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霸總的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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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月亮,是海寧的村莊里,高墻之下那一盞搖晃的燈籠。 二十年后的月亮,在黃浦江上高懸,孤照著迢迢江水的一截霓虹燈。 遠處有縹緲的鐘聲,這是上海大世界歌舞廳的鐘聲,章槐遙望對岸的浦東,那里仍一片蒼茫的野地。而他身后萬國公館巍然挺立,法租界內有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深夜和各色美麗的女郎爭奇斗艷。 夜上海,夜上海,歌舞升平的不夜城。 章槐在怡和洋行前的空地上佇立,這里隔絕歡聲笑語,寧靜得像一片海上的孤島。他面朝大江,點燃了一根香煙,煙圈飄起來的時候,他看到許晚洲從外灘二號碼頭走過來。 他只輕輕瞥了一眼,便低頭,在心里數著數。 待數到第十五下的時候,許晚洲從他面前經過,白大褂掠起一陣苦藥味的風。章槐呼出一口煙,他的面孔隱匿在一片白色的煙霧之后,在許晚洲走過去的一瞬間,他不由自主地背過身去。 他是一個潛伏在黑夜之中的鬼魅,而許晚洲是一道恰好照在他身后的月光。他那時覺得心中縈繞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是仙,許晚洲不過是人,可他竟然覺得,有一道天上的光亮照下來。 許晚洲從郵法大樓走回來,他一路走回去,章槐跟著他。章槐看到他走到一處石庫門的老房子里,穿過掛滿晾衣桿的狹窄巷口,那巷道口高懸著一個熏得發(fā)黑的燈,從三樓陽臺下垂落,幽魅地照著。 許晚洲的身影在那其中一閃而過,走進一間低矮的小屋。 隔墻有耳,許晚洲剛剛進屋,就有一個年輕男人從隔壁走出來,輕輕叩門。 章槐看到一束光從許晚洲的屋內亮起來,隨即那光透過門,照在門口的水門汀上。 許晚洲將門打開,門口那個年輕男人手捧著一碗湯,等門拉開時,急不可耐地上前一步,一只腳已經率先邁進去。 他殷切地問:“許醫(yī)生,你晚飯吃了沒?” 許晚洲看到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還沒?!?/br> 章槐把手中的煙滅了,他徹頭徹尾地隱沒在黑暗中,一閃不見了蹤影。他聽見許晚洲的聲音溫柔似水,恰似一陣有夜來香香味的風。 因許晚洲的這份溫柔,站在門口的男人,便把另一只腳也踏了進去。 章槐聽到那男人低聲說:“你遲遲不回來,我放心不下,也吃不下東西,差點要去找你。” 許晚洲沒有回答,他沉默地走去洗手,脫下大衣,在桌前坐下。 章槐朝那扇門走去,他化作一個虛影,穿過那扇闔上的門,走到許晚洲身后,倚墻靠著。 許晚洲像是有感應,朝后看了一眼,章槐看他朝自己看過來,沖他微微一笑,盡管許晚洲并不能看見這個笑容。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章槐在一片柔和的光下看清他這個人。 醫(yī)者仁心,許晚洲的目光干凈又溫柔,頭發(fā)微卷,優(yōu)雅的鼻梁下有一張柔軟的唇,唇角微微勾起,好似在笑。章槐一眼便知,這是一個骨子里流淌著溫柔的人。 他細細將許晚洲打量了一番。 他們真的一點也不像,章槐覺得不可思議,雙胞胎竟然可以長得完全不像,宛如陌生人。 人和神仙,到底還是隔著一層。 可容貌算得了什么,他們冥冥之中竟有一種莫名的感應。章槐甚至有種微妙的直覺,倘若他出現(xiàn)在許晚洲面前,只消他勾勾手指,許晚洲就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 他的哥哥,是一個溫柔至極的人,不會拒絕別人。 章槐的目光一瞥,落到桌子另一側的那個年輕男人身上,他看到這人雖然相貌平平,但打扮得倒是十分氣派。他戴著眼鏡,頭發(fā)背著梳上去,穿著格紋馬甲,褲腳卷起來,胸口別著一支派克金筆。 這個年輕男人殷勤地將鍋蓋打開,里面是一只燉好的鴿子。許晚洲把碗筷取來,擺好,微微彎著腰,拿起勺子,舀了一碗湯遞給那個年輕男人。 許晚洲柔聲問:“你的腿傷好了沒?” 那人先是點了點頭,見許晚洲低頭笑了下,竊喜著說:“難為你惦記我。” 許晚洲微笑,低頭回答:“醫(yī)生記掛病人,沒什么為難不為難?!?/br> 那男子低下頭,又悄悄抬起,試探著問:“換做其他人受傷了,許醫(yī)生也會時時刻刻,記掛在心上么?” 許晚洲毫不遲疑地作答:“當然?!?/br> 章槐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發(fā)笑,或許是嘲笑,又或者是冷笑。兩個人的屋子,卻有第三個鬼魅般的影子,在一旁靜靜聽著。 煤油燈噗呲閃了閃,章槐彈指一揮,煤油燈竄起火苗,將那年輕男人聽到這個答案后,一瞬間的失落,照得更明亮了幾分。 許晚洲沒有意識到林駿的失落,他低頭念叨著:“林駿,等傷好了,自己小心點。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當記者總是跑碼頭,黃浦江邊上又濕氣重……” 林駿,原來這個人叫林駿。 流俗的名字,章槐嗤之以鼻。他有點兒遺憾,他在旁邊聽了這幾句,覺得這個人腦子似乎不怎么靈光,這讓他覺得很無聊,所以只好盯著許晚洲看。 “許醫(yī)生!”林駿略顯尷尬地放下筷子,他小聲囁喏,“我要是受傷了,就來找你好了。我搬過來了,就住你邊上?!?/br> “什么?”許晚洲很詫異。 “我搬過來了,原本是暫住,現(xiàn)如今租了長期?!?/br> “可這里離你們報社遠得很?!?/br> “這算什么?”林駿定定地看著許晚洲,“只要能每天見到你,風雪兼程我也無所謂的?!?/br> 許晚洲一時無言,他不由得也下筷子。章槐站在他身后,看到他輕微地的嘆氣,背脊一起一伏,想著他臉上此時應當是一種委婉的,茫然無措的樣子。 真有趣,還是他哥哥比較有意思。他饒有興致地看向林駿,看到林駿一直盯著許晚洲,在許晚洲剛要開口時,便忽然站起來,截住話頭。 章槐聽到他用一種篤定的語氣講道:“你一個人在外,早出晚歸,工作辛苦,有個人能照顧你,總是好的?!?/br> 許晚洲先是低頭不作答,隨即他抬頭,莞爾一笑,輕聲作答:“林駿,我是個醫(yī)生,不需要人照顧?!?/br> “醫(yī)生也是人?!?/br> “真的不用,我一個人生活慣了?!?/br> 林駿無視許晚洲的手輕輕推開他,不由分說地端起碗,盛上一碗湯,輕輕吹了吹,遞到許晚洲眼前。 許晚洲臉上的尷尬,就跟那碗湯似的,快要溢出來了。 林駿視若無睹,他就是要激許晚洲一把,因此故意試探:“莫非,許醫(yī)生有喜歡的人了?嫌我煩?” 章槐在一旁靜靜聆聽,聽到這話,忍無可忍地站起來。 哪里冒出來的蠢貨?! 章槐對于蠢貨,向來是沒有耐心的。 “林駿?!痹S晚洲在林駿的威逼之下,接過碗坐下,語氣溫柔,“我與你相識不過兩個月的時間。看病是我的本分,你病好了來謝我,一兩回也已經足夠??赡阕隽诉@么多,我實在是……” “我是欠你的?!绷烛E惶然地說,“許醫(yī)生,你不要拒絕我?!?/br> 許晚洲微微皺眉,他將碗端起又放下,婉拒:“不,你不欠我?!?/br> “不,我真的欠你,有件事我一直難以啟齒,但我一直想同你說。我知道你是海寧許家的少爺,你出生的時候,母親死了,弟弟也死了?!绷烛E凄然地抬起眼眸,他顫抖起來,凝視著許晚洲,“當時的接生婆,是我的母親,我們是同鄉(xiāng)?!?/br> 章槐詫異,許晚洲同樣詫異,他不自覺停頓了一下。 “我的母親在那一場接生事故之后,變得瘋瘋癲癲。她三年后生下我,從小一直跟我念叨這件事,說對不起你們許家,對不起你,要我將來一定報答你?!绷烛E閉上眼睛,露出痛苦掙扎的神色,“我七歲便去找你,可你卻離開家來了上海,我跟著家里的表叔,好不容易找到這里,又歷經千辛萬苦,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你,我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報答你的?!?/br> 章槐聽到一聲刺耳的劃拉聲,許晚洲輕輕退了一步,他腳下的凳子往后一歪,率先發(fā)出抗拒的聲音,眼看著就要栽倒在地。 章槐勾勾手,趁著椅子倒下前,將凳子悄無聲息地挪到自己面前。 凳子上是溫熱的,殘留著許晚洲的體溫。章槐坐上去,腦海中劃過一個念頭,如果是觸碰許晚洲的皮膚,或是倚靠上去,會更溫暖更柔軟吧? 他這么一想,不禁戰(zhàn)栗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觀察許晚洲的表情,他的哥哥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臉色已十分難堪,再度后退了一步。 “我出生時的事……大,大約……我已經不記得了?!痹S晚洲并不想提,“我只記得自己有個弟弟,有一些隱約的印象,只有這些?!?/br> 章槐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來,原來記得我呀。 就沖這句話,章槐抬手一揮,替他回絕了林駿這形同綁架的報恩。許晚洲桌前的碗突然打翻,那藍底粉藕的陶瓷碗順著桌邊滾落,墜地碎裂,林駿一番好心盛的湯,全潑在了地上。 一聲脆響,林駿心驚,眼看著碗被打翻,頓時被激怒。他朝前走去,神情因為惱羞成怒而變得癲狂,開始逼迫許晚洲:“你弟弟已經死了,可我卻活著,我來找你,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緣分!你我不是陌生人,我們有緣的!” 許晚洲連連往后退步,退無可退,抵在墻上。 章槐站起來,他走到兩人中間,準確地說,走到林駿面前,像一堵透明的墻,攔在他們之間。 許晚洲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林駿,你真的別這樣。以前的事都過去了,這里是上海,我不是少爺,你也不必說什么還債的話?!?/br> 林駿不依不饒:“我希望你把我當成你弟弟,我可以像他一樣陪著你,這是我們家欠你的,注定要我來還!” 章槐克制忍不住,他差點要笑出聲。 林駿,你可真是個既無聊,又有意思的人。 許晚洲臉上已經出現(xiàn)慍怒之色,他忍無可忍,低聲斥責了一句:“鬧夠了沒有?” 林駿僵在那里不動,章槐看著這個凄慘的男子,因遭受拒絕,眼里的光黯淡下去,十分卑賤地問:“你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 這人繼而攤開手,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冤屈,咬牙切齒:“我不過請求你,把我當成你的弟弟罷了,我都不求你喜歡我!” 章槐看到他攤開雙手,卻什么都抓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個可憐的人。 許晚洲沉默許久,他無話可說,只說了一句:“快回去吧,不要再提這個了。” 林駿突然暴怒,抄起桌上一個碗,怪叫一聲,朝許晚洲砸去。章槐冷淡地看著那個碗飛起來,他一甩手,碗飛偏,平穩(wěn)地在空中飛了一圈,穩(wěn)穩(wěn)當當地落在地上。 他轉過身,看著許晚洲,許晚洲不可思議地盯著林駿,他被這一幕驚到,驚詫地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碗,似乎不敢相信。 章槐幽微地發(fā)出一聲嘆息,他慶幸自己來得及時。這次如果不是我?guī)湍?,你該怎么辦? “回去,馬上回去?!痹S晚洲臉上出現(xiàn)一點淺淺的慍怒,他別過臉去,下了逐客令。 林駿見許晚洲生氣,撲通一聲跪下來,他突然用頭瘋狂猛撞地面,發(fā)瘋一樣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許醫(yī)生,對不起,是我口不擇言!” 一聲悶響,地面迅速出現(xiàn)一道血痕。許晚洲被嚇了一跳,他立即走上前,他俯身下去,抓住林駿的手臂,想讓他趕緊起來。 林駿猶如精神失控,抽出胸口別著的鋼筆,他抓住許晚洲的手,匍匐著祈求原諒:“我可以寫保證書,我發(fā)誓,我發(fā)誓!許醫(yī)生,求求你,不要趕我走……” 章槐在一側冷眼旁觀,他見許晚洲走過去,跟著也走過去,并朝林駿微微一點頭。林駿的手突然像觸電般扭曲,他不受控制地拔出那只派克鋼筆,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狠狠捅進自己的胸口。 章槐看著林駿發(fā)出一聲慘叫,隨即額頭流下冷汗,不可思議地看著刺進胸口的手,鮮血直流。林駿張了張嘴,手斷裂似的猛地滑落,手又猛地一抽搐,將鋼筆拔出。 章槐走上前,一腳將林駿踹在地上,林駿像突發(fā)癲癇那樣,僵硬著倒下。 蠢貨。 章槐憐憫地看著林駿,臉上露出了一個冷酷無情的笑意。 許晚洲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他今天第一次見許晚洲,就清楚知道他的哥哥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怎么就不明白這個道理?既然如此,不如我來幫你一把。 許晚洲眼中滿是愧疚,他手忙腳亂地找來紗布,伸出手,剪開紗布貼在林駿的胸口,于是那躺在地上的病人,胸口便開出一朵滴血的山茶花。 林駿用嘶啞的聲音哀求:“許醫(yī)生,請你……原諒我?!?/br> “對不起,是我該說對不起。”許晚洲愧疚萬分,牢牢按在林駿胸口,章槐緊緊盯著那雙手,看著那雙手沾上血,輕輕顫抖。 “如果你愿意……我會盡量把你……看做我的親人?!痹S晚洲垂下眼簾,他無措地抬眸笑了笑,那笑容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惆悵。 章槐湊近了,近在咫尺地看著許晚洲,看了半天,忍不住嘖了一聲。 你可真是好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