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海底撈月
賀家多事之秋,賀太夫人在家中主持大局,召集賀家上下眾人來到正堂前,將查明賀君旭涉案真相一事交由楚頤去辦。 太夫人拄著拐杖站在人群正中,鄭重道:“頤兒,我將君兒的貼身仆從石敢當、馬仁調給你使用,家中上下若還有你用得著的人,也隨你分配?!?/br> 楚頤心里還為那飛走的二千兩抱憾,但臉上也只能裝出堅定的模樣,欠身行禮道:“定不辱使命?!?/br> 賀太夫人愛惜地看著他點點頭,片刻后把臉一板,開始責罰:“還有一事,茹兒,你虧空庫銀,自去領罰,管家之事亦不宜再交給你。” 賀茹意在負荊請罪時早料到會有此結果,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咬著牙交出了管家之權。 程姑爺和兒子兒媳看在眼里,悲從中來,這管家鑰匙還沒揣暖和,又要落到楚頤那小人手中,一場歡喜一場空啊! 楚頤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娘,我近日要忙于君兒那事,加上身體多病,恐怕難當此大任?!?/br> 賀茹意震驚了,這象蛇竟然推辭了?難道是因為他把馥骨枝賣給自己害自己虧了八千兩,良心發(fā)現(xiàn)了,因此想讓她繼續(xù)管家么? 這樣看來,這象蛇也算有義氣…… “依我看,不若把管家鑰匙交由蘭姨娘掌管,她在賀府多年,向來穩(wěn)重,對內務也熟悉?!背U不疾不徐地說道,“正好呈旭也長大了,以后日?,嵤?,便交由姨娘打理,田地商鋪之事,我可教導呈旭來掌管家業(yè)?!?/br> 賀茹意:“什么?!” 果然這象蛇就是一個陰險小人!為了羞辱她,甚至推舉一個姨娘來管家? 她瞪圓了眼,惡狠狠看向蘭氏,那衣著樸素的弱女子挽著兒子賀呈旭,正滿臉受寵若驚。 賀茹意福至心靈——之前就是這蘭氏戴著媯翠首飾在后花園招搖引起她兒媳的注意,并且告訴她們楚頤正在賣馥骨枝的。 原來他們是勾結在一起的! 賀茹意氣得快吐血,恨聲道:“娘,咱們賀家人還沒死絕呢,讓一個姨娘當家,豈非讓別人看笑話?” 賀太夫人目光如炬,嚴肅地教訓道:“頤兒也好,小蘭也好,都是我們賀家的人,自己人當家,誰敢笑話?賀茹意,你作為賀家兒女,再如此鼠肚雞腸,我掌你的嘴!” 太夫人氣在頭上,賀茹意只好悻悻閉了嘴。 賀太夫人又叫蘭氏和賀呈旭出列,語重心長:“小蘭,你是個有情義的好孩子,如今得了頤兒舉薦,可萬勿讓他失望。呈兒,祖母將家業(yè)重任交給你,可不是玩兒的,從今起,你要多向你母親學習經營之道,知道嗎?” 蘭氏和賀呈旭齊齊應諾。 蘭氏知道,這是楚頤對她的禮尚往來。她為楚頤算計賀茹意,楚頤為她的兒子討來打點家業(yè)、學習經營之道的機會。 她出身低微,性子怯軟,雖然知道這是份好差事,但一想到今后她要處理賀家內務,管束府內上下人等,周身便抖如篩糠。 正惶恐間,她突然瞥見賀呈旭身體竟也隱隱在戰(zhàn)栗著。 關于自己和楚頤心照不宣的交易,蘭氏不曾告訴過兒子,如今他忽然被楚頤交付重任,恐怕也是驚慌無措的吧。 一想到自己的孩兒,蘭氏咬了咬牙,眉宇間展露出少有的堅定:“呈兒莫怕,有娘在。” 賀呈旭頓了頓,看向她,隱忍地點點頭。 蘭氏只當兒子與自己一樣忐忑,殊不知她膝下逐漸長大的少年,胸中正被翻涌的激動裹挾著,連五臟六腑都熾熱起來。 賀呈旭正被胸膛的熱流燙得神思恍惚,忽然一陣冷香似有若無地鉆進他鼻息之間。他很快認出,那是他的繼母隨身佩戴的鳳紋香囊。平日楚頤在內宅巡視時,那香囊出現(xiàn)在楚頤的腰間,而月落烏啼的夜里,那香囊出現(xiàn)在賀呈旭的夢里。 余光里,果然是楚頤正向他走近。滴滴熱汗從后背滲出,賀呈旭連頭都不敢抬。 楚頤在他面前不遠處站定,看著發(fā)抖的蘭氏和低頭罰站似的賀呈旭,皺了皺眉,教訓道:“呈旭,出息點,畏畏縮縮的成什么樣子?” 賀呈旭不得已抬起頭,目光閃爍,唯獨不敢直視前方。 楚頤見他滿頭大汗,以為這個被自己管束著長大的小少年是害怕自己,放緩了口氣:“這幾日我不得空,你先跟管家陳叔學算賬,等我忙完了,要親自來考查你學得怎么樣。不許貪玩,知道嗎?” 他的語氣帶著長輩的威嚴,但柔潤清冽的聲線,卻好似泉石相激,佩環(huán)當風,分明仍是一個年華正盛的美郎君。 賀呈旭嗓子干得發(fā)癢,胡亂點頭答應了。 半晌,他又忍不住低下頭,發(fā)自肺腑道:“母親,您對我實在是……實在是太好了。” 無人回應,賀呈旭回過神來,只見楚頤正扶著賀太夫人到庭院散步,已經走出好遠了。 楚頤從賀太夫人處回來,遠遠便看見兩個男子佇立在自己院子門前。 正是老太太調給他的幫手,石敢當和馬仁。 按理說,調查賀君旭和雪里蕻之事,由庾讓這來去如風的影探來查才是最合適的,然而他和嚴燚被派去保定府尋找失竊官銀,只怕一時半會回不來。 石敢當、馬仁和庾讓一樣,是老侯爺生前為賀君旭挑選的四大侍從,雖是下人,但在賀府中,地位便如半個少爺一般。 但和留守京師的庾讓不同,石敢當和馬仁一直跟隨賀君旭在塞外出征,最近才回到賀府,楚頤對他們二人的底細知之甚少。 單從表面看,石敢當彎眉大額,眼如月牙,寬厚熱心;馬仁面容冷峻,沉默寡言,二人一熱一冷,倒是互補。 看見楚頤后,石敢當率先抱拳行禮,然后便單刀直入:“夫人,如今我等皆聽你差遣,你有什么打算?” 楚頤沉吟須臾,“石敢當,你想法子通知嚴燚和庾讓盡快回京。馬仁,你調查雪里蕻如今被安置在何處?!?/br> 至于楚頤自己,則先去了京兆府一趟。 京兆尹蔡大人,確實是光王的黨羽,與景通侯也十分熟絡,楚頤和他在飲宴中見過數(shù)回,知道他膝下無子,投其所好請了一尊白玉送子觀音送到其府上,之后便輕易地被允許去探視了。 賀君旭畢竟功高權重,又備受皇帝看重,那京兆尹雖然來者不善,卻實在沒敢為難他,說是關押待審,那“牢房”雖然密閉,但干凈整潔,簡直像一間廂房。 楚頤到時,賀君旭閉著眼,正在打坐練功,聽見腳步聲也不睜眼。 楚頤往獄卒遞去一個錢袋子,那獄卒掂了掂,笑道:“賀府果然大氣,夫人請便?!?/br> 那獄卒哼著曲的聲音漸漸遙遠,楚頤走近那精致的牢房,見賀君旭仍維持著靜坐的姿勢,便嘲諷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竟能沉得住氣?!?/br> 在他預料里,賀君旭含冤入獄,應該暴跳如雷、急火攻心才對。 賀君旭睜開眼,也反唇相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竟然是你。” 眼前的人是世間唯一能證明自己清白的人,卻又是與他互相算計折磨的仇人。如今他被人栽贓陷于囹圄,楚頤不在家偷著樂,反而來這里看他? 楚頤挑了挑眉,冷艷的五官忽然露出極生動的笑容,像一株春風得意的紅薔薇:“jianyin之罪,按律當斬,等你死了,懷兒是你的嫡弟,自然代替你承爵。你送我這樣的大禮,我合該來謝你。” 賀君旭氣笑了,“我他娘的,那晚我就不該管你,讓你中了情藥被人擄走,cao爛!” 楚頤被他的粗鄙之語說得眉頭一皺,但很快又恢復了自如的模樣,挑釁地看著他,似笑非笑:“誰說我中了情藥?賀將軍,兵不厭詐,你行軍時也如此天真么?” 賀君旭一愣,繼而不可思議地瞪著他:“你和那個黑衣人都是故意要將我留下,使我不在自己房中,好讓你們栽贓我去……襲擊雪里蕻?” “是強jian?!背U尖刻地糾正。賀君旭這賤人,說他時就滿口yin詞粗語,說到雪里蕻,倒委婉起來了。 賀君旭沉默下來,臉色如同山雨欲來的天際一般晦暗不明。 楚頤見他沉郁下來,益發(fā)氣焰囂張:“你沒有什么想問的了嗎?” 確實有一個問題。 賀君旭疑惑道:“你沒中情藥,為什么水還能那么多,xue還能咬那么緊,天底下怎會有你這樣sao的人?” 這疑問是楚頤始料未及的,他原本得意的神色瞬間便惱羞成怒取替——這混賬方才沉思了那么久,腦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閉嘴!你死到臨頭,不想著做鬼之后要找哪個幕后主謀報仇,還敢想這些?”楚頤咬著牙惡聲罵道 賀君旭抬起眼,冷冷瞥他一眼:“既然是你有份參與的,幕后的人自然是光王,還需要問嗎?” 雪里蕻是太子看上的太子妃人選,而他賀君旭是太子太傅,設計栽贓他jian污了未來的太子妃,即使罪不至死,也必令皇上與他君臣離心。既惡心了太子,又能鏟除他這個太子黨羽的威脅,光王自然是一石二鳥。 楚頤哼了一聲,譏諷道:“看來你還不全傻?!?/br> “傻?” 楚頤在這一聲冷峭的反問中,竟然嗅到了空氣中并不存在的血腥味。 那是一種令人戰(zhàn)栗的恐懼,一怒萬骨枯的威迫感。 賀君旭目光如電,如天煞惡鬼降臨,他寒聲道:“我出征突厥時,共征得四十萬兵馬,突厥降服時,只剩二十九萬弟兄。這七年里,酈朝的將士在國境跟異邦以命搏命,而你們這些弄權小人吃飽了撐的,在酈朝里用這些腌臜手段來自己人害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