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窟，從字面意思上來看，絕大多數(shù)未曾進去過的人都覺得那是一處兇險異常的洞窟，但實際上，那是一座遠離搖箏的無主之城，或言，極地。

    所謂無主之地，即雖歸屬搖箏，卻無人打理，任其中草木野獸瘋長，自成一套迷窟法則。另外，迷窟地形復(fù)雜，天氣惡劣，有時可能遭逢瘴氣，傳言這里曾是繁華多姿的世界邊緣，后來經(jīng)歷惡戰(zhàn)，變成了這般寸草不生的樣子。

    說起來十分可惜。

    旗越與邢墨早便布置好障人耳目之物，在一個尚未露出晨光的凌晨里為傅歸和紀清送行，臨了邢寒蹦出來說他也要去，被旗越傅歸聯(lián)手打昏拖走了。

    熹微之時，梵洛順從地趴低身子，載上遠行的二人，眨眼間消失在天際。

    旗越看不見他們離去，但當(dāng)梵洛雙翼揮出的第一縷風(fēng)拂在他臉上，他就想明白了，這一去，代表著親王勢力與季家勢力的徹底決斷。

    其惡劣程度，大概不啻于大腦與心臟的決裂。

    這一回，他們倒是徹徹底底地站在了紀清這邊，只不過這種將未來全部壓在紀清身上的魄力，不知道到底是慧是愚。

    ……

    在梵洛背上，傅歸講起了迷窟。

    在沒有準(zhǔn)許的情況下，一般人根本無法進入迷窟。這座無主之城周圍常年烈風(fēng)縈繞，風(fēng)刃為刺，是路過的飛鳥都會被頃刻絞碎的程度。而每當(dāng)向迷窟投入親王候選人時，季家會有專人來開啟壓風(fēng)石，那是兩根矗立在迷窟入口的擎天柱，是古人創(chuàng)造的偉大遺跡。開啟時，兩根巨大粗壯的石柱打開容一人通過的空隙，等候選人們?nèi)窟M入，壓風(fēng)石關(guān)閉，迷窟徹底成為一座孤獨而熱鬧的城。

    說到這里，傅歸頓了頓，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紀清一眼。

    在搖箏，每個成年公民都能夠報名進入迷窟試煉，這種試煉不僅包括應(yīng)對兇蠻的野獸與惡劣的環(huán)境，更是一種人性的試煉，因為無論進入迷窟的人有多少，最終走出迷窟的人只能有三個。

    換言之，其他人要么被野獸吃掉，要么被狹路相逢之人襲殺。

    殘酷的迷窟法則造就了這種殘忍的試煉，而在經(jīng)年累月的傳承過程中，這種試煉最終演變?yōu)橐环N怪異而滑稽的現(xiàn)象。貴族子弟百般推脫不愿進入迷窟，可他們的家族卻為了爭得一點臉面把年輕一代中最優(yōu)秀的人送入迷窟；貧苦人家的父母歇斯底里地挽留孩子，可常有窮困潦倒走投無路的窮孩子毅然決然地進入迷窟，夢想自己成為那最終三人之一。

    紀清打斷傅歸，厭惡地皺眉：“搖箏選拔人才的方式真令人作嘔。”

    傅歸久久凝視著紀清，而后把目光移開望天：“是的，可從前人頭頂上有這片星空開始，他們就是這么做的?！?/br>
    “迷窟也曾經(jīng)不是迷窟?！奔o清反駁。

    “這句話從不允許被寫進孩子們的歷史書里。”傅歸放柔語氣，“在搖箏的歷史書上，沒有絢爛多姿的迷窟，從小孩們懂事開始，他們就知道迷窟從來都是可怕的……就算我們成了親王，也觸碰不到搖箏真正的歷史，或許迷窟真的輝煌過，可我也只能說‘或許’?！?/br>
    紀清像他一樣抬頭看著星空，這話聽得有些難受，但仔細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每個人都只是被時間鑲嵌在歷史天空的一顆星星，他們能見證的只有那一片有限的星空，即使一些星星連成片，將這歷史拼成星空，可總歸有那么幾片是拼不上的，是遺落在星河里的。

    每個人都在見證歷史，但每個人又無法完全見證歷史。

    “說到親王?！奔o清輕聲道，“當(dāng)年你們屬于自愿進入還是被迫進入？”

    依照實際情況來說，搖箏的貴族基數(shù)少，進入迷窟的子弟也少，那些窮苦人家的孩子很多，幾乎是貴族子弟的幾倍甚至十幾倍。

    “不論殘酷性的話，這樣還挺公平的，至少給了窮人家一條活路?！奔o清說。

    “可是，別忘了迷窟法則?！备禋w淡淡道，“沒有絕對的公平?！?/br>
    迷窟認同進入之人可以帶入外界的事物，只要身上能裝下、手上能拿住，帶什么進去都無所謂。窮孩子沒有資源，只能帶著菜刀、彈弓之類的防身用具，而貴族就不一樣了，他們帶法器、帶利矛……人多的一方占了人數(shù)的優(yōu)勢，人少的一方占了資源的優(yōu)勢。

    針鋒相對。

    “你可以猜猜，我們?nèi)?，誰是貴族，誰是平民。”傅歸話鋒一轉(zhuǎn)，賣了個關(guān)子。

    “現(xiàn)在看上去……你們都很像貴族出身?！奔o清摸了摸下巴，突然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我猜，旗越他們應(yīng)該是貴族，你是窮人家的孩子?！?/br>
    傅歸也跟著他淡笑一聲：“說說原因?！?/br>
    “沒什么原因，就是直覺吧。”紀清苦思冥想，“非要說原因的話，可能因為你比他們兩個地位更高一點，擔(dān)的事情更多一些?！?/br>
    傅歸沒說話。

    紀清嘖聲：“小不小氣？快告訴我?！?/br>
    “當(dāng)初你也進去了。”傅歸又說，“猜猜你是哪一方?！?/br>
    “那我肯定是貴族?！奔o清笑，“而且，我有預(yù)感，我的身份肯定不簡單。否則我不會進了迷窟又出來，還莫名其妙地到了吹鳶。”

    對面的男人依然風(fēng)輕云淡地笑著：“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你是誰，更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但你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我。”

    這句話說得太快，也太不經(jīng)腦子，這幾乎就是紀清的真實想法。話一出口，不僅傅歸，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耳畔是天際呼呼的風(fēng)聲，二人有些尷尬地對視一眼，氣氛莫名其妙地微妙起來。

    “其實……”傅歸剛說了兩個字，就覺得喉口有些干燥，他動了動喉結(jié)，盡量把接下來干澀的話滋潤得流暢，“其實你知道我……我們對你的感情，對不對？”

    紀清揪住梵洛后背上的毛發(fā)，掌心沁滿涼汗。

    見他不說話，傅歸突然覺得眼睛有點熱，或許是靠近迷窟了，當(dāng)年的一幕幕重新浮現(xiàn)出來，催促他繼續(xù)說下去：“你……當(dāng)年的你在迷窟中是最獨特的存在，我們都知道你，可你不知道我們，也許這就是為什么你對我們印象不深的原因，畢竟那些淺薄的記憶最容易被封得死死的?！?/br>
    紀清握緊拳頭。

    “當(dāng)年在迷窟中，你接觸的人除了我們一定還有別人，我們在你那里受到的待遇是一樣的……只不過，只有我們?nèi)齻€人活了下來。”傅歸頓了頓，想再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們知道我想不起從前的事來了，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當(dāng)年在迷窟里發(fā)生了什么？”紀清打斷他的欲言又止。

    “舉個不恰當(dāng)?shù)睦?。”傅歸輕輕嘆了口氣，“如同少女懷春的心事，是不是能輕易示人的。”

    紀清：“……”

    見他一副如臨大敵的警覺模樣，傅歸將紀清汗?jié)竦氖治赵谧约菏中模拖骂^親了親他的手背。

    “說說我們當(dāng)年的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