詢問。

    “全體神術師展開集團神術，我負責維持結界到你們完成為止?！备ダ饰魉拐f。

    布蘭奇帶領27位中階神術師和90位低階神術師列好陣型，層層相圍，以布蘭奇為中心，中階神術師在內(nèi)圈，低階神術師在外圈，齊聲頌禱集團神術。與普通神術不同，集團神術可以由復數(shù)個施法者同時參與，參與人數(shù)越多，最終釋放出的威力越強大。在內(nèi)部的更高階的神術師的引領下，即便是低階神術師也可以為集團神術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從而一起施展出強大的攻擊神術。在此地展開的集團神術，按照規(guī)模來算，可以釋放出相當于兩個半高階神術的威力。但集團神術的弊端也很明顯——對于團隊配合的要求極高，釋放時間很長，并且會榨干使用者們的大部分精力，使他們在短時間內(nèi)無法釋放第二次的集團神術。

    洪聲祝禱中，尸龍撕扯著結界表面，震耳欲聾的碎裂聲一時壓過了神術師們的頌念。隨著尸龍從口中吐出暗紫色的強大的魔力噴流，結界應聲而碎。

    與此同時，弗朗西斯的應對措施也以準備完畢。他的禱詞淹沒在噪聲中，以至于沒人聽清他究竟念了什么。但見他高舉神像，“時光回溯，發(fā)動！”

    他并沒有念出這個神術的品階，但在場所有神術師都心知肚明。因為這是一個只有高階而沒有對應中低階的時間系神術，能夠將指名的物體的狀態(tài)短暫地回溯。

    “我以光陰神贊德之名，行使修正之權。所有錯謬都不曾發(fā)生；一切罪孽消失在發(fā)生之前。護城結界，修復開始！”

    在弗朗西斯的神術中，原已破碎的護城結界竟然以驚人的速度開始自我修復，瞬息之間裂縫已經(jīng)完全消失，展現(xiàn)出被尸龍破壞之前的樣子。尸龍再次被阻隔在結界外，惱怒地盲目攻擊著結界。

    灰狼瞠目結舌，盡管戰(zhàn)場上多次目睹弗朗西斯施展神術，但以一人之力對抗龍族并修復護城結界，這樣的強大實力依舊讓他難以置信。

    “只要弗朗西斯一直施展這個神術，那尸龍不是永遠都無法擊破結界了嗎？”灰狼說。

    “不是這樣的?！眮啴攪@氣，“施展高階神術對神術師的消耗是巨大的，弗朗西斯也放不了幾個?！?/br>
    “但是尸龍攻破結界的消耗顯然也很大。這樣耗著，就算最后它耗過了弗朗西斯，我們也能輕松收割?！被依欠瘩g。

    “不……弗朗西斯不可能耗過它的?！?/br>
    別人或許無法看清，但在亞當?shù)母兄铮麩o比清晰地感知到尸龍身上匯集的巨大又斑駁的信仰之力，就像一座懸在他頭頂?shù)恼谔毂稳盏拇笊?。與弗朗西斯這樣單靠自身苦修得到的精純的信仰之力不同，尸龍身上的信仰，匯集了不同種族的執(zhí)念。那是科羅拉附近區(qū)域數(shù)以十萬計的魔物的集體信念，弱至地精溝鼠，強至斯萊布尼爾，盡管它們的信仰混亂又原始，但這個數(shù)量級的信仰之力，已經(jīng)堪稱神明。

    或許不夠格做一位真正的神，但至少是一位偽神。這個偽神粗糙而畸形，憑借著對人類的恨意而行動，散播毀滅與殺戮。

    凡人之軀，要如何對抗神明？

    雖然看起來尸龍攻破結界消耗巨大，但只要信徒還存在，它就能源源不斷地汲取信仰之力，轉化為自身的力量。

    更別提尸龍背上那位看上去是主謀的神秘女子還沒有出手過。

    正如亞當所料，遭遇過一次阻攔后尸龍的行動更加狂暴。它的翼下噴涌出黑紫色的氣息，就像是它生前噴吐的毒瘴，不過這種氣體比起毒瘴更加致命。那是充滿了死亡氣息，能將活人腐蝕為行尸走rou的怨氣。那些怨氣附著在結界表面，如同蠕蟲啃咬蘋果般，一絲一縷地腐蝕著結界的力量。

    “這又是什么魔法？！”灰狼驚道。這東西看起來比它生前強多了。

    “這不是魔法……這應該算是某種神術?！眮啴斦f。

    他心里再清楚不過，尸龍展現(xiàn)出的種種異能，正是借由信仰之力發(fā)動的類神術。只不過它不是信徒，就是一個神明。

    從這點來說，尸龍的能力和他的擬似神術算是同類。

    弗朗西斯的第二次回溯比起第一次堅持的時間更短，只不過十分鐘不到結界又瀕臨破裂——而弗朗西斯面色發(fā)白，瘦高的身影在鐘樓上兀自強撐。亞當看出弗朗西斯已是強弩之末，只怕來不及施展第三次回溯。

    好在此刻集團神術終于準備完畢。這也許是科羅拉城的全力一擊了——此招過后，無論是弗朗西斯，或是其余神術師，恐怕都沒有辦法再對尸龍造成威脅。

    生死成敗，在此一擊。

    亞當攥緊了拳頭。他雖然還痛恨自己的無能，但此刻的心思已經(jīng)都集中在集團神術上。他不自覺間將自己的命運與科羅拉城牢牢捆綁。他希望弗朗西斯能贏，希望教會勝利。準確說，他希望弗朗西斯帶領的光陰神教會勝利。

    有那么一瞬間，他仿佛忘了自己為什么加入教會。

    兩個半高階神術的威力，足夠重創(chuàng)一名偽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