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很燙。
程粲從床邊驚醒的時候,睜眼還是一陣黑,他光腳爬下來去扯床簾,拽了好幾次都拉不開,腳邊的箱子把窗簾布壓的嚴(yán)嚴(yán)實實,只能從側(cè)邊感知到經(jīng)過布料層層阻擋也拼命滲出的一點微弱光亮。 鐵門突然噪響,程粲下意識要躲,而后才想起來應(yīng)該去開門,鐵門鎖扭的他手指發(fā)燙還是卡的很死,他剛放手,門被從外面拉開了。 程粲沒有被光刺到眼睛,秦景川的個子瘦高,整個人薄薄一片,肩膀卻足夠?qū)捑b,投射出一片足夠程粲躲藏的陰影。 程粲看著背光而立的秦景川,五官在暗光的色調(diào)下有些模糊,從脖頸到腰部的身周卻勾出四散的柔和光暈,溫柔的像一條很會流水的小溪。 秦景川左手提著一大包東西,右手里的鑰匙還沒來的及收回口袋,他看見程粲站在門口先是一愣,接著笑道,“我不知道你在門口,沒有撞到你吧。” 程粲耳朵一動,他低頭的瞬間也搖搖頭,語氣也跟無處安放的兩只小手一樣慌亂,“找不到燈?!?/br> 秦景川把東西堆在腳邊放著,伸出胳膊在接近門口的屋內(nèi)墻壁上摁了一下,屋子很小,一盞燈就能將地毯上的白色毛尖照的能數(shù)出數(shù)量來。 “牙刷、牙杯,”秦景川低頭看見程粲毫無遮擋的兩只腳丫,牽著他坐到地毯上,又在塑料袋里翻找出一雙藍色拖鞋,用目光打量著兩個物品的長度,笑了笑,“應(yīng)該正好,但是拖鞋好像還是要穿大一點的才舒服。” 程粲低聲說聲謝謝,然后把左腳塞了進去,又小心翼翼地縮回到地毯上。 秦景川又從包里翻出來許多東西,除了零食和飲料,還有一件花樣很幼稚的睡衣,程粲捏了捏印著叫不上號的卡通人物的袖口忍不住輕蹙了下眉心,但沒敵過秦景川一臉熱情和憐愛的眼神,他露出小虎牙說出一句違心的話。 “喜歡。” 程粲從來沒穿過花里胡哨的衣服,不管是多時興,他身上永遠都是各類白短袖,和只有紐扣顏色不一樣的白襯衫。當(dāng)他第一次知道有情侶裝這個詞匯定義時,就再也沒穿過其他顏色的衣服,因為沈恣喜歡黑色。 黑白很配。 “啊,我買了雞蛋餅,”秦景川很欣喜的模樣,“你去洗漱吧,我再給你拿牛奶?!?/br> 程粲脖子酸酸的,他歪了歪頭,又把腳重新穿進拖鞋里面,拿著剛拆封的牙杯牙刷站起來,秦景川讓他到廚房去洗臉,剛來水,衛(wèi)生間的水流還頂不上去,水流很小。 程粲抓著藍色的牙杯,彎腰俯身吐出口里的泡沫,再用手掬起兩捧清水洗洗臉。秦景川遞給他一條被開水剛燙過的新毛巾,燒的程粲手指發(fā)顫。 秦景川拿回毛巾吹了吹,對折三次疊成方塊兒,抬手在程粲的臉上抹了一圈。 程粲感覺臉上被糊了一層熱油,掙扎著往后退,面頰薄皮下很快泛起兩圈淡粉,兩顆水霧的眼睛有些怒氣地瞇了瞇,接著眉頭又舒展下來,他對秦景川搖搖頭,“不要,很燙?!?/br> 秦景川把他當(dāng)小孩子,他不喜歡。但他很有寄人籬下的本分,不會生氣。 秦景川望著程粲緊張防備的四肢有些出神,眼神陷入悵然當(dāng)中,他無法克制地將程粲和一個人的面目重合起來,這讓他胸口發(fā)悶到需要用外力強迫自己去急促吸氣。 猝然扶著地板半蹲下去。 程粲一下子慌張起來,他跳出去把床頭柜上所有的藥罐都抱過來,全部擺在地上推到秦景川面前,焦急地亂翻著大大小小的藥瓶,“我不認(rèn)識,吃哪個,我不知道,要水嗎?” 秦景川從里面挑了一瓶,程粲搶過來甩出兩顆,扒開秦景川發(fā)燙的掌心塞進去,蹲在旁邊看著他吞進嗓子眼。 秦景川唇白如紙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些,捂在胸口的手也放了下來,緩緩從地上站起來,朝程粲笑了笑,只是嗓音依舊虛弱,“沒事。” 過會兒秦景川就像沒事兒人一樣,把還溫?zé)岬碾u蛋餅和牛奶擺在桌子上,坐著看程粲咬下第一口餅酥,就把牛奶移到程粲面前,蒼白的臉上活躍出一種異樣的喜色,這種殷切鼓勵的目光讓程粲忍不住放慢了吞咽的速度,他停下來把餅遞了回去。 “你吃吧?!?/br> 秦景川搖搖頭,就問,“好吃嗎?” “好吃。”程粲這次沒撒謊,他真的覺得這個雞蛋餅很香。 “那我明天還給你買?!鼻鼐按ㄅd奮地眉毛和嘴角一起翹起來。 程粲覺得秦景川很難得有這樣的表情,他沒見過秦景川做過這樣欣喜高興的表情。 秦景川沒失約,他整一個星期都會在程粲早起前從外面回來,天熱的時候帶一層陽光的清香,天冷的時候帶一身薄薄露水的冷氣。但不管天氣如何,他都會笑著把懷里的雞蛋餅切到盤子里端給程粲,有時候自己也吃兩口,大部分時間依舊只看。 “該吃藥了?!?/br> 程粲抬手從一堆擺放整齊的藥罐里抽出兩瓶,旋鈕瓶蓋,用指尖碼著掌心大大小小的藥丸,遞給秦景川手里。 作為白吃白喝的回報,他已經(jīng)接管了秦景川的“病”。 程粲熟知每一瓶藥的服用劑量和時間,他知道秦景川心臟不好,還有一些藥他悄悄用手機搜過,是精神類藥物。 秦景川對他說,心情不好也是病。 程粲想,他也有病,所以有時候在深夜爬出被窩胡亂偷吃兩顆,心情沒變好,只是睡的更沉了。 他開始接受和秦景川以一種沒理由但很契合的方式共存。 秦景川討厭光,程粲怕黑,所以窗簾依舊沒打開過,燈從白天到深夜永遠亮著。 程粲不再需要起早跑步,也不想早起工作,他吐出去的資料全是假的,驗證去查也需要至少半個月的時間,褚二對他半信半疑,塞給他底層小混混才干的追債工作,跟蹤他的人換了一個,面熟,他后來才想起來是那個在跳臺上拿槍頂著自己腦袋的男人。 “今天你還要去福利院嘛?”程粲看見秦景川開始從窗戶下的木箱里拿玩具來裝。 “嗯,出去?!?/br> 秦景川拿出最底下被壓住的鐵制盒子,用力摳開蓋子,里面是厚厚一沓米黃色的信紙,他抽出最上面的那張用鉛筆畫著小房子的圖畫遞給程粲看。 “我上個星期送他一盒水彩筆,他說,”秦景川捏著嗓子,學(xué)著小孩子的腔調(diào),“下次哥哥來,送你紅色的房子?!?/br> 程粲抿著嘴笑了一下,用手環(huán)抱著大腿坐在毯子上,沉默又把笑意沖淡了,他想了想跑出去擠進陽臺,伸手去摸懸掛在鐵繩上的襯衫,沾了他一手水。 “還沒干,穿我的吧,”跟他過來的秦景川又折回去,在衣柜里取出一件白襯衫,這是他在商場兼職彈鋼琴時的工作服,“很久沒穿過了,還沒皺?!?/br> 程粲猶豫了一下,接了過來,他背過身把身上的短袖褪了下來,開始解襯衫的扣子。 程粲的腰很窄,膀子也不像大骨架的男人那么寬,彎腰低頭時后背脊椎隱隱凸起延伸到光潔白凈的脖頸,瘦弱的肩胛骨在一個星期的養(yǎng)護下長了點兒軟rou,溫潤的肩頭一抖,襯衫就套在身上了。 “太大了?!鼻鼐按ò殉挑愚D(zhuǎn)過來,邊給他系扣子邊說。 程粲低頭看秦景川垂下的腦袋上不起眼的發(fā)旋,兩只手無措地背到身后,捏著快把他屁股完全覆蓋的襯衣角,很不安地接受別人給他穿衣的服務(wù),他不敢享受,只覺得慌亂。 “不像追債的,”秦景川搖搖頭,嘴巴笑開了,“像去上學(xué)的?!?/br> 程粲結(jié)結(jié)巴巴地搪塞了一句,他也沒真解釋什么,等秦景川出門后他在覺得自在了些,等到天色完全暗下來,他才走出去,用備用鑰匙把門鎖好,又檢查了兩遍才走。 程粲剛走幾步身后就有熟悉的腳步聲,他面無表情地在巷子里繞路幾圈,然后上了停在他面前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