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回來了
二人一獸順理成章地在當(dāng)年邢墨暫居的木屋里歇息下來。 紀(jì)清自從那次中了虛妄的毒后便一直斷續(xù)地發(fā)燒,他沒跟傅歸說,只自己扛著,結(jié)果沒扛幾天就上吐下瀉,整個人昏昏沉沉的,一天里能有半天處于神志模糊的狀態(tài)。 傅歸心里隱約有個結(jié)果,但他不敢輕易說出口。而后,他的任務(wù)變成了每天陪紀(jì)清聊聊天,零星回憶著當(dāng)年在迷窟中發(fā)生的事情,有時候說著說著,一偏頭,紀(jì)清早閉上眼昏睡過去。 他越來越嗜睡了。 傅歸無法斷定這種跡象是好是壞,只能長久地等待。 大約一周以后,微風(fēng)送來了陌生又熟悉的危險氣息,那時正是黃昏,梵洛正跟樹上一只野雞斗智斗勇,嗅到這絲詭異氣息的瞬間,它一個沒留神放跑了野雞。 眨眼的功夫,梵洛閃電般竄到傅歸與紀(jì)清休憩的木屋前,張口叼住凌空射來的火箭,吐到地上踩熄。 也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半山腰附近的樹上霎時射來漫天的火箭,梵洛獸瞳怒睜,頻頻在木屋前閃轉(zhuǎn)騰挪抵御進(jìn)攻,卻也在火箭的攻勢下被燒焦了一縷毛發(fā)。 身邊微風(fēng)拂動,傅歸面色凝重地與它并肩,梵洛扭頭憤憤地低吼,像是責(zé)備他來晚了。 傅歸一動不動地凝視距離半山腰最近的幾棵參天大樹,聲音壓得很低:“是季家的十九死侍。” 梵洛歪頭。 “他們沒有活人的氣息,常人自然察覺不到。”傅歸微微瞇起眼來,“還好,你反應(yīng)快。” 梵洛自豪地挺了挺胸脯。 “不過,活人的氣息也近了?!备禋w垂下手臂,毫不猶豫地將長鞭握在手心,冷靜得像是當(dāng)年分析搖鳶局勢一樣,“而且是熟人?!?/br> 話音剛落,兩只飛爪驀地從斜地里刺出,所謂的活人借力彈上半山腰,一位在前,一位在后,而像是呼應(yīng)他們一般,藏匿于樹上的十九位死侍也紛紛落地,隱隱將兩位活人護(hù)在其中。 為首的一位絳紫衣袍加身,半面人相半面獸相,正對著傅歸慵懶地笑:“時生,別來無恙?!?/br> 傅歸朝他頷首,不卑不亢道:“季少爺。” 話是沖著季錦說的,目光卻越過季錦看向他身后那個男人,曾經(jīng)輔佐親王的倪深終于還是站回到季家的陣營,在原地露出公式化的禮貌笑容:“時生親王。” 也是,十九死侍都在這里,影子親王沒有不在的理由。 氣氛不算凝重,卻也絕非輕松,微妙的情緒蔓延在每個人的心頭,但凡是個活人,此時此刻都在經(jīng)歷一番天人交戰(zhàn)。 梵洛就不一樣了,它特別痛快地嗷嗚一聲——打架嗎,打啊來打! 傅歸及時拉住梵洛一只前爪,低聲道:“你不是對手?!?/br> 十九死侍是季家暗處的中堅力量,論單打獨斗,傅歸倒是能與一兩人打平,若是一擁而上,別說他了,就算邢寒本人在這里,恐怕也得橫尸荒野。 季錦顯然對于識相的傅歸很滿意,他那半張獸面呲出獠牙,露出森然的笑來。 無需多言,傅歸與他心里都很明白對方的目的是什么,更何況,季錦這次干干脆脆地帶了死侍,直接把撕破臉皮這種事擺在了明面上。 傅歸還是開口了,聲音平靜:“小清在睡覺?!?/br> “我等不到他醒來。”季錦優(yōu)雅地攤手,“從你帶他進(jìn)迷窟開始,就該預(yù)料到會有這么一天?!?/br> 傅歸搖頭,簡潔而有力地吐出四個字:“你必須等?!?/br> 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同時,傅歸垂下的手心里握住當(dāng)年曦贈予他的長鞭,一人一獸瞬間從左右兩側(cè)突進(jìn)死侍群體,像在做不自量力的可笑頑抗。 “需要我去叫醒大人嗎?”倪深問道。 “既然時生想給他爭取時間,就讓他多睡會好了?!奔惧\輕描淡寫地說,“我們耗得起,他們耗不起。” 倪深的眉頭微微一皺,又將目光移向木屋,那雙向來于平靜中帶著笑意的眸子如今翻涌起深不可測的情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再次被擊退后,傅歸頗有些狼狽地閃避著死侍們致命的進(jìn)攻,一個不慎,尖銳的刺刀將他肩膀捅個對穿,手臂一麻,長鞭落地。 季錦將那根染血的長鞭撿起來,在指間把玩著:“這鞭子讓你用了這么多年,是不是該物歸原主了?” 巨影一閃,梵洛出現(xiàn)在傅歸身邊,傅歸得以扶著它站起來,神色冷凝:“你這是承認(rèn)小清與季家的關(guān)系了?” “承不承認(rèn),也沒有那么重要?!奔惧\把長鞭輕輕丟到腳下,咧開嘴笑著,“你要是不想還,就自己來拿?!?/br> 這位季家少爺明擺著要讓傅歸屈身受辱。傅歸沒動,不是不想動,而是不能動,他的雙膝受了傷,一個不慎就會跪倒在地——他不跪季錦。 “季少爺,你真要做到這一步?”傅歸平靜地問他。 “你們?nèi)速F為搖箏親王卻包庇敵國將領(lǐng),我只不過為民除害。”季錦苦口婆心地勸說,眼神中卻閃動著變態(tài)般興奮的光芒,“難道說,你還真喜歡上他了不成?” “紀(jì)清不是吹鳶人。”傅歸深吸了口氣,目光沉沉地盯住季錦,“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本事,季家向來擅長。” 季錦的笑倏地失了溫度:“這不是一位親王該說的話?!?/br> “帶著死侍進(jìn)入迷窟圍捕親王,也不是一位少爺該有的舉動?!备禋w冷冷道。 “你有罪。”季錦一字一頓地輕輕說出口,他笑得像個沒有感情的惡魔,“勝利不站在你那邊。” “也不會站在你那邊?!备禋w慢慢接上他的話,“真相大白之時,勝利屬于紀(jì)清。” 季錦聽不得這種話,他沉默而堅決地朝死侍揮了下手,十九位只認(rèn)命令的死侍鋪天蓋地地沖向傅歸和梵洛,一人一獸艱難又勉強地在狂風(fēng)驟雨的攻擊下護(hù)住要害,也僅僅只有護(hù)住要害的能力。 “等不了了?!奔惧\死死盯著負(fù)隅頑抗的傅歸和梵洛,轉(zhuǎn)頭吩咐倪深,“把紀(jì)清拖出來?!?/br> “……是?!蹦呱顟?yīng)下。 木屋里的紀(jì)清睡得并不安寧,他緊皺著眉頭,不安地踢蹬,倪深想了多種辦法——怎樣才能既把人拖出去又不至于傷害到他——最終決定,把紀(jì)清架出去。 這跟季錦所說的“拖出來”大相徑庭,自然惹得季錦沉了臉色,這位少爺不知積怨多久,上來就要對紀(jì)清下毒手,反被眼疾手快的倪深稍稍攔了一下:“少爺……” 半人半獸的男人陡然盯住倪深,毒蛇般咄咄逼人的目光像在質(zhì)問倪深的忠誠。 倪深不失時機(jī)地露出陰狠的笑來:“少爺,您不是向來討厭折磨一個沒有反應(yīng)的犯人嗎?” 這話不無道理,但季錦顯然更在乎倪深攔他那一下,前者余怒未消,還要再對紀(jì)清動手,斜地里卻撲出一道人影,直接把紀(jì)清撲到了地上,翻滾兩圈將其護(hù)住。 幾乎渾身是血的傅歸把還沒醒來的紀(jì)清死死圈在懷里,用陰冷至極的目光敵視著季錦和倪深。 季錦翹起嘴角:“時生,有這么喜歡他嗎?” 梵洛如法炮制回到傅歸身邊,支撐著這個男人將紀(jì)清扶起來,傅歸先是小心地擦去紀(jì)清臉上蹭到的血,而后陰鷙地望向面前的所有人。 明明是一只幾無爪牙之力的弱獸,季錦卻被傅歸這樣的眼神駭退半步,陰晴不定地沉默著。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正在這樣火藥味十足的關(guān)頭,傅歸察覺到貼在自己胸前的人輕輕蠕動了下,紀(jì)清不知是自然醒來還是被吵醒,總之在他懷里睡眼朦朧地伸了個懶腰,那雙迷茫了多年的眼睛慢慢眨動,逐漸清明,又逐漸冷漠。 紀(jì)清轉(zhuǎn)過身來,像重獲新生一樣打量著四周的景色與人。沒有人敢動,也沒有人敢說話,只有紀(jì)清輕輕掙開傅歸的懷抱,慢條斯理地往前走一步,再走一步。 接著,紀(jì)清站定,他微微瞇眼,忽地朝季錦展開捉摸不透的笑顏。 “猴子稱王的時代結(jié)束了?!奔o(jì)清在笑,可周身極冷,“季家家主,回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