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往事
迷窟法則第一條,每個人的身份都要進行嚴格保密。 即使已經(jīng)過去這么多年,傅歸依然記得進入迷窟那天的情形。長長的人龍蜿蜒在壓風(fēng)石外面,兩根被風(fēng)刃糾纏斑駁的石柱陰森森地盯著他們,默不作聲地容納著或激動或惶恐的人進入深淵。 因而在這條情緒繁雜的長隊中,自己身后那個雀躍的少年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傅歸看了他一眼,也只看了一眼,孰料少年捉住了傅歸的目光,極其敏銳地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傅歸想:反應(yīng)不錯,但一看就是個小孩,才剛長到自己胸口。 下一秒,小孩開口了:“你怎么什么都沒帶?” 清清冷冷的嗓音,還帶著說不出的稚嫩鼻音,像個佯裝大人的小孩。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是小孩。 傅歸:“嗯。” “‘嗯’是什么意思?”小孩朝他傾身,一股極淡的信息素味道飄來,令人頗有種精神煥發(fā)之感。 傅歸謹慎地退了半步,從信息素就能嗅出來,面前這個小孩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說話啊?!毙『⒋叽偎?。 傅歸跟他沒什么好說的,剛想轉(zhuǎn)回身去,卻察覺到后者往自己手里塞了個東西。 警惕地想出手,卻輕易被小孩扼住了手腕。 這個剛到自己胸口的小孩咧嘴一笑,笑容如同他的聲音一樣清冷,說出的話卻意外暖心:“看你什么都沒帶,給你個好東西,拿著玩吧?!?/br> 傅歸攤開五指,一枚不起眼的精致腕表躺在掌心。 緊接著,這枚小小的東西流出細細的黑芒,眨眼間化作一條長鞭垂在傅歸手中。 傅歸看向小孩。 小孩聳肩:“挺好用的,我那里太多了用不完,送你一個……你要是能活著出去,再還給我也不遲?!?/br> 傅歸不言不語,手中黑芒涌動,又攥成了小小的腕表。 他遞給小孩,小孩不要,反而露出個沒什么所謂的笑:“總之,別輕易就死了?!?/br> 說起來是有些奇怪,孑然一身進入迷窟準備赴死的傅歸,突然覺得這枚小小的附加物像只無形的手,拉了一把即將沒頂在泥沼中的他。 那時的傅歸,厭惡生,不討厭死。他知道這小孩完全是無心之舉,卻也不由得起了些排斥之心。 罷了,終歸是小孩,一番好意暫且收下,總不能壞了向往生路的人的善良。 打定主意,就讓這枚奇怪的腕表陪自己最后一程好了。 進入迷窟的第一天,傅歸聽說有個年輕人救下兩個差點枉死在野獸口中的人。 進入迷窟的第二天,傅歸聽說有個年輕人勸阻了一場人群之間的亂斗。 進入迷窟的第三天…… 如果說迷窟是一片海,那么那個年輕人就像一座溫暖了海水的燈塔,他頻繁地救下一個又一個人,輕松地往來于生死之間,只不過沒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在這種破落之地做這些事情。 后來,不知從哪傳出傳言,說他叫曦。 再后來,傅歸看盡了迷窟破敗的風(fēng)光,覺得命止于此也并不可惜,于是花了兩天時間攀上迷窟最高處,腳尖與崖尖對齊,眼底映出崖底,正要以命祭山神之時,身后傳來一聲輕嘖。 “你果然是要尋死啊?!?/br> 回過頭來,初時遇到的小孩閑散地靠在樹干上,眼睛還是那么明亮,身上卻狼狽不堪。 傅歸突然又覺得他不像個小孩了。 山風(fēng)咆哮,傅歸在崖頂搖搖欲墜。 小孩見他不往回走,清秀的眉毛略略一皺:“喂,咱倆說好的,你活著出去以后還得還我東西呢。” 傅歸解了腕表,丟在腳下。 “喂!你有沒有禮貌?”小孩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 “想救一個尋死之人,你有沒有禮貌?”傅歸淡淡反問。 “我就是沒有禮貌啊!”小孩氣得大叫,“你多大了,要死要活的煩不煩?。靠熳呋貋?!” 傅歸覺得很新奇。 他頭一次遇到這么清新脫俗的蠻不講理之人。 那天的對峙持續(xù)了快兩個小時,最后小孩煩躁得蹦來跳去,一邊喊著“要死一起死”一邊撲向崖邊,傅歸陡然一驚,本能地往回堵了他幾步,結(jié)果小孩一下?lián)溥M他懷里,死死抱住。 清淡好聞的信息素,溫?zé)崛彳浀纳眢w,還有連勸他兩個小時的耐心。 怎么會有人這么不顧一切地要別人活呢? 為了防止傅歸再次想不開,小孩抱住他就不撒手了,傅歸怕他失足掉下懸崖,也將他緊緊摟著。 蹲下身撿回腕表,又被小孩纏著下山,傅歸沒辦法,拖著一個人形掛件回到前幾天的臨時避難所——那是一處臨靠山溪的壁洞,雖然很淺,但是隱蔽性不錯。 回到壁洞,小孩的狀態(tài)不是很好,呲牙咧嘴地做些怪表情,掀起衣服一看,一身的新鮮傷口。 傅歸看到這些傷口,想起初遇時他的敏銳,想起他在山頂極力勸阻的樣子,又聯(lián)想到這段時間迷窟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言。 一句話脫口而出:“你就是曦?” …… “說啊,繼續(xù)說?!奔o清饒有興致地看著傅歸,“我是不是當(dāng)年的曦?” 傅歸抿了抿嘴:“前面就是迷窟了?!?/br> “喂!你有沒有禮貌?”紀清不可思議地睜大雙眼。 傅歸轉(zhuǎn)回目光看他,嘴角一絲淡笑微不可察:“當(dāng)年你也是這么問我的?!?/br> 紀清愣了愣,見傅歸低下頭去看著腕表,隱約想到了什么:“這不會就是……” “是?!备禋w淡淡道,“我活了下來,可你卻沒等到我將它還給你,就離開了?!?/br> 紀清還想說些什么,梵洛驟然飛躍過一個山頭,眼前的視野突然開闊起來。 兩根黑黢黢的石柱突兀地矗立在天地之間,四周狂風(fēng)涌動,連那片天都變成了血淋淋的暗紅色,日月無光,眾聲俱寂,唯有風(fēng)刃劈砍在壓風(fēng)石上的碰撞聲響徹云霄。 像萬鬼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