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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忽有故人同淋雪在線閱讀 - 第三章 長相憶

第三章 長相憶

    仙界落下了星河繚繞,遙遙望去,星漢燦爛,恍若夢境。只是這滿目的好景風(fēng)光,或許是日復(fù)一日見得多了,此時此刻,竟無一人閑來觀賞。

    一陣匆匆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是日日在雪殿里打掃的那個小仙娥。她提著長裙,一頭栽在欄橋下,俯身急急問道:“阿金阿金,你看到卿聞仙君了嗎?”

    “嗯?雪君嗎……他好像去降雪了?!鄙彸乩锏慕瘅[在荷葉下打了個滾,吹出了個泡泡。

    “哎呀,他怎么這個時候去降雪了!”小仙娥急得直跺腳,“雪尊又去講經(jīng)了,得好幾天才能回來?!?/br>
    “怎么啦,雪殿不是有兩位雪君嗎?”金鱗疑惑地甩甩尾巴,“另一個呢?”

    小仙娥愁眉苦臉地耷拉下兩條胳膊,碰了碰金鱗上浮的腦袋:“別提了……”

    “就是秦笑雪君。他今天去找司命星君了,然后回來就……唉,反正現(xiàn)在雪殿我可不敢自己一個人進去?!?/br>
    小金鱗沒聽明白怎么一回事,但它還是輕輕搖了搖身上的鰭,安慰了一下小仙娥。

    ……

    秦笑反應(yīng)過來自己都干了什么的時候,只看見了他和卿聞的寢房里,滿地凌亂的瘡痍。

    雪殿的廊柱上鋪滿了大片大片的裂紋,書架上的典籍散落得到處都是,窗邊寫字臺上掛著的毛筆已經(jīng)被他扔出了寢房外……這個還是上次他和卿聞一起下凡時,卿聞買來送他的。

    他當(dāng)時回來歡歡喜喜,還用這支筆作了一幅自己的畫像送給了卿聞。

    秦笑怔怔地看著那支筆,過了一會兒在它旁邊緩緩蹲了下來,眼前不由自主地又浮現(xiàn)出了當(dāng)時卿聞那把刀捅過來后,臉上錯愕的表情。

    他拿起了那支筆,手心輕顫,有些自欺欺人地想著,卿聞當(dāng)時,是不是……殺錯人了呀,所以才是那個表情。

    雖然,自己當(dāng)時穿了皇子的朝服,正要召集家臣前來陪他一起去父皇面前進諫的……雖然,自己頭上還戴著那根玉白的發(fā)簪,是卿聞送給他的。

    雖然……雖然。他替卿聞編不下去了,緩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可是,卿聞當(dāng)時就是站在了自己后面,沒有別人,那刀就是他捅進來的,他在王府時,就已經(jīng)聯(lián)合別的皇子背叛了他。

    自己這么多年,原來都是和他朝夕和睦,天真爛漫地信任這樣一個居心叵測的,殺人兇手嗎。想到這兒,秦笑丟開了那支筆,再也忍不住地紅了眼眶。

    卿聞回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他站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放下手里的酒壺,然后走過去,在秦笑面前蹲了下來。

    秦笑緊緊閉著一雙眼,臉頰旁邊還有未干的淚痕,一雙手無力地扣在膝蓋上,身旁……是他在凡間買給他的毛筆,上面的毛毫散亂無章,已經(jīng)不能再用了。

    卿聞在心底嘆了口氣,果然還是怪他了。

    但他又更多的是快要溢出來的心疼。秦笑哭累了,坐在地上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卿聞?wù)酒饋恚诘厣鲜帐傲艘粭l能通人的路來,然后回到門口,把秦笑抱了起來,動作很是溫柔。

    一直到床榻上,秦笑都是閉著眼的。

    卿聞的床在旁側(cè)的屏風(fēng)后面,他一時沒走,在床邊多看了秦笑一會兒,然后猶豫著伸手,幫他捻開了黏在頰邊的一縷發(fā)絲。

    他這樣動作時,秦笑的眼睫輕顫了一下,然后又復(fù)歸了平靜。

    卿聞垂眸看著他略微紅腫的眼皮,伸出指尖輕撫了半晌,然后便起身走出了門外。

    天界的月亮很大,相比于人間的白玉盤,頭頂上的那個直接占據(jù)了大半的天幕。但好在銀河如霧飄起,虛虛遮住了刺目的光華,顯得四下不那么亮眼。

    屋外有酒。

    雪白桌上立了個瓷玉的酒壺,上面印著一個小小的“靖”字。滿頭銀白發(fā)絲的仙君坐在凌亂的院落中,對月獨飲。

    他的心上人,今夜帶著因他而起的傷心事,在屋里睡著了。所以,酒要給他留一半。

    這個想法讓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

    卿聞又一次站在了秦笑床前,這一次衣袍上帶著院落中的月華未散。而秦笑呼吸均勻,看上去已經(jīng)睡熟了。

    一頭銀發(fā)因為睡夢中不安的動作,散開了滿床。身上衣衫微敞,外露的肌膚上出了一層薄汗,被子被踢在了床下,眉心緊皺。

    是夢到什么了呢?睡著了還攥著手心……卿聞看著他,輕柔地想著。

    他喝酒了,但因為做了仙君,所以毫無醉意??墒侨绱艘粊?,壺里留下的那一半酒,或許就不能幫這人澆愁了。

    卿聞一邊在心里這樣念著,一邊伸手想要揉一揉秦笑緊皺的眉心。但似乎是眼有些花,手也有點滑,他的掌心就那么蓋在了那人的眼睛上。

    又或者,心也滑了。

    讓他俯身落下時,減輕了力道。

    天幕上那朵碩大的月亮微微轉(zhuǎn)動了角度,窗外有風(fēng)吹過,一樹枝頭雪簌簌飄落,掩住了一室曖昧。

    明明是很輕柔的一個吻。就像這幾十年來,每個晚上他做過的那樣。

    可今夜那雙罩在溫?zé)嵴菩南碌摹⒄戳藴I痕的眼,還是緩緩睜開了。

    ……

    秦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咬了趴在自己身上“行兇作惡”的那人一口。這一口下去力道不小,徑直讓那人嘴唇破了皮,蕩出了血腥味。

    可這招好像沒什么用,那人被他咬了也不氣不惱,反而舔了舔他的唇齒,然后趁他呆愣的空檔,一點點鉆了進來。

    ??!卿聞這廝竟是個不要臉的?!

    他登時腦門氣血上涌,手腳劇烈地掙扎了起來??删驮谒_要往下踢時,雙手一下被人拉起,扣住手腕按在了頭頂。要踢人的腿也被另一條修長的給壓住了。

    那人微微分離開來,喘了口氣,然后看著秦笑眼里帶著濕意的怒氣,笑了。而且笑得很好看。

    秦笑氣得一時凝噎,他自小接受的都是謙謙君子之道,根本不知道該怎么罵他這般禽獸的行徑。于是他找了半天的說辭,最后總算勉強想起來一句算是侮辱的話,剛一開口就又被堵住了。

    “不識好歹……唔!”

    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這下是真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他想咬,可下頷被卿聞捏住了,根本使不上勁兒。

    對方來勢洶洶,眼見秦笑眼里的水光越來越迷離,卿聞松了力道,然后抵著他的額心,把一段回憶送了進來。

    ——

    卿聞第一次見到秦笑時,恰逢弱冠。這場初見很是尷尬,是在臟污的牢獄里。

    彼時他卿家犯了重罪,卿父做決定時他正赴往京城參加科舉,根本來不及回去阻止這場開端。

    再后來,便是他中了狀元,于朝堂之上敢諫御敵之策,一時稱贊無數(shù),風(fēng)頭無兩……結(jié)果第二天就被按在堂下,送進了大牢。

    秦笑找到他時,卿父已經(jīng)在大牢上吊自盡了,死相凄慘,卿聞在一旁暈了過去,囚衣上盡是被鞭打過的血跡,想來是受了很苦的牢獄之災(zāi)。

    他把這人帶回安王府,一開始他把卿聞藏了起來,這倒不是他私心什么,是父皇給他的建議——朝堂上眾人聲討卿家,勢頭正盛,避過了風(fēng)頭再慢慢讓大家接受才是上策。于是他把人放在了一個偏院里,并且沒安排什么丫鬟,日日是自己親力親為地照顧著。

    就這樣,近幾個月來兩人每天都獨處一室,秦笑為了照顧他,更是夜夜衣不解帶,又常說些寬慰之語,而卿聞對他的情意,想來就在那時就懵懵懂懂地有了苗頭。

    秦笑自己倒是正直得很,卿聞的傷一好,就對他說明了用意。

    而卿聞呆愣了幾天,接受了這個安排。還給他買了一根玉白發(fā)簪作為謝禮。雖然是在路邊小店買的,做工并不精致,和宮里頭的那些相比明顯是粗糙的那一款,可是秦笑很喜歡,每日戴在頭上,對外宣稱是家臣贈予自己的知遇之禮。

    一權(quán)一臣,兩人的情誼就這么結(jié)下了。而也是在這段回憶里秦笑才看到,那根發(fā)簪不是買的,是卿聞用秦笑送自己的玉硯一點一點打磨做的。

    再后來,是相伴了整整七年的歲月。秦笑遇見他時正是年少十八,薨逝時僅僅二十五歲。那七年里,有人疲于應(yīng)對朝堂而心力憔悴,有人望著一紙燈火長夜相憶。

    文王埋伏在安王府外的兵沖進來時,卿聞?wù)みM正殿的大門,想要跟秦笑說一說自己的當(dāng)下之策,但他剛進門,一個常年跟在秦笑身邊的丫鬟就急匆匆地沖了過來,滿手的鮮血。

    他下意識地拽了一把,結(jié)果那丫頭力氣竟出奇的大,一下把他給甩開了。他沒站穩(wěn),扶著門框再抬頭時……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瀕死抽搐著的秦笑。

    一身耀眼的金色朝服上,血跡漸漸結(jié)成了紅黑色的硬塊,凝在了上面。

    秦笑死的時候,眼睛望著他的方向,滿眼的不可置信……還有對死亡的恐懼和絕望。

    這幅模樣讓他夢魘了好幾個晚上,嗓子都干啞地不成樣子。

    或許是心念太強烈,上蒼聽到了他的意愿,終于在第七天的早上,他跌跌撞撞地跟著眾人跑到了皇陵??墒腔柿昀锩婀饩€很暗,人又烏泱泱地跪倒了一地,他過不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棺木一點一點地合上,直到再也看不見日思夜想的那張面龐。

    最后下了葬,在皇帝降旨宣揭秦笑的謚號以后,他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識,被什么東西帶走了。

    ……

    秦笑的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卿聞的方向,又似乎并不在看他。這個樣子,和百年前他身死前不瞑目的樣子很像。

    卿聞松開了禁錮著他的手,把人輕柔地拉起,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秦笑在這個溫暖的懷抱里漸漸回神,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然后一邊捶打著卿聞的肩頭,一邊嘴里嗚咽著什么。他捶得不疼,剛才被卿聞那樣弄了半天,早就沒有什么力氣了。

    秦笑用力咽下嘴里的一點酒香,然后聽見這人說了一句“對不起?!?/br>
    卿聞捉住了他垂下來的指尖,吻去了懷里人臉上不斷滑落下來的淚水,把人按進胸膛里,十指合攏,緊緊相扣。

    他嗓音微啞,卻又十足努力地溫柔說道:“怪我最后……沒有保護好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