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在那邊
秦景川牽走程粲回家,像檢查一顆小白菜一樣把人翻來覆去地扒拉個遍,除了手腕微紅,其他地方也沒添新傷。 程粲縮著胳膊后退,略微浮腫的眼眶又延伸出兩片羞紅,脫上衣還算配合,就是手指卡在腰間的褲腰死也不松,只把褲管卷起來露膚。 “和他聊的不好?” 秦景川問了一嘴,其實隔墻傳來的聲響已經(jīng)讓他大致猜得到這次溝通的結(jié)果。 “不聊了?!?/br> 程粲目光落在秦景川的鞋尖上出神,小聲悵然一句,大抵秦景川也聽得出并非本意,替程粲拿了新短袖套到頭上,趁他伸胳膊的時候摸了摸程粲的頭,替他添了兩字。 “暫時不聊了。” 程粲嘴角拉平,單薄的肩胛落上寬松的白色短袖,衣角垂下一截,貼在褲袋邊緣。 手掌立刻在上面扣成小碗狀,轉(zhuǎn)而擰蹙的眉心被迫放下,他把那支沈恣塞給他的藥膏掏了出來,賭氣地撒了出去,剛從手里脫離又忍不住彎腰去撿。 秦景川先一步拾起,略看了一眼,用紙巾擦干凈上面的汗和塵粒,擠出來一截涂在程粲的手腕上。 抹到內(nèi)側(cè)破皮的地方,絲絲吸氣的聲音就飄了出來,隱約帶著哭腔。 程粲不是疼的,是委屈。 他不明白為什么沈恣明明就是喜歡他,但從來不說,不會承認,也不敢承諾。 沈恣是個膽小鬼。 “吃完飯我去買菜,你想去嗎?”秦景川夾起一塊兒蘸了芝麻醬的黃瓜段,咬了一口果然不夠水脆,軟塌塌的。 “去的,我去?!?/br> 程粲緊應(yīng)了兩聲,兩個人等到半下午烈陽緩和一些才出門,打車把超市跑了個遍,折騰了一身汗最后跑到最遠的廈口才買到了菜。 回家路上程粲默不作聲,等站到家門口看見門把上掛著一兜新菜時,怔了半天才伸手把它揪了下來,異樣的表情并未出現(xiàn)許久,幾乎是一下子就明白這是誰的作為。 “我們下次不要買菜了,”程粲低聲對秦景川說,“再買,連廈口也買不到了?!?/br> 秦景川盡管訝異,但就像程粲所說的那樣,接連幾天門上都掛著一袋蔬菜水果,連蘋果都是囫圇個從禮品盒里拆出來的,保鮮膜上掛著標簽,價格貴的離譜。 “好了,去送吧。” 程粲被半推了出去,手里舉著一盤菜飯,秦景川說沈先生每天送菜來很辛苦,所以做好飯之后總會撥出來一人份讓程粲送出去。 程粲一如既往蹲在沈恣屋門口,自己用勺子挖著吃了。 小川哥根本被沈恣騙了,沈恣每天晚上凌晨半點才會回來一趟,有時還不會在屋子里面睡。定時定點的菜才不是他親自送的,就算是,自己也不接受示好。 “小粲。” 秦景川推門時程粲立刻躥了起來,捏著勺柄呆站在原地,尷尬地指尖兒都在打顫,把盤子轉(zhuǎn)了半圈,吃干凈的那端埋在胳膊底下藏起來。 秦景川最先注意的不是程粲手里吃了一半兒的餐盤,目光放的很遠,仔細凝盯了幾秒后才重新面對程粲,輕聲提醒:“沈先生在那邊?!?/br> 程粲的手腕一下子僵硬起來,酸痛的不能打轉(zhuǎn),瞳孔像受驚嚇的小貓一樣散大后迅速縮小,邊緣微微打著顫,轉(zhuǎn)身扭頭的瞬間脖頸的一滴熱汗就墜了下來。 順著走廊投出的目光很快落及樓梯口那道細長的黑影,沈恣立的筆直,汗?jié)櫟陌l(fā)絲垂在額前一縷,眉眼間壓抑的喜色模糊不清,仿佛隔著一層自設(shè)的薄霧。 沈恣毫不避忌地用眼神將不遠處的程粲透徹地掃視一遍,無意識牽動的腿腳在程粲依舊落荒而逃的背影下又收了回去,轉(zhuǎn)身下樓走了。 秦景川再不強迫程粲去送飯,但第二天門口除了一兜菜,還有靠著門框的一個灰色保溫杯。 程粲一邊說不要打開看,一邊又把里面一大缸白粥喝的一干二凈,挺個大肚鉆進浴室洗澡,秦景川在嘩啦啦的水聲中聽到了隱忍克制的哭腔。 他下樓倒掉幾乎沒動的飯菜時,在酸臭的垃圾桶邊涌出了扭曲的嫉妒與失落,又像被撞倒一樣踉蹌逃離。 他依舊做菜,依舊勸程粲再找時間和沈恣溝通,只是幾乎斷掉了藥又恢復(fù)了原來的頻率,半夜經(jīng)常冒汗驚醒,看看程粲還在不在床上,在未開燈的房間把那張小臉異變成記憶最深處的模樣。 “小川哥,怎么了?” 聽到脆響時,在陽臺收衣服的程粲一下子跳進廚房,俯下身子去撿被砸碎幾瓣的碗碟,胸中一悶,心臟的抽搐讓他壓在碎片上的指腹立刻染血,說不上來的心慌幾近將他整個人吞沒。 “怎么流血了,”秦景川掀開程粲的垂在地上的手,把他推了出去,“快別管了,我給你拿創(chuàng)可貼?!?/br> 程粲并不覺得疼,反倒死盯著在指尖翻涌的嫣紅,任由他順著自己的指縫流到掌根,再次有喘不上氣的胸悶感,就像挨了一槍。 玻璃爆破的瞬間,會館很快傳來幾聲高低起伏的驚叫,為首的男人臉色倏地蒼白,從側(cè)腰穿過的子彈留下強烈的灼燒痛感,濺冒到腹部的血跡流水一樣的下滑。 “沈哥!” 周淵倒吸涼氣,面頰上的汗跟著一把一把地落。 被沈恣擋在身后的男人被濃重的鮮血味嗆到胃內(nèi)痙攣,腿腳發(fā)軟的一時間無法從椅子上直立。 “先送符叔離開?!?/br> 沈恣的四肢漸軟,壓在傷口上的手掌指縫往外涌血,這句話用氣音頂出后,嘴角就難耐疼痛地下撇,在難以抵御的眩暈感前,目光依舊緊盯符文青被護送出門。 周淵架扶著唇片失色的沈恣,緊急給他止血綁縛,等人送到醫(yī)院,子彈啪嗒落在托盤時心才定了下來。 沈恣很快從手術(shù)室轉(zhuǎn)移到單間病房,周淵跪在床邊緊抓著沈恣的手腕,欲哭不哭的表情看的沈恣眉頭發(fā)皺。 “沈哥,沈哥非要自己挨槍子兒不可嗎?我都說了我來擋槍,一樣能讓符文青記情?!敝軠Y壓抑著嗓子眼的酸澀,眼神悲愴。 這次見面從頭到尾他都渾身冷汗,其實今天這槍該他親自來打才最有把握,但沈恣擔(dān)心他下不了手誤事,便指了別人。 “以為符文青執(zhí)拗,就覺得他是傻子嗎?” 沈恣扯起嘴角,輕笑一聲,吃力地騰出手在周淵腦袋頂摸了一下,算是安慰。 “沈哥,”周淵別扭地偏頭,咬牙擠出幾個字,口氣可算不得恭敬,“你真有種?!?/br> 沈恣不滿地嘶一聲,也沒揪他錯,眼角笑出淡褶,應(yīng)承下周淵怪里怪氣的夸獎。 “一定非符文青不可嗎?我覺得他不夠合適,”周淵沉聲解釋,“他太干凈了,是個好官,結(jié)仇也不少。” 沈恣長舒口氣,閉眼靜思,“是啊,一定要是他?!?/br> 周淵還沒再開口,沈恣隱約有些困意,便輕聲讓周淵走了,“晚上來送我回去?!?/br> “回哪兒?” 周淵下意識問了一句,又覺得是白問,沈恣這幾天忙工作都不著家,晚上也是回那個小屋,買空了樓,收購了幾家超市的大動作都干了,空調(diào)愣是不肯裝一個,跟個小孩兒一樣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