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對我,俯首稱臣
如果空氣也能令人窒息,那季錦此刻已經(jīng)在天堂了。 這位年輕的季家少爺仿佛沒有聽見紀清罵自己是猴子,他只是睜大眼死死盯住面前溫和微笑的青年,耳邊全是那句—— 季家家主,回來了。 最先控制不住顫抖起來的是季錦的手指,那平常呼風喚雨的十根手指此時卻像患病一樣抽搐起來,指尖扣在手心,便使那雙手也痙攣著,肌rou失去了控制,神經(jīng)也是。 第二個出現(xiàn)異常的是倪深。 這個向來優(yōu)雅沉著的男人似乎不小心咬破了自己的舌頭,他動作僵硬地去擦嘴角的血,雙眸之中卻逐漸亮起癡迷而興奮的光。 全場最冷靜的要數(shù)傅歸,他沒有什么表情,可目光卻一刻不曾離開紀清半分,如果目光有感情,那一定是欣慰的、快意的。 這場經(jīng)年之賭,傅歸將所有籌碼都壓在紀清身上,而今看來,他賭對了,而且賭出一個超乎尋常的勝利。 從再次會面紀清,知道他的名字之后,傅歸一刻不停地在思考,為什么經(jīng)歷過迷窟的人會出現(xiàn)在吹鳶,又為什么恰恰成為了獸軍將領(lǐng)。直到知曉紀清曾失去過記憶,傅歸猛然猜出一種可能性,但他將這種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埋在心里最隱秘的地方,任由紀清胡鬧,任由紀清欺騙他們,任由紀清破壞國典,乃至于任由紀清將自己三人置于叛國的境地。 傅歸直覺紀清與季家關(guān)系匪淺,卻未曾料到是這般匪淺。 然而,震源中心的人與在場的其他人顯然不在同樣的情緒點上。 在虛妄摧枯拉朽的記憶重建中,紀清想起了從出生到現(xiàn)在的一切??稍谶@種完全透明的記憶世界里,他不單單感受到記憶復蘇的快感,也感受到了仿若被人扼住喉嚨的壓抑,那是精神上的極度折磨,窒息而痛苦。 有那么一瞬間,他拒絕想起從前的事情,但這個世界里沒有后悔藥。 每個人都像是被定格在紀清坦白身份的那一幀,任由無數(shù)念頭與情緒掠過心頭。而現(xiàn)在,紀清親自打破了僵局,他慢吞吞地往前走著,像無數(shù)次走過的那樣,手臂晃動的幅度十分輕微,連每一步的步距都很窄小,他就這樣慢慢地走到季錦面前,又慢慢抬起頭看著季錦。 “害怕嗎。”紀清似笑非笑地問他。 季錦的嘴唇抖了一下,他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才能說出完整的話,可饒是如此,說出的每個字仍斷斷續(xù)續(xù),像從牙縫里拼命擠出來的那樣:“殺人犯……” “殺人犯當家主,害怕嗎。”紀清再次似笑非笑地問道。 “你沒資格……”季錦的半邊獸面扭曲而猙獰,像是隨時有可能撲上來把紀清撕成碎片——可季錦沒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全力把每個字狠狠丟在紀清臉上,“Omega沒有資格當家主!” 紀清那似笑非笑的面容rou眼可見地冷卻下來,他的嘴角不再上揚,眼底的光也不再戲謔,他依舊站在原地仰視季錦,可季錦卻感覺自己渺小得像被萬物俯瞰。 “我是Alpha?!奔o清用冷得可怖的聲音說道。 “誰信?你自己信嗎?”季錦迎向紀清那懾人的目光,他甚至覺得此刻的自己像個不畏強權(quán)的英雄,但很快便敗下陣來,狼狽地移開視線,“你什么都不是,紀清……這一代根本沒有什么季家家主?!?/br> 紀清的耐心似乎快要被季錦消磨殆盡,他輕輕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他最后一遍重復著事實:“我是Alpha?!?/br> 每個字,每個音節(jié),甚至連標點符號都擲地有聲,季錦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他感覺自己像在狂風暴雨中求生一樣,對抗著劈頭蓋臉的天理,猛然大聲喊道:“如果你被季家承認,他們當初不會把你送走,不會在搖鳶一戰(zhàn)時把你的協(xié)議撕得粉碎,他們甚至不會把你投入養(yǎng)殖場,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樣子——” 長槍沒入血rou,季錦沒來得及說完的話被冰冷的金屬洞穿,而紀清仍保持著搶奪死侍武器襲擊前者的動作,他的腦袋斜斜垂著,目光望向地面,那里被血滴砸出花來。 “這個季家不承認,我就重建一個承認我的季家?!痹诩惧\生命的最后關(guān)頭,他聽見紀清輕柔卻冷酷得幾乎非人的聲音。 長槍沒有抽出,季錦保持著被洞穿口腔的姿勢轟然倒地,站在他身后的倪深應激一樣撤了半步,似乎從未見過這樣殺伐果斷的紀清。 “還有你?!奔o清淡淡說著,從第二個死侍那里抽出另一把長槍,無情地指向倪深,“死侍從來都直接聽令于影子親王,而影子親王的唯一主人便是家主?!?/br> 倪深彎下腰,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恕我冒昧,我從未見過您的血液紋路。” 血液紋路,這是歷代季家家主身份的象征。其來源已不可考據(jù),但每一任家主離世后都會經(jīng)歷某種儀式,從自己的血液中鍛出所謂的“紋路”,再注入下一位繼任者體內(nèi)。 紀清面無表情地掐破自己的手心,攤掌向天,那絲絲縷縷的血液竟在他掌心的方寸里繡出奇異的紋路,那根本不是隨意流淌所致,倒像是紀清手心里鐫刻了一片精妙的凹槽,血液隨之流淌,形成刺目的紋路。 紀清沉沉盯著倪深,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道:“對我,俯首稱臣?!?/br> “如您所愿?!蹦呱畹南ドw屈到泥土里,他深深地朝紀清拜下去,聲音依然溫和有力,“我的主人,我們曾有機會在您的成年禮后相見,否則死侍不會暫受季家驅(qū)使?!?/br> 紀清知道倪深的意思。當年邢墨被逮捕后,曦托倪深給邢墨帶了句話,只不過當時曦在迷窟,沒能親自與倪深相見,如果那時倪深知曉紀清的身份,這一場迂回曲折的鬧劇也不會發(fā)生。 但世事無常,在這場漫長的旅途中,每個人都曾有多個機會將紀清拉回正規(guī),可每個人卻又恰恰成為了他脫軌的助燃器。 紀清垂下長槍,他在那里站了許久,漠然地接受著倪深的跪拜,直到他在這種近乎神圣的朝拜中稍稍穩(wěn)定下心神,這才慢慢回轉(zhuǎn)過身來。 遙遙看向傅歸。 這一眼,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