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憶踐踏傷痕
那時候的莊亦麟不忍看蕭起昀因為自己受罪,曾開口勸他要么跟父母低頭認個錯,服個軟,不要因為他斷送了自己的前程。當時的莊亦麟已經(jīng)認識到,現(xiàn)實遠比自己想象的殘酷、可怕,并且他無力改變,他一個人吃糠喝稀沒什么,但他不想讓從小到大都生活優(yōu)渥的蕭起昀陪自己吃苦。 而蕭起昀在聽見莊亦麟勸他回家時,大受打擊,先是在他們合租的小屋里大發(fā)雷霆,連僅有的幾個碗碟幾樣家什都砸的稀碎,隨后又坐在床邊,悶不吭聲的捂著臉,一語不發(fā)。默默站在身后的莊亦麟看著他逐漸顫栗的脊背,鼻子越來越酸,眼睛越來越漲,最終,兩個人哭著喊著死死抱在一起,為自己魯莽的行為和不當?shù)难哉Z向?qū)Ψ降狼?,再道歉…?/br> 當時的他們,唯一值錢的,就是出租房里那把小提琴,和一架鋼琴。 哭過鬧過后,二人反復(fù)思慮合計,準備找個固定的場所,自己經(jīng)營琴行。最終經(jīng)朋友介紹,幾番周折租下了季嶼姑媽的這棟別墅。當時考慮的很簡單,別墅面積寬敞,樓下當教室,樓上可以住人,一舉兩得,也省下不少錢。 但那段時間正是他們最拮據(jù)的時候,二人都不愿向父母低頭,只能想方設(shè)法腆著臉四處借錢,交上房租后,便懷著雄心壯志展開琴行啟動工作。 兩個年輕人印了很多宣傳單,不分白天黑夜,走哪算哪,滿大街的發(fā)傳單,一個月后,終于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學生。莊亦麟直到今天還清晰的記得,那個學生來到自己家上第一堂課的那天,蕭起昀比他還激動,像個稱職的助教一樣耐心的給小女孩講解樂理知識,還給人榨西瓜汁。第一堂課,小女孩玩的非常開心。 那天晚上,倆人一起泡在浴缸里憧憬著看似美好的將來。 蕭起昀撩著莊亦麟額前的濕發(fā),得意的說:“阿麟,我覺得這里是我們的幸運天地?!?/br> 莊亦麟笑了:“怎么個幸運法?” “我們在這里迎接了真正意義上屬于我們自己的第一個學生啊?!笔捚痍捞崞疬@事還是雀躍不已:“以后都不用看任何人的嘴臉,我們認真負責、勤勤懇懇,帶出屬于自己的學徒,慢慢的,我們會在業(yè)界名聲鵲起,會有一大批人慕名而來找我們學鋼琴學小提琴……我要讓我爸媽知道,我才不是永遠躲在他們腋窩下的小家雀兒,我也是個有自己想法、有能力的音樂家!” 莊亦麟反手摸摸他的臉:“你本來就是個有實力有才干的音樂家啊?!?/br> “真的?”蕭起昀問。 “在我心里,你這輩子都是最棒的,沒人能超越。”莊亦麟喜歡蕭起昀,但絕不僅限于他凌俊的外表,還有他堅韌不拔的個性,這是個三觀超正的大男孩,他沒法不喜愛。 蕭起昀最愛聽他的阿麟夸贊他,倆人在浴缸里奮戰(zhàn)呼哧了一番后,蕭起昀喘著粗氣斜靠在浴缸邊上說:“阿麟,以后等我們攢夠錢了,把這棟別墅買下好不好?” “為什么?有錢了買新的別墅不好嗎?”莊亦麟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買一棟舊別墅。 蕭起昀的臉被浴室高溫蒸騰的粉紅粉紅的,他眼中閃著亮堂堂的光:“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從第一次進來看這別墅的時候,就特別有好感,覺得很親切,像我的家,這里的一切對我來說毫無陌生疏離感,我走到哪個角落都像之前來過千百次一樣,處處都好熟悉……好不好嘛,我就是喜歡這里……” 可能是莊亦麟受不了他沒完沒了的膩歪,也可能是他本來就樂意寵著蕭起昀,最后哭笑不得的答應(yīng)了:“好了好了,如果有錢,我們就把它買下來?!?/br> 蕭起昀高興的一把將莊亦麟從水里撈起來,死死抱在懷里:“我們就在這里住一輩子,死也要死在這里!” 不知不覺,莊亦麟雙目汪著滿滿的水,爬上床,身子壓在那兩套禮服上,細嗅著衣服上依稀殘存的氣味。也許經(jīng)過兩年多的發(fā)酵,早已沒了屬于蕭起昀的味道,但每次一湊近,那幾年有過的心潮澎湃和不管不顧的瘋魔還會涌上心頭,直沖天靈蓋,像悶雷一樣在他腦子里崩開…… 那天晚上瓢潑大雨,蕭起昀上完小提琴課撐著雨傘送兩個學生坐公交車回家。夏天的雷雨向來陰晴不定說來就來,五分鐘前還是滿天星斑的夜空,在幾聲電閃雷鳴后,暴雨如打翻的水盆扣在地上,幾秒內(nèi)嘩啦啦浸濕被熱氣蒸騰的大地。 莊亦麟在家收整著剛上完課的狼藉,還給蕭起昀準備了面包牛奶,這人每次上完夜課都要吃宵夜。 可是原本十幾分鐘就能往返的路,那天晚上莊亦麟等了一個小時都沒見人回來,眼瞅著蕭起昀的手機擺在桌上沒帶走,他逐漸憂心忡忡起來。抬眼望向窗外的暴雨,一種不知來處的不祥預(yù)感涌上胸口。 最后,是120救護人員找到家告知莊亦麟噩耗的——蕭起昀在公交車站陪兩個學生等車的時候,有一輛轎車雨中行駛失控,超速向站臺沖來,直沖沖的就撞向蕭起昀,當場人被撞飛出幾十米,直接砸在路邊的隔離帶上,當場就七孔流血昏迷不醒。 莊亦麟連空白的時間都沒有,幾乎是哭著跑上救護車的。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哭,只知道他已無力控制,他在雨中狂奔,已經(jīng)分不清臉上的是淚還是雨,當他濕漉漉的坐上救護車看到擔架上的人時,除了那身血水交融的衣服,他完全無法分辨蕭起昀的五官,滿滿都是血…… 蕭起昀當晚就死了,死因是外力導(dǎo)致的腦干致命損傷,以及全身多處骨折骨裂。 一切都來的太迅猛,莊亦麟坐在ICU外面,隔著玻璃失神的看著全身插滿管子的蕭起昀,他覺得自己做了一個真實的夢。明明幾個小時前他倆還一起在家吃炒飯,蕭起昀還在抱怨莊亦麟的廚藝毫無進步,沒有一點當老公的樣子,怎么才多久啊人就躺在特護病房生死未卜? 記不得是凌晨幾點,一個醫(yī)生從特護走出來,告訴莊亦麟,病人已經(jīng)不行了,家屬可以進去最后再看看病人。 莊亦麟像個行尸走rou一般,穿著拖鞋,雙目空洞的走進ICU。這個冰冷的封閉空間幽靜的可怕,除了機器運作的聲音,什么都聽不見。莊亦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但在見到蕭起昀躺在病床上的那幾分鐘卻異常平靜。 他蹲在床邊,輕輕牽起那只尚存溫熱的手放在自己臉頰邊,眼中噙著同樣溫熱的淚,嘴才張開,淚水就嘩然了,“小蕭同志,你挺得過就挺,挺不過就不要逞強了,乖乖的去另一個世界,也別等我,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想去陪你,因為我得拼命掙錢,幫你買別墅,我們要一輩子都住在一起……” 蕭起昀就像聽見他說什么一樣,被他握著的指尖竟然動了兩下,莊亦麟閉上眼睛,仰面而泣。十分鐘后,蕭起昀心率逐漸降低,直到最后檢測儀上拉出一條平穩(wěn)的直線……他知道,小蕭聽他的話,乖乖走了。 后來據(jù)蕭起昀那兩個學生哭訴,說蕭老師當時是站在一個開闊的位置,說白了他隨時都能拔腿就跑的,但因為那兩個學生都站在站臺的死角,只顧著低頭玩手機,完全沒有注意到有失控車輛沖過來。 只聽見蕭老師大吼一聲“走開”,然后兩個人就被一陣猛力推出老遠,當時蕭起昀回身想躲開車輛,但為時已晚,眼睜睜看著刺目的遠光燈扎在自己身上,只聽見一聲金屬碰撞的巨響,繼而就不省人事了。 這次的交通事故定性為醉酒肇事致死,情節(jié)惡劣,駕駛員毫無爭議被刑拘。 只是人已經(jīng)死了,事后再來責怪誰都毫無意義。 莊亦麟打電話告知蕭起昀父母這個噩耗,他已經(jīng)做好面對一切的心理準備,再大的打擊再壞的結(jié)局也不會比現(xiàn)在更糟糕。就算蕭起昀父母要把所有罪過歸咎到他身上,對他千刀萬剮,他照樣無話可說,因為在那個時候,莊亦麟看誰都不是人,他眼里所有生物都跟阿貓阿狗一樣,頂多算條會說人話的狗。 就頂著這種半死不活的心態(tài),他不費吹灰之力的應(yīng)付著蕭起昀的兩位音樂家父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面對連恐帶喝、惡語相向,他像個木頭一樣,面無表情,嘴里唯一一句話,就是對不起…… 莊亦麟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呼出,臉龐貼著的衣服布料已經(jīng)被洇濕了一片,連鼻子都酸酸澀澀的。很久沒有回想這檔子事了,如今想起,一幕幕跟蕭起昀有關(guān)的畫面依舊歷歷在目,仿若昨天。 讓他詫異的是,為什么會因為季嶼,而勾起他和蕭起昀的過往?